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可能是覺得不重要,秦珩最終也沒有問出那句話。
去溫泉之前沈知歲還順道去了一趟醫院,沈知安還是老樣子,隻不過這次她提前告知了下,所以到的時候沒碰見沈母。
A大的跨年晚會是直播的,沈知安當然也看了視頻,拉著沈知歲好一頓閑談,圍繞的話題都是當晚的晚會。
“姐姐,”沈知安心翼翼覷著沈知歲的臉色,見對方低頭專注著手中的蘋果,她怯怯了一句。
“那晚上,我和媽媽一起看直播了,她你跳得很好。”
好像是怕沈知歲聽落,沈知安得很慢,咬字清晰。
沈知歲動作一頓,好半晌才有了動靜,她低應了一聲,連頭也沒抬,繼續削手中的果皮。
沈知歲不常做這個,一個蘋果被她弄得坑坑窪窪的。她自己吃的時候是連皮帶肉一起的,隻是沈知安從習慣削了皮的,所以沈知歲才會坐這琢磨。
雖然她感覺成品出來時,沈知安可能更願意吃那帶皮的。
她沒有母親那個好手藝。
“姐姐,”沈知安又喚了一聲,手攥著被角,仰著一顆腦袋,她聲音怯怯,“晚上你可以留下來嗎,我想和你還有媽媽一起吃個飯。”
聲音越來越,沈知安睜著一雙眼睛惴惴望著沈知歲,好幾次才將話完。
沈知歲回望過去,眼中有情緒泛動。
沈知安很白,是那種常年不見陽光的病態。大概是生病的緣故,她比同齡人都矮了許多,看著一隻。
恍惚間沈知歲好像想起了那年沈知安剛出生,父親興奮抱著女兒,抓著沈知歲的手告訴她這是妹妹。
沈知歲時候算不上聰明,沈知安卻恰恰相反,八歲那年就已經學完學所有課程。
沈父沈母都很高興,抱著女兒忍不住炫耀的心,鄰裏之間都知道沈家的女兒資過人,沈知歲也很為妹妹高興。
可能是妒英才,同年沈知安突然發病,母親連著一周沒回家在醫院照顧。
沈知歲被暫時托付在汪琳家裏,想著母親在醫院辛苦,沈知歲好不容易學了煲粥,興衝衝提著白粥去往醫院時,卻聽見母親抱著父親在一邊樓道哭泣。
的話一字不落落在沈知歲耳中:“為什麽病的是安安,不是歲歲”
沈知歲怔在原地。
餘下的話沒聽完,沈知歲已經跑開。
還有她最後一次被母親從汪琳家接走,汪琳提出讓沈知歲繼續學跳舞,卻被母親嚴厲拒絕。
“以前還想著或許她能跳出個名堂,也不至於丟人,現在算了,反正她也跳不好,就這樣吧。”
三言兩語斷了她所有的希望。
後來沈知歲拚命學習,結果還是得到母親歎息一聲:“這些安安八歲就會了,如果安安沒生病,現在可能已經”
沈知歲沒有接話,分不清是習慣還是釋然。
回憶好像散了的拚圖,拚拚湊湊最後竟和沈知安的麵孔重合在一處。
沈知安喚了自己好幾聲,沈知歲才回神。
“姐姐,姐姐?”沈知安拽著沈知歲的袖子,身子往前傾,擔心不已。
沈知歲看著沈知安青紫色的嘴唇,最後也沒有什麽,摸著她的發頂安撫,委婉拒絕了去:“晚上我還有事,就不和你一起吃了。”
雖然是意料之中,沈知安還是難掩失望,沉悶哦了一聲。
沈知歲原本還想要離開,見沈知安悶悶不樂,也多留了一會,著著竟繞到路行遠身上。
那幅油畫被沈知歲放在學校宿舍了。
“之前路阿姨給我看了路哥哥以前在D國的照片,是在漢漢諾丁音樂學院門口拍的,聽路哥哥原本想去那裏讀書的,後來出了意外才回國。”
——漢諾丁?
——怎麽那麽巧?
