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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阿辭,這個蛋糕好好吃,下次見麵我們可以一起來!阿辭,你喜歡吃甜的嗎?

  我很喜歡的。”


  “阿辭,又下雨了呢。”


  “我有一個……喜歡了很久很久的人。”


  “不過你家雲雀也是奇怪,居然問我你的眼睛有沒有事?


  老秦,你她是不是隻喜歡你這張臉啊?”


  “阿辭,你不是最喜歡鳶尾了嗎?”


  “阿辭,你的眼睛真好看。”


  “你不覺得你們的關係很奇怪嗎?


  一點都不像正常情侶。”


  “你是秦先生嗎,他不是我男朋友。”


  “阿辭不是男朋友,是摯愛。”


  ……


  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從前被自己忽略的那些,現在卻莫名從記憶深處被自己扒拉出來,放電影似的一幀一幀從自己眼前掠過。


  最後凝成眼前這副畫麵。


  女孩著一襲煙紫色長裙,泡泡袖掩住了纖細單薄的身姿,她半倚在花叢前,眉眼彎彎和男孩低語著什麽。


  不多時男孩手心已經多了一株幽藍鳶尾。


  秦珩從未覺得藍色有如此的刺眼。


  原來,喜歡鳶尾的不是他秦珩,也不是沈知歲,而是另有其人。


  記憶衝撞著腦皮層,像是被打開了的潘多拉寶盒,蜂擁而出。


  手機幾乎要被自己捏碎,秦珩咬著牙,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前方那一雙像極了自己的茶色眼瞳。


  他終於發現了異樣。


  那雙茶色眼瞳,他曾經見過。


  不是之前哈裏斯的那個視頻,而是更久之前,沈知歲珍藏的那六個四分娃。


  眼睛細長,眼尾微微往上勾著,笑起來更是多了幾分儒雅溫潤,如同新雪初霽。


  不像秦珩,眼角偏清冷。


  秦珩緊皺著眉眼盯向那一處,心底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然而還是抱著那幾分殘存的僥幸。


  大概是發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灼熱的視線,那邊正垂眉低語的男孩突然抬起了頭。


  秦珩猛地往後一退,側身背著樹幹站著,頭頂茂盛的樹冠籠住了他身影。


  心跳幾乎要跳出胸腔。


  是下意識的動作。


  很可笑,秦珩第一次在自己身上看見了膽怯這個詞。


  “阿辭,你看什麽呢?”


  沈知歲輕柔的聲音隨風傳了過來,秦珩身子貼著樹幹更緊。


  然而等了半還是沒有聽見有回聲。


  秦珩微攏了下眉。


  那邊路行遠朝沈知歲微彎了下眉眼,又收了目光,搖了搖頭。


  漸漸起了風,秦珩很快聽見沈知歲推著男孩離開的聲音。


  心跳隨著兩人離開的動作慢慢停歇。


  秦珩肩膀一塌靠在樹上。


  手機屏幕已經暗了下去,點開的界麵還停留在未發送出去的郵件上。


  秦珩微眯起眼,風吹得眼角生疼。


  ……


  那一幕太過灼眼,秦珩漫無目的在街上亂逛了一圈,行屍走肉一般。


  不同於下午的興致昂揚,秦珩隻覺得哪哪都刺眼。


  他強迫著自己忘記下午的那一幕,想著沈知歲不可能對自己那麽殘忍。


  秦珩還記得她溫柔眉眼,記得女孩溫順倚在自己懷裏,一遍又一遍將那繾綣情話呢喃於唇齒之間。


  她是那麽喜歡自己。


  秦珩慢慢閉上了眼。


  夜幕四合,不知不覺又走到溫泉旁邊。


  畫畫的老人還在。


  瞧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老人收了畫板,朝他揚了揚下巴,叫了他一聲。


  “我沒想找你畫畫。”


  秦珩話語氣低落,和下午那個意氣風發的人判若兩人。

  老人朝他一挑眉,他還記得下午秦珩和他預約了畫畫的時間,還會帶女朋友過來。


  老人向來心直口快,想著就將心裏話出來了:“……女朋友跑了?”


  沒想到真的惹得秦珩一個紅眼。


  他紅著眼睛,狠狠瞪了畫家幾眼後,複又低垂下了眉眼,那一抹茶色眼瞳落寞一片。


  老人覺得他快要哭了,被嚇了一跳,隨手遞了支薄荷煙過去。


  女士煙細長,秦珩捏碎爆珠,並不急於抽上,隻是眼瞅著那一丁猩紅一點點泛著紅光。


  隨著老人一同半蹲在地上。


  夜色籠罩下,伏在地上的黑影開始變,和無邊夜色融在一處。


  “你知道我為什麽隻給情侶作畫嗎?”


  靜默中,老人突然開了口,煙蒂一抖落在地上。


  秦珩回望過去。


  老人已經不年輕,老頭還趕時髦戴著貝雷帽,帽沿蓋住了深刻眉眼。


  “你聽過阿諾德嗎?”


  老人聲音低沉沙啞。


  秦珩皺著眉想了會,狐疑:“那個意大利畫家,脾氣古怪出了名的那個?”


  老人笑了兩聲,沒否認:“就是我。”


  “你?”


