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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猩紅的繆斯(二)

  葉父口中的朋友,自然也是商人,他口中那個晚宴是葉柏榮為慶祝宋會慈回國畫展成功落幕而舉辦的。雖然也會邀請一些商人,但那些商人好歹還掛著個收藏家的名號。


  葉柏榮並不抗拒將藝術和商業掛鉤,畢竟他本質上也是個商人,但葉父這話的意思就是要把他準備的這場歡迎宴變成徹徹底底的商業晚宴。


  不說那些受邀前來的收藏家和鑒賞家會怎麽看他,就說宋會慈,宋會慈會接受這種事嗎?


  葉柏容握著筷子的手無意識地收緊,葉大哥事不關己繼續吃飯,葉太太倒是開口道:“好啊,來捧場的朋友當然歡迎,也讓他們認識認識柏容,柏容出國學習這麽多年,你那些朋友怕是隻認識鬆寒和柳園了。”


  葉大哥葉鬆寒抬頭看了一眼葉太太,複又低下頭繼續吃飯。


  餐桌上暗流湧動,葉柳園察覺到了葉家人之間的微妙,默默把這種微妙記在心底,準備再觀察一下。


  不過現在的重點是怎麽接觸到宋會慈,葉父提到的那個晚宴或許會是個突破口。


  想著,葉柳園道:“那個晚宴我能去嗎?”


  “能,怎麽不能?”葉父在葉柏榮開口之前說道:“柳園也喜歡宋會慈的畫?”


  “喜歡。”葉柳園回道。


  “喜歡那就去看看,宋會慈的回國畫展這兩天還在開,畫展落幕後才會有晚宴。你要喜歡畫先去畫展看看,看中哪個,能買就買回來。不能的回來跟爸說,晚宴上再和他談。”葉父樂嗬嗬地道。


  葉父這麽說,葉柳園點了點頭,同時沒錯過葉柏榮眼中一閃而過的諷刺。


  隻一頓飯,就讓葉柳園看出來了,葉家的水很深,憑他多年做寫手,寫過不少宮鬥、政鬥、宅鬥的經驗,葉家遠沒有原主記憶中的那麽平靜。


  原主記憶中父母雖然貌合神離,但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矛盾、爭吵或冷戰,原主隻以為兩人之間是感情被時間消磨殆盡,自然而然走到今日。


  葉父對原主也頗為寵愛,大哥對他也算是有求必應,二哥常年在外但優雅又出眾,這個家比起很多同樣富豪之家來說幸福安寧得多。


  但在葉柳園眼中,葉太太偏愛葉柏榮,葉太太對他很冷漠。正相反的是,葉父對葉柏榮頗為冷淡,對他卻很寵溺。大哥葉鬆寒卻像是外人一樣,全程不發一言也不表態。


  這次葉柏榮留學回家,似乎有和葉鬆寒競爭的意思。


  吃完飯,葉柳園回了房間,查了下葉父口中那個還在舉辦期間的宋會慈的歸國畫展,準備去看一看。在接近他完成任務之前,至少要對他的畫有所了解。


  下午,葉柳園拿著原主的車鑰匙,開車去了畫展。


  畫展室內裝潢很有意思,漆成黑色的牆麵上有很多迸濺狀的紅色牆漆,看上去就像是大片大片的血液濺在黑色的牆壁上。


  地麵上同樣鋪著黑色的瓷磚,但瓷磚上不知用了什麽工藝,也有大片大片刺目的紅。


  燈光打在光滑的瓷磚上,地麵上的紅色有種詭異的流動感。和牆壁上濺射的血液狀紅色油漆銜接在一起,讓整個黑色為基調的室內充滿劇烈的碰撞感和掙紮感。


  宋會慈的畫作掛在牆壁上,畫下麵還建有很小很小的方形池塘,裏麵填滿了不知什麽成分的和血漿很類似的東西。


  每一幅畫下麵都有,畫掛在牆上,仿佛畫中不斷有血液噴濺到牆上,過多的血沿著牆壁流下來,流到池塘裏,接著滿溢出來,在黑色的瓷磚地麵上流淌。


  這個畫展不是死的,而是活的。


  畫作與室內裝潢有種鮮明的流動感,觀展者走在其中,有種撲麵而來、穿身而過的感覺。


  宋會慈在畫展內,正在和一些收藏家交流著什麽,看到葉柳園走進來,微不可查地頓了頓,走向葉柳園。


  “宋哥。”葉柳園笑著跟他打招呼,“上次還要謝謝你。”


  謝謝兩個字葉柳園咬得尤其地重。


  宋會慈今天沒有帶那雙白手套,但裝扮和葉柳園在隱秘遇見他時差不多。


  “你來做什麽?”宋會慈問出的話中似乎帶著冰碴。


  “我沒想做什麽,二哥和爸他們經常誇宋哥的畫,所以我很有興趣,來看看而已。”葉柳園說完,就像是一個真正的觀展者一樣和宋會慈擦肩而過,徑直走向掛著畫的牆壁。


  葉柳園在一幅幅畫作前走過,發現宋會慈的畫和他那個人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無論是原主的記憶,還是在隱秘中的一麵之緣,宋會慈都是優雅而冷淡的。他的冷拒人於千裏之外,他是荒原,也是冰川。


