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哪裏像?謝雪信說不上來, 但就是給他這種感覺,一種很不妙的感覺。
他就這麽看著,直到吃飽喝足的大家散了,他才回到公寓, 翻著那些被他翻爛了的照片。
腦子裏忍不住想著今天見到的場景,完美的一家三口。
解小笙三年前回國待了不到一年就走了, 但在這之前,就在黎西把他推下海後, 她回來過一次。
那兩天她和黎西待在孤兒院,足不出戶, 哪裏也沒去。謝雪信想,解小笙一定在給黎西治療吧, 黎西吃了承諾書中毒,不去醫院, 隻能學醫的解小笙來救, 這樣想也合情合理。
嗯, 他自己跟自己講道理, 努力讓自己信服。
可是再一想那一家三口的情形, 好不容易使自己稍稍信服,又白費了力氣。
黎俊果名義上是黎西收養的, 今年三歲, 三年, 正好三年, 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
其實仔細看, 黎俊果最像黎西。
那兩道漂亮的劍眉,一說話就會彎起的嘴角,解小笙他看不出來具體哪像,但是黎西卻是沒跑。
謝雪信心緒有些不穩。
他突然匆匆翻看起來,想找到證據否認自己的猜想,想看看解小笙有沒有大肚子。可是天冷以後,解小笙天天穿著棉服,棉服肥厚臃腫,根本看不出來肚子是大是小。
棉服和黎西還是同款。
謝雪信眸色沉下來,一晚上沒睡著,腦子裏反反複複的想,想過很多種可能,最終也沒能打消掉他最不願意麵對的猜想。
另一邊的黎西也是沒睡好,突然知道了鑰匙的含義,讓他心神不寧。
既然有機會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當然想一探究竟。孤兒院裏的孩子縱使多麽恨自己的家庭拋棄了他們,但是如果給他們一個機會了解身世,他們幾乎都是願意的。
黎西再也不能無動於衷,可卻下不了決心,怕自己撲了個空,燃起期待又落空,是非常痛苦的。
他這麽糾結著,連第二天謝雪信代表斯諾來給孤兒院捐款送溫暖都不怎麽在意了。
平時,孤兒院外人進不來,又兼之□□事件後嚴加看管,謝雪信就算想進來也沒那麽容易,所以黎西才能安心在這裏住下。但是謝雪信有錢,隨便捐個款,給個幾百萬,“門票錢”就有了。
之前怕逼得太緊,謝雪信就沒用這個辦法,但是如今,他也被逼的沒辦法了。
隨著載著糧食衣物的卡車緩緩開進來,後麵的勞斯萊斯也露出麵目。
沈涵下了車,便受到了孤兒院上上下下歡迎。這次由他代表斯諾來做善事,跟孤兒院聯係的也是他,大家又不認識謝雪信,自然圍繞著沈涵。
謝雪信就夾在工作人員裏,幫兩把手。
今天雙休日,黎西不上班,也來前麵幫著幹活。他一眼就看到謝雪信,倒是沒有躲,就像沒看見一樣。
過了一會,又來了一輛餐車,給小朋友們做吃的。
大家就排隊領好吃的,黎俊果也在隊伍裏,大眼睛時不時的看看謝雪信,謝雪信見他看過來,笑了笑,黎俊果又裝作在看風景。
他要了一杯奶茶和巧克力蛋糕,和小朋友們坐在台階上美美的吃著。
他吃著吃著,身邊有人坐下來,扭頭一看,正是謝雪信。
黎俊果還是第一次離謝雪信這麽近,到底是小孩子,再怎麽傲嬌,這會也是呆住了。
“好吃嗎?”謝雪信放柔聲音。
黎俊果咬著吸管,點點頭。
這麽坐下來近看,謝雪信更覺得小孩子跟黎西長得像,眉眼間的神情,與黎西如此相似。心裏更是發沉。
他第一次跟小孩子交談,也不知道說什麽,就默默看著。
黎俊果也默默吃著。
黎西忙完時,就看到這一大一小坐在一起,心下一咯噔,趕緊過去。“果果,小笙阿姨叫你。”黎俊果正好也吃完了,看看謝雪信,謝雪信對他說:“再見。”他就站起來跑掉了。
黎西正想著走,謝雪信在他背後道:“果果是你的兒子?”這句兒子意義模糊,也不知在說領養還是親生的。黎西心虛,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謝雪信繼續道:“我看著覺得像一個人,你猜是誰?”
