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角落處沒有一點光亮,路母找到人的時候,路行遠正背對著她。
隻這麽一會功夫,路行遠額角已經沁出汗珠,連氣息都開始變得不穩,心跳開始紊亂。路行遠微喘著氣平息,手指緊攥在一處,幾乎將手心掐出指印。
男人下頜緊繃著,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那兩張門票安安靜靜地躺在自己膝蓋上,路行遠目光直直盯了好半晌,最後手指還是無力鬆開,垂落在一邊。
他還是做不到和人正常交流。
認識沈知安是個意外,當時聽見她在花園抱怨不能及時給姐姐送禮物,路行遠隨手幫她畫了一幅,托母親送了過去,後來沈知安就一直過來找他。
雖然從來都是母親在接待沈知安,然而對方好像一點也不介意他不話。
可能是母親找她談過自己的病了吧。
路行遠輕捏了捏手心,眸色黯然。
原本就是想著沈知安晚上不在病房,所以才會趁著這個時間過來送畫,沒想到會碰上對方的姐姐。
沈知安的屏保是她和沈知歲的合照,所以路行遠一眼就認出對方。
想到剛才沈知歲的反應,路行遠有些頹敗。
他剛才的表現很差勁吧。
連話都做不到,隻能讓知情的護士轉交。
路行遠失落低下睫毛。
“阿辭。”路母匆匆從樓上走下,疾步走到路行遠身邊,轉而換上笑容,“是來找安安的嗎?”
她解釋著:“安安今晚和她母親一起去看煙花了,不在病房。”
路行遠點頭,還是沒話。
路母低眸苦笑。
自從四年前那場意外後,她就很少聽見路行遠開口了。
—
刺骨的冷風撲在臉上,已經將近淩晨,外麵的溫度比白低了幾許,秦珩腳步虛浮,肩上還有一個酩酊大醉的鄧嶼,兩人搖搖晃晃推搡著往樓上走去。
直到將鄧嶼丟到床上,秦珩才鬆了口氣,後背輕薄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打濕,汗津津的沾在身上不舒服。
他扯著領帶喘氣,呼吸還未平息下去,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輕微的聲音,下一刻,整個公寓已然陷入黑暗。
秦珩猛地驚醒,下意識去掏出手機照明,一個落空才想起來手機被鄧嶼丟進酒中進了水,已經報廢。
秦珩眉峰稍攏。
視線被掠奪的感覺不是很好,他頭疼捏了捏眉角,暗黑房間中隻剩下鄧嶼平緩的呼吸聲。
眼前輪廓不清,秦珩隻能憑著直覺將鄧嶼搖醒。
“——幹嘛啊?”鄧嶼不悅翻了個身。
秦珩聲音不耐,藏著不易察覺的慌亂:“你們家停電了,借個手電筒。”
鄧嶼依舊趴著不肯動:“停電了就停電了唄,又不會怎樣操!秦珩你幹嘛!”
乍然被秦珩從床上拽起來,鄧嶼上半個身子都騰在半空,他掙紮著睜開眼睛,最後還是耐不住秦珩的催促。
鄧嶼揉著眼睛艱難從床上爬了起來,頭重腳輕往前趔趄了幾步,嘴上還是不饒人。
“我大少爺您還怕黑啊,停電了還要找手電筒”鄧嶼嘟喃著抱怨。
秦珩站在一邊抿唇不語,心跳紊亂。
很少有人知道他夜盲。
家裏的收納都是家政整理的,鄧嶼一陣翻箱倒櫃之後,還是沒能如願,最後還是打了電話讓司機上來接秦珩下樓。
重新見了光,秦珩的麵色才稍稍緩和,連神智也清明幾分,借了司機的手機給沈知歲撥了電話——
意外之中的無人接聽。
秦珩眼底掠過一絲詫異,不過又很快散去,他摁滅了屏幕,身子慢慢往後靠了靠,還是那副遊刃有餘的姿態。
他好像篤定了沈知歲不會生氣。
回了公寓,才剛推開門,玄關處的燈影霎時灑落下來,是一盞巧的雲朵燈,軟綿雲朵裹著一燈泡,是沈知歲在網上買來的。
暖黃光影連帶著秦珩的眉眼也柔和了許多,男人眼瞼下淡淡陰影晃動。
起居室的米白窗紗被夜風吹起一個的弧度,沈知歲難得忘了關窗。
秦珩不緊不慢地將窗關上,腳尖好像被什麽東西絆了下,是沈知歲的背包,圓鼓鼓的不知道裝著什麽,秦珩沒怎麽在意。
舊衣服被他丟到洗衣房,到臥室才發現沈知歲已經睡下了。
秦珩放輕了腳步,臥室的壁燈還亮著,茶幾上沈知歲的手機還充著電,屏幕上方還有一個未接來電,是秦珩剛打的那個。
沈知歲對他沒有防備,秦珩隨便輸了幾個數字就解了鎖,一眼就看見自己的名字被標了星號,大大咧咧躺在最頂端。
他心情莫名愉悅。
然而看見聊框中的消息,秦珩卻再也笑不出了。
16:8——你分享了對方一個定位。
17:55——通話已終止(對方未接聽)
17:56——先生,你沒事吧?
18:05——先生,你可以接一下電話嗎?不方便的話回個信息也可以。
19:55——先生,你是不是還沒忙完呀?【委屈jpg】
19:58——先生,我手機快沒電了,不是出什麽事,你不用擔心我。
:5——先生,我到家了,你今晚還回來嗎?
