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報幼時之恩?
鍾素素抬頭看著他,柳眉烏,櫻唇粉,長發用一朵幹淨的玉簪花別著,盈盈婷婷難書韶華,在這破敗廟宇裏錯落出一身與世無爭的淡然氣息,似那積了灰塵的佛像,讓人目不能移。
她之所以能在男人中無往不利,不在於她的美貌絕倫,而在於她擅於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來襯托自己的氣質。
“怎麽?鍾姑娘願意告訴我?”
但秦又白的表情卻並沒有多少變化,好像她隻是一個平常的物件一般無動於衷。
哪怕他心裏亦十分好奇鍾素素救自己的原因,不過所謂的‘救’在某些人眼裏也可能隻是利用欺騙的重要一環而已,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更何況鍾素素這等為人心性,她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可能是她為人設下的陷阱圈套,所以她說與不說,或者他與不聽,都影響不了什麽。
鍾素素對他不怎麽上心的態度也不惱,隻是斂下了睫毛,眉染輕愁,扶風弱柳,她輕歎一聲:“王爺想必在心裏認定素素又在使陰謀詭計吧?”
“鍾姑娘做事一貫穩妥,本王如何認定對鍾姑娘並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姑娘但求自己問心無愧便好。”
秦又白說的誠懇,但看似有誠意的話在鍾素素聽來卻似鋒利的刀槍劍戟,是在毫不留情地諷刺她狡詐世故、心機深沉、自私自利。
鍾素素一臉落寞的垂下了頭,仿佛被傷得很傷的小獸,她看著麵前的火堆抱起了膝蓋,火堆旁,女子一頭青絲如同流泉,清順蜿蜒,襯得她本就極為美好的臉龐如天女般純潔無垢。
她幽幽然說道:“鍾來,王爺可還有印象?”
“鍾來?”秦又白有些意外她會突然提起這個人,他想了想似乎記憶中是有那麽一號人物:“你指的可是外海諸島東來島的島主?”
他記得自己八歲那年東來島主曾到過大梁上京麵見聖躬,當時父王還在,他也尚未中毒,他在內宮跟宮裏的皇子皇孫們一起讀書,有幸見過那位島主一眼。
鍾來,便是東來島主的名諱。
“是。”鍾素素點了點頭,“而我……就是他的女兒,東來的嘉瑜郡主。”
“你是,東來郡主?”秦又白有些震驚,他怎麽也沒想到鍾素素會是這樣一個身份。
而她如果真是東來之人,那此前她的所作所為便有了較為合理的解釋。
東來諸島,位於北齊南麵的墨海之上,獨立與梁齊兩國,所以東來諸島也可稱為一國。
因其常年被迷霧環繞,隻在每年的七月初現出一絲影子,如漂浮於空中的仙境,有傳有漁民意外進入過東來島,被東來的富饒和美景美得差點以為自己升了天。
島上物產豐富,黃金白銀為宮闕,珠軒之樹皆叢生,更有甚還傳出島上有一株萬年紫參,服了它的須便可延年益壽、增長功力。
故而東來島還有海上仙山之美譽。
因為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言,無論是大梁還是大齊都覬覦著東來諸島。
若非東來諸島常年被海霧覆蓋,船隻進入霧海邊緣便會迷失方向,怕是世間早就沒有東來諸島了。
鍾素素若是鍾來的女兒,那她的目的……
“很意外嗎?”鍾素素淺淺笑著,眉眼間的落寞並未消散半分,反而添了許多悵惘,“因為那些莫須有的傳言,因為某些人的私欲野心,梁齊兩國一直對我東來虎視眈眈。我離開東來島以歌姬身份進入南梁便是為了探聽情報,以防梁齊暗中對我東來用兵。”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東來,為了東來百姓能安居樂業,不受戰火困擾!我的陰險狡詐,我的委曲求全,我的忍辱負重都隻是我身為東來郡主的盔甲,我若不戰鬥若不謀劃,受苦的便是我的百姓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姐妹!”
“秦又白,你明白嗎?”
鍾素素的神情有些激動,一雙漆黑的眼睛看著秦又白,帶著強烈的掙紮和祈盼,神情十分矛盾。
秦又白看了她一眼,神色清淡,不驚不喜,有一種安定而淡薄的氣質,仿佛鍾素素的問話對他來說隻是無關痛癢的事,從頭到尾他隻是一個旁觀者,萬般塵埃,染不上他一絲眼角。
他隻是淡淡的回了一聲:“所以呢?這和你救我又有何關係?”
身為大梁皇族,身為權利頂端的一員,他不是不明白鍾素素的心情,有時候命運是身不由己的,他們的立場決定著他們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原諒她之前的所作所為,他又不是聖人,能理解不代表能諒解。
就好比他能理解北齊侵略他大梁是一種政治需求,難道他就該諒解北齊的所作所為嗎?或者更可笑的將大梁拱手相讓嗎?