  掙紮、流動、鮮活、激烈碰撞,可他的畫中表現出卻滿滿是這些。


  逛了一圈畫展,葉柳園最終站定在最大的那副主畫前,那副畫的名字叫《自縛的人》。


  畫的主體是一個沒有麵孔的人,赤著上半身,雙手交叉放置於胸前,從頭到腰被繃帶層層緊縛。


  但束縛畫中人的東西被畫家畫得非常模糊,與膚色特別相近。這讓他看上去仿佛是個人俑,手臂和身體溶解在一起,沒有五官,麵目模糊。


  看似被束縛,束縛他的東西卻又已經與他的皮膚融為一體,讓人看不出他正被束縛著。


  這是個蒼白的人影,麵貌模糊,皮膚和繃帶一樣是死人般的白。


  但最絕的是他胸膛上幾條交錯在一起的紅色的紋路,像是把他被切割得支離破碎,又像是薄刃在他身上割出細長傷口,更像是另一層束縛著他的紅色絲線。


  這層血色讓這個蒼白而麵目模糊的人驟然有了某種含義,是束縛、是掙紮還是破碎?


  葉柳園是個寫手,他不懂繪畫界那些複雜的藝術手法和流派,但對於美與隱喻的那種共鳴卻讓他驚歎。


  葉柳園逛了一圈,覺得這幅畫絕對能稱得上是這次畫展中的巔峰之作。


  就是不知道這幅畫到底賣還是不賣。


  不過……想到這裏,葉柳園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係統先生,我的任務目標是‘得到宋會慈巔峰之作’,這個所謂的巔峰之作,具體定義為何?是這次畫展的巔峰之作,還是……”


  係統給了他回答:“葉先生,就是字麵意思所指的巔峰之作。”


  巔峰之作,宋會慈的巔峰之作,也就是說是他一生中所有畫作的巔峰之作,而不是這次畫展上的。


  葉柳園意識到了這個任務的坑爹之處,一個畫家到底哪副畫才是他的巔峰之作可能連畫家自己都不知道。


  有些畫家畫的第一幅畫就是他一生中的巔峰之作,有些畫家臨死前最後一幅畫才是他的巔峰之作。


  而且對於巔峰之作的定義有很多種,外界各路評判家認為的巔峰之作,不一定是畫家本人認為的巔峰之作。


  這太坑了,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那麽‘巔峰之作’的定義,是外界定義的還是畫家自己定義的?”葉柳園追問道。


  “是畫家自己定義的。”係統回答道。


  這還好,外界對一個畫家到底哪副作品才是巔峰之作可能要吵上幾十年,而且青菜蘿卜各有所愛,怎麽可能有個統一的標準。


  不過就算是畫家自己認定的巔峰之作,這也很坑。


  像宋會慈這次舉辦畫展,掛出來的畫是少數,也許有一副畫是他自己認為的巔峰之作,但他從來沒有向外界公開過。如果是那樣,他豈不是玩完。


  葉柳園在這幅畫前站了很久,站到畫展開放時間快結束了,所有觀展者近乎走光了,他才終於等到一個機會叫住宋會慈。


  “宋哥,迄今為止,你最滿意的作品是這幅嗎?”葉柳園沒看宋會慈,而是仰頭看著畫,狀似無意地道:“這幅畫中的人有原型或是模特嗎?或者,這根本就是你的自畫像?”


  宋會慈離開的腳步猛地一頓。


  夕陽西下,昏黃又熱烈的光灑入室內,葉柳園和宋會慈相背而立,就像兩具凝固的雕塑。


  終於,宋會慈轉身看向葉柳園,皮鞋磕在光滑的瓷磚上,聲音清晰可聞。


  葉柳園也回過頭,毫不避諱地看著宋會慈,道:“我有說錯嗎?如果這不是你的自畫像,那為什麽那天我會在隱秘看到你?”


  葉柳園上前幾步,走到宋會慈麵前,逼近他,道:“嗯?宋哥,你那晚去隱秘,玩了些什麽?你也會玩鞭子嗎?呃……”


  下一刻葉柳園被宋會慈掐著喉部頂在旁邊的牆壁上,宋會慈彎腰低下頭,眼鏡邊金色的垂鏈落下來,道:“如果你想知道,我不介意讓你知道,但你承擔不起步入隱秘的代價。”


  宋會慈的手用力收緊,又猛地鬆開。


  “所以,葉柳園,學會閉嘴。”


  “咳咳。”葉柳園嗆咳兩聲,看著麵色冷硬轉身大踏步離去的宋會慈,高聲道:“可我隻是想要你的一幅畫。”


  “宋先生,讓我閉嘴,隻需要你的一幅畫。”


  “你想要什麽畫?”宋會慈回頭問他。


  葉柳園勾起一個笑容,在黑與紅碰撞的世界中,在那副蒼白而又鮮活的肖像畫之下,他說:“我要你的巔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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