黎西心不安的跳動:“孩子自然像他父母。”
這話說得對,孩子當然像父母,謝雪信想笑,可卻笑不出來,像父母,好一個像父母。
黎西露出認真的表情:“他還不知道自己是領養的,希望謝總不要多說。”
黎西跟謝雪信沒什麽好說的,轉身就要走,卻被不知道什麽站起來的謝雪信,攔腰帶進身後的房間,謝雪信力道猛,大門一關上,黎西還懵著呢。
謝雪信廢話不說,動作利落,抱著黎西腦袋就親上去了。
紮紮實實的。
黎西反抗,謝雪信是被憋得狠了,身心忍受到了極限,突然爆發起來,像頭怪獸一樣,力氣本來就大,這回更是無人可擋。一把絞住黎西雙手,摁住黎西亂動的腦袋,親的又凶又狠。
都是男人,黎西當然不願意就這麽被製住,謝雪信也是費了很大力氣,但是最後親的忘我,被黎西掙脫開來。
“別動!”謝雪信又將他摁住:“你沒有什麽話想告訴我嗎?”
黎西胸口起伏,這裏是孤兒院,外麵都是人,他也不好有什麽大動作,隻能順著謝雪信的話說:“沒有。”
謝雪信咬牙,他算了算,黎西跟他分開之後到領養黎俊果,前後不過短短七個月。
如果黎俊果真是黎西孩子,女人十月懷胎,排除早產。那黎西豈不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就跟別的女人發生了關係,而這個別的女人是哪個?謝雪信都不用往遠處想。
雖然知道都是猜測,但是這不妨礙他喝醋,生氣。
“真的沒有?”謝雪信眼睛黑沉沉的,逼視著黎西。
兩個人此時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但是卻想茬了。
黎西瞳孔微微晃動,心下大驚,難道謝雪信發現真相了?知道黎俊果是他的親兒子?怎麽會。他戰戰兢兢,已經在計劃要不要帶著黎俊果逃跑。
黎西心緒萬千,謝雪信看著他那逃避的神情,真是心灰意冷了。
這時,解小笙找過來。剛才黎俊果來找她,說是爸爸讓他過來的,解小笙就知道黎西遇到麻煩了。
黎西聽到解小笙的聲音,更為焦急,怕解小笙引來其他人,看到他們糾纏不清就不好了。可是在謝雪信看來,黎西分明是怕了,怕被解小笙誤會是嗎?
怪不得一直對他的示好無動於衷,也不肯回應他,完全無所謂的樣子,原來是早就心有所屬嗎?
謝雪信越想越恨,這個猜想他難以接受。明明自己在瞎想,卻較了真。被醋意灌滿的心生出惡意,眼看著解小笙要推開門也不放手,反而抱了上去。
解小笙開門就看見兩個高大的男人糾纏在一起,畫麵十足曖昧。
黎西掙開低頭出了門,解小笙怕他尷尬道:“趙老師找你。”
黎西答應著,很快走掉了。剩下滿眼敵意的謝雪信,陰沉沉的看著解小笙,解小笙和他對視半晌,收回目光:“謝總喜歡霸王硬上弓?”
