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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碎玉關驚魂

  武勝二十九年冬,臘八之日,大梁麗貴妃出殯。


  似在感念佳人芳魂早逝,那一日,大雪裹了整個上京城,滿城雪衣鵝毛,風裹著雪花呼啦啦的吹,將送葬的隊伍都一個個吹得成了雪人兒,幾乎要被這片銀白掩埋。


  花好作為鍾素素的‘生前好友’,自然也得在送葬隊伍裏頭,但她實在很怕冷,即便已經裹著像熊一樣,依舊阻止不了沁人的寒意刺入骨髓。


  撲麵而來的雪氣中淬著冰,卷著雪花鑽入她的口鼻中,一點一點帶走她身體的熱量。


  雪花濕透了她的頭發,一陣陣剝骨錐刺般的冷。


  花好看著頭頂被風雪遮住的藍天,感覺自己的鼻水都要被凍成了冰滴。


  華麗的棺槨從宮內抬出,繞著宮牆緩緩地進入了主街,伴著喪樂與風雪一步一步往皇陵而去。


  身為貴妃,已有資格入帝王陵側殿了。


  花好心裏冷冷地想,寶芸到底也算是個有福氣的,一介宮女死後能入皇家帝陵,那真是說不出的光耀門楣了,估計她爹媽知道了能從夢裏笑醒吧?


  這是不是鍾素素作為寶芸主子給予她最後的恩典?


  花好笑得極其諷刺。


  隊伍吹吹打打終於熬到了東城門,除了負責送棺槨入皇陵的宮人之外,其他人就可以就此打道回府了,花好長舒了一口氣,半點沒有傷心或者悲痛之色的轉身踏著雪往街角方向走去。


  她已經看到聶卿的馬車了,這家夥良心大大的好,專程跑來接她了!

  她停在馬車邊蹦了蹦,抖落自己身上的雪花。


  “別蹦了,再蹦下去我估計你得把自己的小腦袋也蹦下來,趕緊上來烤火驅寒。”聶卿已經伸出手為她打起了簾子,眼神戲謔帶著一絲絲甜人的寵溺。


  恍惚又似錯覺。


  花好笑得傻兮兮,借著他的手一骨碌攀上了馬車,進了裏麵,隻覺一股暖意融融襲來,馬車內雖不大,卻也布置得仿若一間雅室,一方烏木小桌上擺著紅泥爐子,橘紅色的炭火慢慢蒸騰出熱氣。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手心裏已被塞進了一個暖呼呼的湯婆子。


  “抱著吧,多少能去去身上寒氣。”聶卿已舉著茶盞,唇瓣微微抿了一口,他斜躺在車壁上,縱然局限於環境,致使他身形不能伸展,亦一樣有著雪中青鬆一般挺拔傲然的姿態。


  花好抱著湯婆子往自己凍僵的臉上熨了好一會兒,感覺身體開始回暖了,才笑眯眯的看著他道:“對本縣主這麽好?是不是又有圖謀?”


  “過完年使團就要出京了,若寶安縣主好死不死受寒病下了,到時候皇帝怪罪下來,就不知砍得會是誰的腦袋?皇陵裏的鍾素素嗎?”


  聶卿笑著,唇角飛揚。


  他唇色生的豔,眸色也深,裘皮毛領上還有未曾化去的六角雪花,襯著那張白淨如玉的臉龐,抿著一點笑意把玩著手裏的翠玉色杯子,玩世不恭地看著她。


  花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這人一看就知道做不了別人的貼心小棉襖。”


  說到貼心棉襖,她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以後一定要生個漂亮乖巧的女兒,把她養成我的小棉襖。”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聶卿挑了挑眉,隨手撿了一塊木炭扔進火盆裏,“在幻想生孩子之前,你得先找孩子他爹才行,要不然本公子舍身取義,為縣主獻一回身?”