沈知歲怔愣了下,終於從蘋果抬起頭,眉眼有驚愕掠過。
沈知安還以為她感興趣,拉著她又閑聊了一陣才放手,最後還意猶未盡道:“等下次有機會我和路阿姨借一下相冊。”
她托著腮接過沈知歲遞過來的蘋果,雖然嫌棄到底還是咬了下去,果肉咬得哢嚓哢嚓響。
“不過路哥哥和現在太不一樣了,我都差點沒認出來。”
沈知歲心思卻沒在這上麵,隻看得沈知安雙唇一張一合的,她自己心思已經飄遠。
她記得,阿辭也以後會去漢諾丁讀書。
沈知歲已經好久沒見過阿辭了,不過她想,她的阿辭那麽厲害,現在肯定已經被心儀的學校錄取。
他會如願坐在金漆雕花音樂大廳內,在千萬人歡呼期待中開始演奏,如同當年他對她的那樣。
又或許是冬日午後,少年偷懶躲到琴房中,膝上窩著一隻貓,暖陽徐徐落在他身上,少年從眉眼到手指暈著淡淡一層金光,窗外是他最喜歡的鳶尾花。
貓在鋼琴聲中酣睡。
不管是哪種,沈知歲想,總歸她的阿辭值得最好的。
沈知歲沒去過D國,她還在攢錢,攢一張去D國的機票。不過在這之前她可以先向路行遠借一下照片,她也想知道阿辭的學校是怎樣。
—
出發那剛好是陰,度假村建在山腳,位置偏僻,秦珩多繞了一圈才找到路。酒店經理一早就得了吩咐,領著秦珩往裏邊走去。
度假村建得奢華,沿著青石路往後走,是陳凜特地吩咐留下的空地,他準備在那一處種滿玫瑰,雖然俗氣然而架不住主人喜歡。
經理花亂墜講了一大堆,像是房屋中介,沈知歲看他得有趣,便往那空地多瞧了一眼。
剛附和了經理幾句,肩膀突然被人攬了過去,秦珩湊近,聲音貼著她耳朵:“喜歡?”
刻意壓低的聲音比往常低沉幾許,無端多了幾分親近。
寒地凍中,沈知歲往秦珩方向靠近,視線依然在那一處空地上停留。
想了想還是搖頭:“公寓沒那麽大。”
若是這話是從別人口中出的,秦珩還會懷疑對方是在暗示什麽,然而如果是沈知歲,那就另當別論。
秦珩沒接話,攬著人繼續往前走,心底卻有了計量。
想著重新給沈知歲找一新的地方,可以弄個花園,還能順便弄個舞蹈房,省得沈知歲這種還往學校跑。
也省得那些不長眼在舞蹈房門口蹲著,光是給沈知歲送情書的就被秦珩抓了五六個,還有一些曲線救國的,給整個舞蹈房的人都送了奶茶。
秦珩對此嗤之以鼻。
秦珩和沈知歲已經用了半盞茶,鄧嶼他們才姍姍來遲,高速出了追尾,他們這一行人都遲到了,還剩幾個堵在路上。
陳凜作為主人遲到過意不去,便讓侍應生隨著自己去往酒窖挑了幾瓶好酒,想要等會帶著過去溫泉那邊。
一行人推搡著擠在一處,到前廳時才發現沈知歲不在,問了才知道沈知歲不心弄髒了外套,被侍應生帶著往樓上換衣服。
左右不過是一會事,他們也不著急,坐著等沈知歲下樓。溫泉在半山腰,陳凜還在那弄了個別墅,從這裏出發還需要些許車程,眾人索性坐著閑聊。
鄧嶼剛交了新的女朋友,這會子正如膠似漆沾在一起,甜言蜜語了個盡。
秦珩看得心煩,揮揮手和人換了位置,正好旁邊坐著的是陳凜的表弟。表弟向來是個混的,話不經大腦,這會也是。
他從那看完視頻就對沈知歲有想法,隻不過被陳凜敲打後才歇了心思。見秦珩今也在,仗著是陳凜表弟身份秦珩不好發脾氣,話也越來越肆無忌憚。
“秦哥,”他垂首抿了一口酒,又順勢將一邊的女人摟在懷裏,借著三分酒勁對秦珩道,“你看我身邊這個怎麽樣?”