“這是我跟黎西之間的情啊趣。”謝雪信又恢複成鎮定自若的好總裁。
解小笙點點頭,發表想法:“怪不得黎西不願意跟你在一起呢。”
“解小笙。”謝雪信叫住欲走的解小笙,信誓旦旦的道:“黎西是屬於我的。”解小笙雖然不喜歡說話,但是懟人不在話下:“看不出來謝總打嘴炮這麽厲害。”
兩人不歡而散。
不久,斯諾的物資也派放完了,直到他們離開,黎西再也沒露過麵。謝雪信等了一會,上了車。
他閉著眼睛,蹙著眉頭,手裏拿著一個密封袋,裏麵放著一根吸管和短短的一截頭發,始終下不了決心。
他想,再等等,讓他做好準備。
黎西被謝雪信這麽一整,都不好意思見解小笙了,雖然是青梅竹馬,但是黎西就是覺得別扭。
解小笙倒沒什麽不好意思的,當初孩子都接生過,這算什麽,小兒科。
吃完飯,兩人沉默不語的坐著。黎西這會想起白天的事,仍然心有餘悸,對解小笙倒是沒有那麽尷尬了。
他尋思著謝雪信的話,到底為什麽這麽問?難道真的知道了黎俊果的身世?可是,既然知道了,為什麽還要問他,直接把人帶回去不就可以了。
不對,黎西覺得不對勁,說不通,可他又實在想不通謝雪信為什麽這麽問他。
“你在想什麽?”解小笙問。
黎西搖搖頭:“沒什麽。”算了不想了。
“黎西,那把鑰匙你準備怎麽辦?”解小笙認真道,她當然希望黎西能找到家,她總覺得黎西不是被拋棄的。
說起那把鑰匙,黎西又是滿心愁緒,這兩天心裏都是這事,白天被謝雪信一攪合,倒是給忘了。
解小笙道:“我查了,艾比威士總部在因國,二十年前,它還沒有設立分部,隻有這一家,如果你想去看看,我可以陪你去。”
黎西猶豫不決,他不是不想去,隻是害怕。
“萬一什麽都沒有怎麽辦?”也許這隻鑰匙真就是他撿的,他最後可能連這隻鑰匙的所屬權都沒有。
“那就別抱希望,你不是告訴我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嗎?”解小笙抓住他的手:“如果你真的不想去就把這隻鑰匙扔了,一了百了,不然它隻會成為你的心病,讓你痛苦。”
解小笙說得對。
黎西握著鑰匙,站在橋上,下麵就是河麵,隻要一鬆手,鑰匙掉進去就很難找到了。
想了一晚上,他覺得還是把鑰匙扔了好,於是在上班路上,走到每天必經過的橋時,他突然就決定不如就在這裏把鑰匙扔了。
鬆手啊。
黎西第n遍催促自己,可是握緊的手掌始終無法張開。
他已經在這裏站了半個小時了,再不走上班就要遲到了。
真的要扔嗎,他反複的問自己。為什麽不給自己一點希望?也許會找到家,找到尚在人世的父母,他們也許並沒有拋棄你,而是陰差陽錯不小心把你弄丟了。
也許也許也許。
初秋西風蕭瑟,吹得人瑟瑟發抖,行人捂緊衣襟匆匆來去,大橋上隻有黎西駐留不走。
有人低頭趕路,撞上了黎西。那緊握不動的鑰匙就順勢滑出手心,咚的一聲落入水麵,消失無蹤。
黎西傻眼了。
終於扔了,走吧,他木然的轉身走了兩步,突然反身回到原地,爬上欄杆。看著幽深的河麵,雙眼湧現出害怕。你已經不怕水了,他不斷告訴自己,然後牙一咬跳了下去。
“有人跳水了!”
黎西往深處潛去,這河有兩米多深,那鑰匙很重,早就到底了。
水底的世界黝黑壓抑,令人窒息。黎西怕水,從小就怕,起初洗澡都不行,後來他為了克服這個毛病,逼自己去學了遊泳,潛水。練就了一身水下技能。
可是即使如此,還是害怕,這是身體本能,他不能阻止。
他摸到底,睜開眼忍著刺痛,找了一圈沒找到。
害怕使氧氣消耗加快,黎西浮出水麵,深吸口氣,又沉下去。他從來沒有這樣下過水,無論是遊泳還是潛水都是既安全又可靠,這算是第一次實踐。
感覺很不好,水壓使大腦疼痛起來,漸漸地,痛的爆炸。孤立無援,沒有氧氣瓶,沒有潛水員,隻有他孤身一人,置身水下。黑暗中仿佛潛伏著什麽怪東西,陰沉的盯著他,下一秒就會撲出來,將他拖入黑暗,分食殆盡。
黎西感覺自己快要不行了,視線變得模糊,大腦因為缺氧,已經開始出現幻覺。
就在筋疲力盡之時,黎西看到了吸收了一絲太陽光線,在黑暗中閃亮起來的紅寶石。
他伸出手,擺動著身體,向光源處遊去。
“給我活著!”