  花好騰一下羞紅了臉,舉著手裏的湯婆子就朝聶卿扔了過去,“誰要和你生孩子?就你這德性明顯不符合優生優育,我得為我未來的孩子負責!”


  “雖然沒聽過優生優育,不過我大概能明白你話裏的意思,你這是在嫌棄本公子不夠優秀?”


  “行啊,花姑娘了縣主,地位高了眼光也跟著高了,不是本公子自吹,當今天下能與本公子比肩的就已經寥寥可數,何況更為優秀的,既然你連本公子都瞧不上眼,那很可惜——”他十分痛惜的哀歎一聲。


  “你這輩子注定得孤獨終老了!”美貌的男子一手托著他光潔如玉的下巴,黑眸下笑意淡淡流轉,一手撐在身側,微微彎起柔軟的唇角,天青色廣袖垂落而下,遮了他修潔長指。


  清凜好聽的笑聲在車廂裏回蕩,花好瞪著他如此愉悅的表情,心下又是羞又是惱,又是喜又是憂,隻覺萬般滋味在心,難以贅述。


  ※※※


  一年終末,冬梅開過了臘月,迎來新年。


  當得意軒的清池水開始慢慢化冰時,大梁使團終於在萬民齊送下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一路顛簸,道路阻且長。


  大梁徐州城本是萬裏風吹糧草豐的平原。


  然北齊馬蹄踏破淮州城,直入大梁內腹,一把妖火燒盡了萬畝良田,留下一個千裏枯敗的焦土。


  百姓流離失所,有些家裏有壯丁的,為求溫飽隻得落草為寇。


  沿途使團不可避免的遭遇了數波流民的衝撞,不斷有死傷傳來,花好這個隨團大夫倒是被迫忙了起來,日日都有受傷的士兵或者宮人需要她看護,倒是本該被她精心照料的秦又白被晾在了一邊。


  隊伍過了徐州城,零零散散分布著被烈火燒黑的城鎮,那焦黑的石頭在胡同巷弄裏散發著不祥的氣味,而城鎮之外,遍地可見無主屍骨,蚊蠅禿鷲盤亙,馬肉腐爛的氣味久久不散,冰雪也掩不住地蒼然。


  花好坐在緩緩前行的馬車裏望著遠處這片無盡蒼涼的風景,心中隻剩無限唏噓。


  從古至今,但凡戰爭,受苦的總是百姓。


  如她所料,這一路餐風露宿,甚是辛苦。


  因著聖旨關係,她每日晚膳前都會去為秦又白請脈,但兩人之間的交談始終停留在——


  “王爺今日身子可有哪裏不豫?”


  “本王很好。”


  “如此便好,那我明日再來為王爺請脈。”


  “麻煩寶安縣君了。”


  寡淡地讓一旁伺候的景雲都忍不住想替他們多說兩句話。


  這一日,隊伍錯過了宿頭,夜宿野外。


  花好去給秦又白請脈了,聶卿則獨自待在自己的帳子裏,隱約有聲音從帳中傳出。


  “讓伺候的人仔細著點,不要再讓那些人有機會接近他,花好我會盡快帶過去。”


  夕陽的餘暉從帳外透進來,帶了微微的紅,灑在地麵仿佛燃了野火一般,隱隱有晦暗的神色一動,聶卿密密的長睫似乎沾了餘暉的瑰麗金紅,眸色卻更顯幽暗,他細白的指尖輕輕捏了捏額心。


  “哪怕綁著她。”


  這話,他說的極輕極淡,輕得像是自言自語,帳中似乎也隻有他自己,沒有任何人回應聲。


  花好跟秦又白日行一醫後邊提著醫箱撩開了聶卿帳子的門簾,往裏看了一眼,奇道:“聶卿,原來你除了吃喝玩樂,還會附庸風雅啊?”