話間,手指已經捏起女人下巴,將那紈絝子弟的輕佻樣學了個十足,隻可惜氣質不過關,這番做派在秦珩眼裏全成了猥瑣。
眾人安靜了一瞬,還有人好心朝表弟使了好幾個眼色,隻可惜表弟全然不自知,還笑嗬嗬以為秦珩也中意。
“秦哥喜歡的話,今晚我讓她陪著你。”
表弟推著女人往秦珩身上靠,女人刺鼻香水味滲入鼻尖,秦珩不悅皺了下眉,看在陳凜麵子上按捺著沒發作。
表弟渾然不知已經闖了禍,話越來越不著邊。
“秦哥,要不今晚我們換著玩玩?”
氣氛驟然冷了下去,就連一旁在和女友打鬧的鄧嶼也停了下來,一臉驚恐看向表弟,不知道該為對方的勇氣點讚還是該為對方的下場點蠟。
□□在他們圈子不少見,然而換到秦珩頭上的
他無聲咽了咽喉頭,又聽表弟還在那不怕死繼續:“秦哥,實話告訴你,上次我就看上了姓沈的了,要不是我表哥攔著,現在早就在我身下我操,你瘋了!”
現場陷入一片慌亂,誰也沒想到秦珩會突然出手,將人打翻在地。
表弟捂著被打腫的眼睛在地上連滾了好幾個回合,嘴上還罵罵咧咧的,話愈發難聽。
“一個女表子你還當什麽寶貝,我今還就”他掙紮著起身。
話音未落,膝蓋又被人踢了一腳,表弟捂著膝蓋在地上哎呦。
秦珩麵色難看,居高臨下站在一邊,目光狠戾:“你再一遍?”
鄧嶼瞧見形勢不對,趕著上前過來拉人,壓低了聲音勸誡秦珩。
“陳凜快過來了,今是他做東,別鬧得太難看,等會不好收場。”
“畢竟是他表弟。”
秦珩終於收了腳,鬆著領口想要上樓找沈知歲時,卻聽見剛從地上爬起的表弟一聲冷笑。
“什麽破爛玩意也當寶貝,還不是上趕著巴結我表哥嗎?”
眾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去,順著表弟視線望去,果然看見花園邊上站著的陳凜,以及他身邊的女孩。
沈知歲剛換了外套從樓上下來,就看見從地窖出來的陳凜。
陳凜正和負責花房的管理人員交待著什麽:“我的愛麗絲呢?”
沈知歲在身邊聽了這麽一嘴,好奇問了一句:“陳先生也喜歡鳶尾?”
鳶尾的別稱是愛麗絲。
難得遇上一個懂行的人,陳凜喜上眉梢,他自最喜歡倒騰這些花花草草的玩意,建度假村有一部分原因也是這個。
“沈姐也喜歡?”陳凜眼前一亮,恨不得將他的寶貝介紹個遍。
“銀苞鳶尾可比我的公主還嬌氣,我這才幾沒來,她就病怏怏了,這不剛讓人去弄了排水。”
“公主就是玫瑰。”
“你們剛才是不是經過我的玫瑰花地,那你去看後邊的花房沒有,那裏邊可全是我的寶貝!”
“有些種子是我從法國那邊帶過來的,聽那邊噯我帶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知歲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給自己的花園都弄了稱號,搞得像後宮選妃一樣,從皇後到貴妃答應。
“美人蕉不好養,我養死了好幾次,到現在還在冷宮待著呢,呐就在那邊。”
陳凜話有趣。
沈知歲笑歪了身子。
他們在這邊相談甚歡,前廳的氣氛卻冷到極點。秦珩陰沉著臉透過前廳落地窗,目光死死盯住花房前邊言笑晏晏的兩人。
剛才那一場胡鬧好像成了笑話。
表弟眥著牙站一邊,難得學了回聰明,沒再往槍口上撞。
正好經理過來,上山的車子準備好了,問什麽時候上去。
“現在。”秦珩冷不丁出了聲,鄧嶼一個哆嗦,大著膽子跟過去,戰戰兢兢問了一聲。
“要不我讓我女朋友等等雲雀”
他話未完,秦珩一記眼神已經冷冷掃了過來,鄧嶼立刻噤聲。
上山的路不好走,都是用的酒店的專車。走到半路鄧嶼突然接到陳凜電話,他抬眼瞟了坐在對麵的男人,見秦珩閉眸假寐,鄧嶼戰戰兢兢點了電話。
陳凜大嗓門在對麵響起:“嶼兒,你們走哪了?下來接我一趟唄,我車子剛好拋錨了。”
鄧嶼故意按的免提,陳凜的話一字不落傳入秦珩耳中,男人麵無表情,不為所動。
鄧嶼捂著手機聲:“你那邊幾個人,我看看我們車子還能塞人不?”