有人在他耳邊喊,他抓住鑰匙,憋住最後一點氣,反身向上遊去。
缺氧和水壓使大腦疼痛加劇,疼到頭又漸漸變得麻木,痛感開始像刺針一樣,一點點紮著腦仁。
光明明明就在頭頂,觸手可得,可遊啊遊,就是夠不到。
黎西眨眨眼,開始出現幻覺,腦海中陌生的畫麵頻閃。
“啪”。“拍照啦,——把眼睛睜開。”人們的笑臉在紛紛揚揚的彩帶中變得模糊不清。黎西隻看見自己站在中間,帶著生日帽子笑著。
還沒等看清,畫麵又變了。
“記牢了嗎,再跟媽媽說一遍。”
黎西張開嘴,灌進來的水阻止了聲音。
喉嚨刺痛,窒息。有人掐著他的脖子。黎西已經無力掙動,即使是幻覺中的畫麵,依然讓他難受。
黎西看不清掐著他脖子的人,眼中全是紛紛揚揚,跟錢一般大小的紙,“媽的全是假的!假的!要錢不要命成全他!”
“啪!”
黎西睜開眼,他還活著,他沒有死。
他要活著!
“啊!出來了出來了!”岸上擠滿了人。
有幾個要下水的,見黎西上來,鬆了口氣。
黎西攥著鑰匙,憑借求生的意識爬上岸,躺在結實的泥地上,大口喘息著。終於放心的暈了過去。
“爸爸。”
過了好久好久。黎西是這麽覺得的。
有人叫著:“爸爸,爸爸。”一聲聲,在他耳邊殷切的呼喚著。
是他的聲音嗎?黎西睜開眼,看見一個男人轉過身要走,他想也沒想便撲過去:“爸爸。”
可是“爸爸”並不理他,漸走漸遠,任他如何呼喚也不停留。
黎西急了。
伸出手就往前抓去,抓到什麽東西,小小的,軟軟的。
“爸爸!”
黎西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自己的手,久久不願意張開。
“爸爸,我疼。”
黎西看向聲源處,黎俊果皺著小臉,極力忍耐著。他叫道:“果果?”
黎俊果回應他:“爸爸。”
黎西唰的張開手,這下徹底清醒了。
“我這是?”他想坐起來,可是渾身無力,解小笙趕忙又把他摁回去了:“你好好躺著。”
“鑰匙!”黎西猛地想起他的鑰匙,焦急道:“我的鑰匙!”
“在你手裏呢!”解小笙無奈,歎氣:“這麽冷的天你跳河幹什麽,我和果果都要嚇死了!”
黎西張開另一隻手,鑰匙正好好躺在他手心。他安下心來,又哎呦叫著,殊不知攥得太緊,鑰匙尖端刺破皮膚,現在還在流血呢。
讓兩人擔心,黎西愧疚:“鑰匙不小心掉下去了,我就跳下去撈了,你放心,我水性好著呢。”
“那怎麽暈了?”
怎麽暈了?他那時候恍恍惚惚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大腦疼的像要炸開。也許是受到了刺激吧:“我頭疼。”
“你真是。”解小笙看他那樣子,也是無話可說了。
“我去打個電話保平安。”醫院通知的孤兒院,趙老師接的電話,估計現在還心神不寧的擔心呢。解小笙叫了護士,就要走,卻聽黎西堅定的聲音道:“我想要去因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