  秦珩明顯不信,上下打量了相貌邋遢的老人一眼,搖搖頭,輕笑。


  “不可能,我雖然不認識他,但也知道他那人有潔癖,連他妻子都嫌棄。”


  因為這事被圈子裏的人打趣了好久,所以秦珩才會有所耳聞。


  驀地聽見妻子的名字,老人突然麵色一沉,目光明顯比方才低落了不少。


  夾著煙的手指開始打顫:“我和她從就認識的,結婚也是長輩的意思。


  我從學的畫畫,她卻不是。”


  藝術家通常自恃清高,再加上年少成名,老人脾氣越來越古怪,特別是陷入瓶頸的時候。


  老人責怪和妻子沒有共同語言,常常三一吵五一大吵。


  “我那時年少,脾氣壞得很,也虧得她還能忍受我。”


  那時他滿腦子總想著在界內留下名聲,後來他終於成名了,可是妻子卻被查出胃癌。


  “怕幹擾到我創作,她生病的事一直都是瞞著我的,直到後來瞞不住。”


  老人聲音帶著哽咽和懺悔:“她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餘下的故事通俗又老套。


  老人放棄了創作專心照顧妻子,然而最後妻子還是因為胃癌去世了。


  薄荷煙已經慢慢燃盡,老人叼著那根細長香煙,輕拍了拍秦珩的肩膀。


  故作輕鬆道:“我看你還惦記著你那女朋友吧。”


  “不過是吵一架,人活著就還有希望,好好開就行。”


  “可別像我一樣,到最後連後悔的資格都沒有。”


  ……


  聽見電話聲響時,沈知歲剛吃完晚餐。


  屏幕顯示是個陌生號碼,沈知歲還以為是送快遞的。


  直到秦珩低沉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時,沈知歲才愣了下,恍恍惚惚叫出秦珩的名字。


  她好像從來沒想過還會再次聽見秦珩的聲音,有驚詫聲傳了過來。


  秦珩聽見她步履匆匆地換了個安靜地方,末了才重新接起電話:“……有事嗎?”


  聲音客氣而疏離,好像前些日子親昵抱著自己的那人不是她一樣。


  和老人聊了一個多時的心理建設再次崩塌,秦珩難得起了壞心,他故意道:“我下午看見你們了。”


  你們,不是你。


  沈知歲身子僵了下。


  她在想秦珩什麽時候也在英國了。


  又想秦珩是不是看見路行遠了。


  胡思亂想之際,她聽見秦珩又開了口,男人聲音清冷。


  “沈知歲,”秦珩冷笑,“你把我當什麽了?”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咬著牙出,秦珩鐵青著臉,差點將後槽牙咬碎。


  他以為沈知歲會內疚,會自責,甚至會慚愧。


  然而秦珩隻是聽見沈知歲用幾乎平靜的,沒有絲毫感情喚出了他的名字,平淡得聽不出一點起伏。


  “秦先生。”


  叫先生有可能是情趣,可是多了一個姓,距離就像是隔了太平洋般遙遠。


  比陌生人還遙不可及。


  秦珩一怔,都忘記做出反應,隻聽沈知歲輕聲道。


  “我們剛開始的時候,你的秘書曾經找過我,她告訴我你喜歡懂事一點的、安分守己的。”


  沈知歲頓了頓,默認將情人二字抹去。


  秦珩卻已經猜到了。


  他下意識想否認,話一出口才想起自己確實對秘書過這話,那時他忙著工作,隻隨口答了一句懂分寸就行。


  秦珩不知道這句話秘書會將這句話出去,更不知道會落入沈知歲耳中。


  他想告訴沈知歲他不知道,可是又覺得欲蓋彌彰,何況那話本來就是從他口中出來的。


  秦珩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麽也不出來,隻是直愣愣握著電話傻站。


  沈知歲陳述的是事實,無從辯駁。


  沈知歲好像一點也不意外秦珩的反應,她語氣平靜。


  “你需要一個聽話的情人,而我……鍾情你的眼睛,我們各取所需,很公平。”


  “不告而別我很抱歉,但是那也是因為你失約,我本來還想要和你道別的。”


  “至於下午你看見的……”


  沈知歲一哂,低笑,“秦先生,你不能在付出同等代價上,還想要增值服務,這對我不公平,不是嗎?”


  沈知歲輕描淡寫地將他們兩人的關係了出來。


  她像是一個冷漠無情的法官,一錘定音,直接宣判了秦珩的死刑,將他剛萌發的那一點愛意直接掐斷。


  秦珩握著手機的手微微抖動。


  他想質問沈知歲既然不喜歡他,那為什麽還給他求平安符,為什麽聽他出事那麽擔心他,為什麽還給他那麽多的錯覺。


  想問沈知歲那些繾綣愛意的日子是不是隻是他一個人的一廂情願。


  他還想問沈知歲是不是喜歡下午那個男孩,他們認識多久了,是不是已經在一起了。


  然而話到嘴邊,最後也隻剩下無力的幾個字。


  “沈知歲,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


  許久沒聽見那邊的動靜。


  沈知歲沒吭聲。


  良久,秦珩才聽見沈知歲輕輕歎了一聲:“我一直以為,你對我們的關係很明確。”


  秦珩握緊了手機,心下掠過不好的預感,他皺眉。


  “……我們什麽關係?”


  沈知歲似乎沒料到秦珩的反應會這麽大。


  她狐疑偏了下頭,想了想,重新換了一個委婉的、不那麽直白的詞:“bed parner。”


  ……


  ……


  房間一片黑暗。


  不知道是誰不心按到了遙控器的開關,起居室有電視機的聲音響起,播音員甜美的聲音傳了出來。


  “今到明,氣溫4到6攝氏度,空氣濕度5%,西北風。”


  秦珩卻隻覺得渾身冰冷,他怔怔站在窗邊,有點好奇播音員是不是錯了。


  明明那麽冷。


  像是自虐一般。


  秦珩把那些字一個個拆開,又一個個拚上。


  周而複始的,機械般重複著同一個動作。


  最後他終於得出一個結論。


  沈知歲是真的沒有愛過他。


  她愛的那人,叫阿辭。


  卻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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