第67章 稗官野史(七)
“準備一下,我要去見母妃。”葉柳園當機立斷。
他在朝堂上沒什麽影響力,但他和他母妃在外人看來都是太子一黨,無論從哪方麵看,他都不能坐視不理。
太子若真的倒下,被牽連的首當其衝就是趙皇後、淑妃和自己,劍陵趙氏必然也會受到牽連。百年氏族,一時失勢或許會遭受重創,卻不會完全覆滅,但對於在後宮中的趙皇後和淑妃而言,失勢就意味著死路一條。
葉柳園匆匆去見了淑妃。
“母妃,大兄之事……是否需要我去秉明父皇,言明大兄是我救我才涉險入叢林……”
淑妃聞言,一雙煙波美目中竟然帶了幾分驚訝,她深深看了葉柳園一眼,道:“母妃的柳兒長大了,你既然有心,便去做的。總歸……你去做,有利而無害……”
……妃驚訝,是因為她從沒想過葉柳園居然能看出葉帝之舉背後的含義。
知子莫若母,淑妃太明白自己的兒子是什麽脾性,腿上落下暗疾後更是萬事不顧,越發偏激。這次能看出葉帝背後的含義,怕是真的關心上他的大兄了。
淑妃的目光落在自己隨身的香囊上,也對,救命之恩,或許能叩開他的心扉。
“是。”葉柳園不管淑妃在想什麽,既然她說了有利而無害,他便去見葉帝了。
他傷勢尚未好,是坐在輪椅上被羅沉推著去的,葉帝見他,關切地問了句:“朕聽聞你驚馬追溪,太醫怎麽說?傷勢如何?”
“回父皇,太醫說兒臣隻是受驚,並未有大礙。但深秋溪水過寒,對兒臣的腿傷不利,兒臣怕是要好好養一陣子了。”
說道這裏,葉柳園道:“這次還真是多謝大兄及時追到林中,那刺客見我被驚馬帶入林中,居然還分出部分人來追殺我。當時弩箭就擦著兒臣飛過,要不是大兄帶人追上殺了刺客,兒臣還真不一定能回來見父皇。”
“可惜為了救兒臣耽擱了大兄的時間,大兄和親衛才沒能抓住活口。”
聞言,葉帝倒是笑了,道:“你啊你啊,這是來給太子求情了。”
“事實如此,父皇知道,兒臣不是給誰求情的性子,隻是將當時發生之事如實說來。”葉柳園道:“那刺客先是攻擊父皇,見兒臣入林又轉而追殺兒臣,後又與大兄和大兄的親衛對戰,見事不成自殺身亡。”
“在兒臣看來,他們分明是針對皇家。”葉柳園道:“不論是父皇還是皇子,他們都想殺。”
聞言葉帝倒是露出幾分思索,道:“小七這話有些偏頗了。”
“好了,這事父皇已經讓仇應去查了,回頭讓你太子大兄也派人去查查。”葉帝冷哼一聲,道:“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這般大膽,能進入北川、還妄想刺殺朕和朕的子嗣。”
“是。”
葉柳園清楚,葉帝這麽說,就是起疑了。刺客首選刺殺目標是葉帝,見有機會刺殺葉柳園和太子又變更目標為他二人,葉帝這是起疑,覺得刺客的目標是皇位了。
畢竟若是刺客成功,葉帝死了,葉柳園也死了,跟進叢林的太子也死了,那得利的必然是其他覬覦皇位的人。
葉帝越來越多疑,從他懷疑太子就可以看出,他說會讓太子也派人跟著查,那就是也懷疑仇應和左相。畢竟葉帝、太子和葉柳園若死,趙右相一派失勢,得利最大的就是左相一派。
但即使如此,葉帝也沒有解了太子的禁足,隻是命令太子派人協助調查,證明他還是對太子心存疑慮。
葉柳園知道這就是他能做的極限,隻能告退。
朝堂上暗流洶湧,卻也和葉柳園沒有太大關係了。在宮中修養一段時日之後,葉柳園就出宮搬到了安王府。羅浮和羅沉都隨他出宮,王府的長史和關鍵葉柳園見過後也覺得不錯。
宮外的日子總是要舒心許多,遠離朝堂和後宮,也就遠離了漩渦中心。關於朝堂和後宮發生的種種事,也都通過長史和內侍報告給葉柳園。
葉柳園此時才像一個旁觀者,冷靜地分析著所得的情報。
他離宮之後確實發生不少事,先是仇應打著探查刺客的旗號闖進戶部侍郎的家中大肆搜查,居然查出他貪汙結黨的證據。
葉帝震怒,戶部侍郎被抄家,自己流千裏至西南障州。
仇應本身就是酷吏,審問那位侍郎時用了嚴刑,戶部侍郎這樣一位年邁的書生又受了嚴刑,流千裏至西南邊陲,在路上的病亡了。
仇應一朝得逞,氣焰越發囂張,接連不顧阻攔闖入幾位官吏家中搜查,偏偏他每次都能查出證據,讓別人發作不得。而且仇應很聰明,他搜家的官員基本都是葉帝本身就厭惡的,一來二去臣子也看出仇應敢如此膽大妄為,多少也有葉帝的支持。
前朝被仇應攪得風聲鶴唳,後宮也不安寧,本就懷孕的一位美人和一位才人接連流產,這事左查右查查到蘇德妃身上,蘇德妃喊冤。葉柳園也不清楚後宮是怎麽查,最後居然查出是燕貴妃所為。