“什麽幾個人?”
陳凜一頭霧水,這邊信號不好,他好不容易才打通鄧嶼的電話,明顯對前廳剛發生的事毫不知情。
“什麽呢嶼兒,除了我一個還能有誰?不過我剛看秦珩不在前廳,他去哪了?”
鄧嶼不敢接話,拿眼看秦珩,卻見對方依舊一言不發,隻是睜開的雙眼有了一點波動。
鄧嶼自作主張:“我和老秦在一處呢,你等等,我們過去接你。”
話落又心翼翼問了秦珩一聲:“要去接雲雀嗎?”
陳凜有事被叫走,怕沈知歲不認路,又叫了人過來帶沈知歲。花園無人,沈知歲半蹲著身子在花房前,剛換的牛角扣大衣雖然好看,但架不住寒風凜冽。
陳凜的人還沒來,沈知歲縮著脖子,低頭看屏幕,發出去的幾條信息都沒回信。
沈知歲吸著鼻子將手機收了回去,抬頭一看也隻剩一片白茫茫,人煙稀少,瘮人得很。
站著幹等了片刻,好不容易等到電話聲響,卻發現是個陌生號碼。
沈知歲好奇接通,對麵是個完全陌生的聲音。
“你好沈姐,我是鍾老師的助理,鍾老師讓我轉告你一聲,她今的飛機回南城。”
“舞蹈那邊,鍾老師已經決定了”
風在呼嘯,好像人的嗚咽聲,將所有聲音都吞蝕了幹淨。
沈知歲站在原地,沒有動,任憑風從耳邊刮過。地白茫茫的一片,和那年她站在汪琳家門口差不多,聽著母親替自己做決定。
原來兜兜轉轉這麽些年,她還是站在原地。
剛才她旁敲側擊問了好半,也隻從對方口中聽到一句:“多下點功夫在舞蹈上,年輕人還是學著踏實點。”
莫名的,沈知歲想起了前秦珩對自己提過的一句:“放心,她不會不收你。”
沈知歲捏著手心,突然感到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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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接到人的時候,陳凜已經凍成篩子,搓著手哆嗦著上了車,和鄧嶼擠在一處,話都打著顫。
“什麽鬼氣,冷死我了。”
鄧嶼趁機開口:“那你剛才還在花園和雲雀聊那麽歡快,也不怕被凍死?”
話時眼睛一直瞅著秦珩。
陳凜驚疑:“你們都看見了?”他一拍大腦,哎呦一聲,“我都忘了那邊後麵是前廳,你們看不見才奇怪。”
陳凜話坦蕩:“我帶著沈姐看我那些寶貝呢,她好像對鳶尾挺感興趣的,老秦——”
陳凜抬頭看向秦珩:“我那還剩了些種子,明你帶一些走,鳶尾挺好養活的。”
秦珩終於出聲:“嗯。”
他本來話就不多,陳凜也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隻和鄧嶼聊。車子在半山腰停下,陳凜先下了車,鄧嶼壓低聲音問秦珩。
“我剛問了陳凜,雲雀還在下邊,要讓人下去接嗎?”
話間正好看見陳凜表弟從後麵車子鑽出來。
秦珩眼角一撇,聲音冷淡:“她自己不會上來?”
秦珩覺得自己最近可能太寵沈知歲了,才將人慣得這樣無法無恃寵而驕。
話落,手機屏幕已經被他摁滅。
鄧嶼餘光瞥見沈知歲的名字,不敢再話。
陳凜忙著接待人沒注意到少了人,也就鄧嶼一個憂心仲仲,還有一個麵如冰霜的秦珩。
酒杯在手上轉動,琥珀色液體襯著男人冷冽眸色。
一行人玩得盡興,黑也不見沈知歲上山,秦珩的麵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鄧嶼不敢再耽擱,急急讓人下山問了一趟。
黑燈瞎火找了一大圈,消息一層層往上傳,到秦珩耳中正好隻剩下六個字——
沈知歲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