  聶卿正在看《大齊風俗誌》,微微垂著眸,歪頭側坐著,一頭烏絲盡散,烏檀般柔軟搭在腦後,帳中點著柔軟的竹青香,清甜芳冽,他的五指輕輕點在薄薄紙邊,暗白的紙映著他凍白玉一般幹淨修長的手指,金輝在指縫勾出優美的曲線,十足惑人,也十足的貴氣天成。


  他聽到花好聲音睫毛微動,然後緩緩抬眸看了過去。


  “給秦又白診完脈了?今天可有診出什麽問題來?”聶卿笑著放下書,將那通身貴氣消晲成了花好眼中的虛構,看著依舊是從前那張圓滑世故的臉。


  花好先迷惑地眨了眨眼,聽到他的問題後就拋開了腦中一閃而過的奇怪思緒,蹙著秀眉跨進他的帳子裏,“他能有什麽問題,好得很。”


  除了那尚未根除幹淨的毒之外,秦又白真的很健康。


  “你過來找我有事?”聶卿也壓下眸中的嘲弄,看了一眼花好提著的藥箱。


  “沒事不能找你啊?”花好不客氣的懟了一句,又道:“其實我來找你蹭飯的,聽照顧我的丫鬟小翠兒說你這邊的夥食比我那邊要好,所以我得來見識見識。”


  聶卿挑眉,“是嗎?不過以後你來蹭飯可以,但得記得帶上你的小包袱。”


  “為什麽對我的小包袱這麽在意?”他好像不是第一次關心她的小包袱了,莫非他知道了什麽。


  聶卿歎氣,似乎頗為無奈的樣子:“我是在意你啊,帶上包袱好遇到事咱們也好隨時逃命,這幾天的流民就沒能讓你長點心?”


  花好聞言深以為然,點點頭決定把他的話牢牢記下。


  使團逐漸深入北方,天氣隨著春日的接近卻越來越冷,除了日常看診之外,花好整日窩在自己專屬的馬車裏,不願出去受一絲冷風。


  她就像尚未生出雛毛的幼鳥一般裹著厚厚的棉被縮在自己的角落裏,為了睡得舒坦,她還把伺候她的丫鬟小翠趕到了後麵的馬車裏,隻讓她在膳時過來伺候。


  直到那一日隊伍經過碎玉關。


  碎玉,一聽就知是處險地,因為那處地質鬆軟,極易出現崩石塌方等災害,每年總會有不少商隊或者行人死在碎玉關下。


  但因碎玉關是連接南北的最捷徑之道,為了能早日抵擋北齊瑞京,聶卿廢了些口舌讓隊伍最終選擇走碎玉關方向。


  隊伍行駛在並不平坦的道路上,沉睡中的花好被震醒,撐著迷茫的雙眼撩起車簾一角往外看去,隻見不遠處一麵陡峭山壁,銳峰尖石,草木稀疏,時不時有細碎的石子從山壁上滾落,落在地上震得人心頭發涼。


  花好心裏也涼,她換了個方向又往外看了一下,發現另一邊地勢淩空,馬車離那邊有段距離,她望不見那下麵是什麽。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兵家必爭之地了吧?電視上每每有設伏殺人之時,不都選在這種地方嗎?”花好暗自嘀咕,總覺得心頭發虛,她總有種不太美妙的預感。


  太陽在冷風中悄悄埋進頭去,天邊的紅霞漸漸沉下去,血一般的陰沉。


  有時候花好痛恨極了自己身為女人的第六感,當拉車的馬兒因為突然被從山崖上滾落的石頭砸中腦袋開始陷入嘶鳴瘋狂時,她的心真的拔涼拔涼的。


  趕馬的車夫沒能抓牢韁繩,已經滾下了車生死不知。


  如今這輛馬車上就隻剩下她一人,天地間龐大的孤獨感朝她洶湧壓來,她終於知道另一邊到底是什麽情況了,因為它離得她越來越近。


  那是一望無際的懸崖。


  “救命命命命……啊……”尖叫聲刺破蒼穹,驚起林中鳥獸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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