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猩紅的繆斯(四)
宋會慈像是一點也不驚訝葉柳園會在這裏,他走進收藏室反手鎖上門,走到一幅幅蒙著白布的畫前,突然伸手將那些白布全都拽了下來。
一副又一副隱秘的畫作暴露在燈光下,畫的內容是各式各樣的鮮活的人體,大多是男性,年齡從青澀的少年到成熟的男性都有。
畫中的他們大多赤身裸體,或是被皮帶繩索束縛、或是大開雙腿展露隱秘之處,但他們臉上都一樣帶著極致的歡愉和情欲。
“怎麽樣?滿意你所看到的嗎?”宋會慈的手指懸在一副畫中少年的臉上。
“這些……”葉柳園眼神飄忽了下,感覺自己像是撞破什麽了不得的隱秘。
“這些全是我的隱秘,是我見不得光的畫作,你說如果它們曝光出去,我會有什麽下場?”
葉柳園道:“這也沒什麽吧,藝術而已,我不太懂你們畫畫的,但這不是挺正常的嗎?”
“正常……”宋會慈諷刺道:“你是認真的嗎?”
“我是認真的。”葉柳園上前兩步,道:“這些畫裏的模特是你強迫他們的嗎?”
“不是。”
“雙方是成年且自願的嗎?”
“是。”
“你有用這些畫對他們進行威脅嗎?”
“沒有。”
“所以這有什麽問題?”
葉柳園攤開雙手道:“以前大衛的雕像被擺在教堂前時還要在腰間圍一塊遮羞布呢,所以那些蓋著的白布也是你的遮擋嗎?”
“也對,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長著烏鴉之舌的人,更可怕的是他們站在陽光下而不是陰影中。”
“畫家筆下畫的是人體,道德家們看到的是裸體。”
“作家筆下寫的是做愛,審查者們看到的卻是淫穢。”
“但要因此放棄束縛手中的筆,不去書寫揮灑心中所想,任憑神所憑依而得的靈感化為束縛自己的絲線,然後眼睜睜看著它們不斷絞緊,直到絞殺自己為止嗎?”
“宋會慈,你如果是這麽想的,也不會把這些畫畫出來了。”葉柳園道:“你應該清楚,這世上沒有什麽永遠的隱秘,隻要這些畫存在一天,它們就有曝光的可能,最好的保全自己的辦法就是從來不畫這樣的畫。”
葉柳園走到宋會慈麵前,伸手摘下他戴著的眼鏡,問:“所以這裏哪一幅是你最滿意的畫作?”
宋會慈與葉柳園對視,沒了鏡片的隔膜,葉柳園發現他的虹膜居然是淺淡的灰色。那雙眼凝視著他,裏麵卻蘊藏著讓人心驚的風暴。
宋會慈一言不發地凝視了葉柳園很久,久到他心中發毛,忍不住向後退了半步。
“沒有,這裏沒有讓我滿意的畫。”宋會慈道:“你想要嗎?”
因為執筆的畫家從來沒從自縛中掙脫出來,像一隻醜陋的蟲在蛹中苟延殘喘。如今那層堅硬的殼被一個忽然闖入的人一頭撞出了個洞,那隻醜陋的蟲終於看到羽化成蝶的希望。
宋會慈在葉柳園洗完澡站在他麵前的時候就在想,那副潔白柔韌的身體,為什麽要被一塊浴巾包裹呢?有什麽是不能坦蕩展露在他麵前的呢?
他知道葉柳園賴著他非要跟他回來另有圖謀,可是他放縱了。
他想成為葉柳園的酒精,所以他先退一步撕下自己的偽裝向葉柳園攤牌,知悉他的隱秘,葉柳園就別想全身而退。
這是一個陷阱,在葉柳園推門而入拉下第一塊白布時就注定無法逃脫了。
包裹著宋會慈的那層外殼裂開了,裏麵濃鬱的黑暗傾瀉而出,窺得其中一角的葉柳園膽戰心驚。
“你想要我的‘巔峰之作’是嗎?”宋會慈逼近他,道:“那就做我的模特,隻有你才能讓我畫出我的巔峰之作。”
“你在……你在說什麽?”葉柳園反射性地看向那些畫,畫裏麵一張又一張美麗又帶著歡愉的麵孔紮進他的眼中。
“冠冕堂皇的話誰都可以說出來,葉柳園,你說你想要我的畫,那你願意做畫中人嗎?”
宋會慈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下頜,道:“你穿著我的衣服,就替我脫下第一層束縛吧。”
葉柳園心中一片一片的臥槽聲,明明隻是給一位大畫家做做心理輔導,以為讓他跨過那道坎,他就能拿到畫了,怎麽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
還沒等他反應回答,宋會慈的薄唇就貼上他的唇,重重地碾過噬咬,葉柳園幾乎是無意識地張開了唇,被宋會慈攻城略地。
葉柳園確實是個彎的,不可否認宋會慈作為一個同性對他來說有足夠的吸引力,這樣的臉、這樣的身材,讓他無法拒絕。
更該死的是,他為什麽從一個半強迫的吻中感受到了祈求的味道。
原本蓋著畫的白布散落在地上,葉柳園坐在白布上抖著手解開第一顆扣子的時候覺得自己絕對是瘋了,他是不是被酒精泡壞腦子了?