反正這回不管燕貴妃是不是冤枉的,殘害後嗣的帽子結結實實扣在了她身上。燕貴妃被葉帝廢了貴妃之外,貶入冷宮。而為了安撫被汙蔑的蘇德妃,葉帝又抬了蘇德妃的位,如今她就是蘇貴妃了。
總之,後宮的事沒有牽扯到趙皇後和淑妃,葉柳園還是安心的。但不妙的是,流產的兩位嬪妾讓葉帝意識到他的後宮也並不幹淨,近日來身體狀況不斷下滑的他越發多疑,任命了內侍省的宦官奉命清查後宮。
高位的妃嬪內宦當然不敢深查,做做麵子而已,但在那些新被葉帝納入宮的采女美人中,卻搜出了一大堆有的沒的的助興藥、生子方,都是為了爭寵用的。
葉帝讓太醫看了,這些方子單獨用當然不傷身,可架不住很多人想爭寵都在用,藥性相衝,損害葉帝的身體在所難免。
這讓越發覺得自己衰老無力的葉帝大怒,處死了不少采女美人,後宮一時間也是血流成河。
前朝和後宮暗流湧動,卻波及不到葉柳園。搬出陰冷的太極宮後,葉柳園的腿疾好了些,但仍然需要不時由太醫來施針。
這日羅沉來向他稟報,說太子到訪。
“大兄?”葉柳園剛剛送走給他施針舒活經絡的太醫,聞言驚訝地道:“讓大兄稍等,我先去更衣。”
可葉柳園話音剛落,太子就跨過門框進來了。
葉柳園腿還裸著,見人反射性站起身迎了兩步。
“哎,怎麽光腳踩在地上。”太子靠過來將他按回榻上,自然地撈起他兩隻腳塞進榻上的毯子裏。
葉柳園不動聲色拉了拉毯子蓋住自己的腿,覺得挺尷尬,道:“大兄今日來……”
“來謝你在父皇麵前給大兄求情啊。”太子臉上帶著輕快的笑意,道:“如果不是你,今日被流千裏病死途中的,可能就是我了。”
太子說的輕鬆,葉柳園卻能感覺到背後的一片血腥。
戶部侍郎是趙右相一派的人,也是太子一派的支持者。仇應拿了他開刀,顯然有給某些人看的意思。
“大兄言重了,我也並未做什麽。”葉柳園垂下頭道。
“已經足夠了。”太子道:“今日來找你,是想問你是否想去琳琅閣飲酒,臨春樓秋末才會將去年冬日銀杏樹下的烈酒啟封,你才出宮建府,怕是沒有去過琳琅閣。”
“烈酒暖身,既然大兄相邀,我自然要去。”葉柳園應下,道:“不過勞煩大兄稍等,我去更衣。”
葉柳園換了常服,和太子一起出門往琳琅閣而去。琳琅閣也並非什麽太正經的去處,畢竟琳琅閣除了出名的烈酒,就是美人了。
琳琅閣前的那條街兩側種了成排的銀杏樹,一到秋天金黃的銀杏葉落了滿地,璀璨又帶著夏京獨有的奢靡之感。琳琅閣內飄出美人的輕笑、烈酒的稠香,這裏不是什麽世家大夫、君子文人宴請賓客的酒樓,隻是一些紈絝和浪子的溫柔鄉。
“沒想到大兄這樣的人也會來琳琅閣。”葉柳園和太子坐在包間中看著帶著麵紗的美人上烈酒時,調笑著說了一句。
“那小七以為我是什麽樣的人?禮賢下士的翩翩君子?”太子抬頭飲盡杯中的酒,帶著幾分笑意看著葉柳園道:“那你就想錯了,大兄可不是什麽君子,隻是隨心所欲的俗人。”
“不過今天帶你來這裏,也不止是帶你飲烈酒、看美人,主要還是要讓你看一場戲。”太子放下酒杯,將包間的窗推開些許。
這琳琅閣間的有心,窗子設計成了飄窗,推開窗房間內的人可以看到外麵,外麵因為角度的關係卻看不見房間內的人。
葉柳園順著太子的動作向外望去,指見三皇子醉醺醺正在拉著一個衣著華貴的貴女撒潑,緊接著,琳琅閣出來一個人,葉柳園定睛一看,居然是仇應。
緊接著仇應和三皇子大聲吵了起來,葉柳園聽了半天,聽出了“靜平公主”雲雲,然後他才明白過來,那個被三皇子拉住撒潑的貴女,居然是私服出行的靜平公主?
葉柳園震驚了,仇應是靜平公主駙馬的弟弟,在琳琅閣外抓到三皇子騷擾靜平公主,聯想到之前燕貴妃被廢一事,葉柳園悚然一驚,看向太子。
太子執壺給葉柳園麵前的杯子滿上,又給自己的杯中滿上,笑著道:“淑娘娘說你受了委屈,要給你討回來,大兄也覺得應該是這個理。哥哥先前去了軍中曆練,倒是讓小七受了委屈。”
“總歸,大兄回來了,該給你出的氣,一筆一筆都給你出了。”
“該是大兄的東西,誰也別想拿走。”
葉柳園看著太子帶笑的麵容,垂眸又看了看麵前的酒杯,不動聲色地拿起酒杯一飲而進,掩蓋了那一刻的震動。
素日溫潤如玉的太子第一次在他麵前展露野心和鋒芒,看上去身上竟有趙皇後的影子和威儀。
葉柳園壓下內心的震動,看向窗外已經和三皇子扭打在一起的仇應,局勢越發混亂,也不知太子如何才能捋清這一團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