若世上真有那麽好的事,那早就沒有紛爭沒有憂愁了。
他涼薄淡漠的反應顯然再次刺傷了鍾素素,她說這些不是為了看到他如此冰冷無情的模樣的。
她咬了咬唇,黑眸低垂,身上初雪般的素衣,與身旁男子一身玄服如此相得益彰,這一刻卻隻讓她覺得咫尺天涯,無邊寒涼。
“你果然忘了。”她輕輕的歎氣,語氣充滿了哀傷。
秦又白蹙眉,“鍾姑娘此話又是何意?”
他忘了什麽?
鍾素素抬頭,淚積於睫,楚楚可憐地看著他,輕聲道:“那一年我父親來大梁是帶著我的。”
她頓了頓,在秦又白奇異的眼神注視下再次開口:“那一日,上京下著皚皚大雪,我當時年幼,從未見過大雪,好奇之下沒跟跌得打招呼便偷跑出了宮殿,遇到了一群在禦花園裏打雪仗的男子孩童。”
鍾素素那年才四歲,穿著素雅的小團花棉裙,軟軟胖胖的,雖然可愛乖巧,但絕對沒有現如今這般風姿。
而能在禦花園遊玩的小孩,除了皇子皇孫們還能有誰。
“當時的豫王秦昆年方二十出頭,正是最意氣風發、胡作非為的時候,他以為我隻是剛進宮的小宮女,便提議用繩子捆了我壓在一個石墩上,然後帶著他的侄兒們用雪把我包成了雪人。”
鍾素素尤記得那徹骨的寒冷,小小的她隻能被動的坐在石墩上,任憑雪花一點一點把她整個人覆蓋。
她不能動彈,身體漸漸失去知覺,她以為會就此凍結,成為一個真正的雪人。
“爹爹……”
鍾素素絕望的輕喚,嘴中卻突然傳來一股香軟的甜蜜。
她艱難的睜開眼睛,看到銀白的顏色仿佛被一點點敲碎,她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雙溫柔宛然的琉璃色眼睛,他從上方俯視著自己,帶著一點關切,一絲好奇。
“果真有個雪人娃娃?”
他有一頭墨黑色的長發,穿著一身對襟白龍服,身量不算高,大約七八歲的年紀,幼年的她隻覺得眼前的人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小哥哥。
他手裏拿著一塊被啃了一半的甜棗糕,那另一半仍在她嘴裏。
刹那間隻覺身體溫暖的像浸泡在熱水裏一般,整個人舒然輕飄,仿若身在夢想裏。
“小哥哥,你叫什麽名字?”鍾素素啞聲問著正幫自己撥開身上雪團的小少年,她像一隻在黑暗裏彷徨無措的飛蛾,而他便是那一線耀人的光。
小少年彎起眼睛,仿佛夜盡天明時的燈火,那般純淨,那般美好,他說:“我叫秦又白。”
“……你救了我,把我送去了給了管事的太監照料,後來爹爹翻遍整個皇宮才找到我,沒多久我們便回了東來,之後數年我再也不曾見過你。”
往事難訴,情衷更不易表。
那一年她雖年幼,卻把眼前的人牢牢得記在了心底,他的名字成了她心頭的朱砂痣,時時念著,反複想著,卻也無望的別離著。
雖然她說的言辭真切,感情豐沛,但秦又白並沒有多大的感覺,與他而言那隻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甚至記不得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
“所以你此番救我是為了報幼時之恩?”
“可以這麽說。”鍾素素點頭,她也很明白以如今兩人的立場來說,要讓他因此對自己改觀並不容易,但她從來不曾傷害過他,哪怕她確實利用過他,也不曾做出過一點損害他利益的事。
秦又白了然,並沒有再糾結在她是不是有其他目的這件事上,他們目前的情況也不容他考慮太多。
他端著手裏的白粥開始慢慢的吃了起來,“我得盡快趕回上京,鍾姑娘之後有何打算?是留在大齊境內,還是有其他準備?”
“如今大齊內亂,蕭弘奕利用曹友直一事密謀造反,大齊境內各城關隘難行,你身為南梁質子想要順利返回大梁恐怕十分困難。我在大齊還有一些人手,若你不棄,我可護你返回大梁。”
鍾素素說著看向秦又白,一臉自信。
秦又白的睫毛幾不可見的快速眯了一瞬,盯著手裏的白釉瓷碗,下一秒便回道:“那便麻煩鍾姑娘了。”
無論鍾素素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都沒有拒絕的意思,畢竟如今的情勢下他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他需要盡快脫身離開北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