但解開所有上衣的扣子後,葉柳園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你這兒有酒嗎?度數越高越好。”
“沒有。”宋會慈架好畫板,色素淺淡的雙眼凝視著葉柳園,道:“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酒精。”
操。
一句髒口被葉柳園咬碎在口中,他算是知道為什麽畫裏那麽多人會答應讓宋會慈畫這種畫。
他這樣的男人是毒,讓人上癮,又讓人瘋狂。
宋會慈給人一種殉道錯覺,奉獻自己,拯救他。
有些束縛穿的久了,會和皮膚生長在一起,葉柳園恍惚間想起畫展上看到的那幅宋會慈的自畫像。他在脫下這身衣服的時候,有種連帶著脫掉一層皮的錯覺。
血肉模糊、鮮血淋漓,他跪在白布上,恍惚中覺得有源源不斷的鮮血從他身上流出來,淌了滿地都是。
宋會慈如同陷入魔障一般描繪著眼前顫抖的潔白身體,知悉他的隱秘,就要做好被他一同卷入漩渦中的準備。
等宋會慈放下畫筆的時候,葉柳園都已經跪不住了,一時的腦熱過去,理智回籠,他才發覺自己幹了什麽事。
宋會慈撿起地上自己的衣服扔給葉柳園,反身轉動畫板,將畫板上的底稿給葉柳園看。
宋會慈這次隻是用顏色打了個底稿,後續還需要一係列的平塗、散塗和厚塗,逐步細化並進一步突出神韻。盡管隻是底稿,也能從著色落筆間看出畫家的功底。
鋪陳的色彩撞進葉柳園的眼裏,宋會慈微涼的手落在他的頸間,摩挲著他潔白的皮膚,道:“這幅畫屬於你,但完成之前,它都會留在這間收藏室。”
“所以,對這裏的一切守口如瓶,明白嗎?”
躲開宋會慈的觸摸,葉柳園套上衣服,垂眸說了聲:“明白。”
“我送你回去。”
宋會慈開車送葉柳園回了葉家,一路上葉柳園坐在宋會慈的車裏,穿著他的衣服,裏麵還掛著空檔,一邊罵宋會慈變態一邊罵自己傻逼。
他這次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雖然他覺得宋會慈那些畫挺正常,但不代表外界的人都那麽認為。那些畫隻要曝光出去,就沒有人管雙方是否是自願的了。媒體的狂歡、眾口的謠傳、惡意的揣測和中傷,會讓宋會慈身敗名裂。
宋會慈才不會輕易把把柄拱手交給另一個人,哪怕是他自己放任葉柳園闖進那間畫室。如今那幅未完成的畫留那間畫室裏,他如果對外曝光關於宋會慈那間收藏室的秘密,連帶著他自己那幅畫也會被曝光出去。
同樣,隻要這件事曝光,畫中的人也會受到和畫家一樣的待遇。他們會被大眾來來回回品評指點,被一些獵奇的人一層層扒皮,溺死在輿論的狂潮中。
宋會慈用一幅畫把葉柳園綁在一條船上,葉柳園還不知道那幅以自己為模特的沒完成的畫到底是不是宋會慈的巔峰之作,所以說他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回了葉家,上樓的時候剛好撞見葉柏榮。
“等等。”葉柏榮看葉柳園身上這套衣服眼熟,這種純白簡約的風格也不像是葉柳園的衣服。而且昨天,葉柳園和宋會慈先走了。
葉柏榮沉下臉,問道:“你這身是誰的衣服?”
然而沒等葉柳園回答,葉柏榮就道:“宋會慈的,對嗎?”
話音剛落,他臉上就露出略帶嫌惡的神情,道:“怪不得你會在隱秘遇見他。”
說完,葉柏榮頭也不回地和葉柳園擦肩而過,像是見到什麽髒東西一樣。
葉柳園一陣無語,不說別的,他這位二哥自說自話和腦補的能力是一流。
之後葉父從公司回來看到他,還問他昨晚怎麽那麽早就走了,去哪兒鬼混了一夜沒回家。
葉柳園支支吾吾說自己喝多了,看宋會慈先走了,也就跟著走了。
葉父聽了隻是笑了笑,道:“我想給你那些叔叔們介紹你的時候滿場找不見你人,下次不許再這麽幹了,中途離席太失禮了。”
輕輕拿起,輕輕放下,葉父也隻是那麽一問。
宋會慈送葉柳園回家的時候跟他換了聯係方式,過了兩天,宋會慈給他發消息,讓他到他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