時間定格在一個多時前,秦珩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幾乎可以想象沈知歲心翼翼抱著手機等人的場景。
沈知歲現在手機的電量還隻是16%,秦珩不知道沈知歲在那裏坐了多久給自己發了多少消息,一直到禮堂關門才心灰意冷從禮堂出來。
愧疚在眼眸翻滾,秦珩盯著手機發愣,一直到床上有動靜傳來才終於收回思緒。
沈知歲背對著他蜷著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個飯團,隻一個毛茸茸的後腦勺露在外麵,長發散落在米白枕頭上。
秦珩眉眼瞬間柔和下來,沈知歲在他麵前一直是沒有脾氣的。
就算是受了委屈,也隻是發一個委屈吃手手毫無用處的表情包,連一句抱怨都不敢,最後還不忘給自己發信息報平安。
秦珩無聲輕歎,他起身往床邊走去,輕手輕腳將人往自己懷裏帶。
睡夢中的女孩大概是有所察覺,沈知歲低吟了一聲,又哼唧哼唧往熱源的方向靠去。
秦珩唇角染了笑意。
然而下一刻他卻乍然睜開眼,懷裏的人實在太過滾燙,秦珩感覺自己好像抱了一團火焰。
“——歲歲!”他焦急將人喚醒,手指一探果然發現沈知歲的不對勁,額頭燙得嚇人。
夜燈暗黃的光影看不清什麽,秦珩重新開了燈,這才看清女孩雙頰不正常的潮紅。
明顯是發燒了。
“歲歲,快醒醒!你發燒了!”秦珩手忙腳亂將人喚醒。
沈知歲迷迷糊糊睜開眼,她睫毛還掛著水霧,連眼尾都泛著紅色。
也不知道難受多久了。
好不容易褪去的愧意又湧上心間,秦珩心疼將人抱在懷裏,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你發燒了,得去趟醫院。”
他溫聲哄著人,沈知歲卻是罕見鬧起了脾氣。大概是發熱的緣故,女孩聲音比往日多了幾分沙啞,連同帶著鼻音。
沈知歲搖頭拒絕,幅度在秦珩頸間蹭了蹭,聲音細如蚊訥:“我不去醫院。”
秦珩眉心皺起。
沈知歲已經閉上眼,話也開始含糊:“先生,先生不會喜歡醫院的。”
秦珩呼吸陡然一窒,心跳慢了半拍。
因為方雪的緣故,秦珩一直不喜歡醫院,不過也就提過那麽一次,沒想到沈知歲會記在心上,連生病還記著。
秦珩心底某處軟成一片,半句重話也不得,他又不會照顧人,隻柔著聲音好聲好氣哄著人。
助理帶醫生過來的時候,差點以為走錯門,還是秦珩瞪他了幾眼才回神。
—
翌日,沈知歲醒過來時,罕見地聽到了客廳那邊有人在話,聲音很,明顯是特意壓低了的,好像有人送了什麽外賣過來。
沈知歲側著耳朵聽了一會,隨即又覺得無趣,翻了個身繼續睡過去。
等她再次醒過來時,色已經大亮。
她趿拉著鞋子過去時,意外在廚房看見秦珩的身影。大概是還有工作,秦珩一手握著湯勺攪著米粥,手機被他夾在肩膀和耳朵中間,秦珩正和對麵的人交待著什麽。
聽見身後的聲響,秦珩不疾不徐抬起眸子,瞧見沈知歲的身影時,眼底明顯多了幾分溫柔。
草草和對麵了幾句後,秦珩已經掛斷電話。
“頭還疼嗎?”
秦珩關了火朝沈知歲走來,又伸手在沈知歲額上試了試。
“好多了。”沈知歲軟趴趴靠在秦珩肩窩上,半夜打了退燒針,沈知歲現在的體溫已經恢複如常,隻是鼻尖還紅著。
可能是還在病中,秦珩覺得沈知歲有點黏自己,不過他很享受這種狀態。
“本來想給你做糯米粥的,但是醫生糯米不好消化,所以給你熬了米粥。”
“米粥?”
沈知歲困頓的雙眸陡然一亮,笑意在她臉上放大,她驚喜道:“是先生自己做的嗎?”
秦珩怔了下,又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沈知歲唇邊的酒窩果然加深了,沒有戳穿對方的謊言。
用完餐,沈知歲又在秦珩的催促下量了體溫,直到看見數字屏顯示的65時,秦珩才鬆了口氣。
手機又響了起來,是助理打過來的,依舊是公事。壓了一早上的公務,秦珩有點忙不過來。
他視線在沈知歲臉上逡巡一圈,空出一手接起手機。
沈知歲聽不清對麵助理了什麽,隻覺得秦珩的麵色凝重了幾許。
“先生,”沈知歲的聲音還帶有了點沙啞,可能是昨晚吹了風的緣故,她才剛開口就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秦珩掛了電話,彎腰在她後背拍了拍安撫。
止了咳,沈知歲抬起頭,溫聲道:“你還是先去公司吧,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秦珩眉心一壓,然而臉色卻稍稍緩和,眼角也忍不住多了點笑意。
他是故意當著沈知歲的麵接電話的。
秦珩最喜歡的莫過於沈知歲的乖巧聽話懂分寸,不像鄧嶼那些情人那樣喜歡胡攪蠻纏沒有眼力見。
沈知歲從來不會以女朋友的身份要求他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