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起疑
這卻是有些不合宮中規矩,後宮中人走路講究的是目不斜視端莊穩重,哪有人東張西望的?隻是這明悅殿不愧是皇帝寵妃的居所,即便在這老木寒雲的冬日,院中也是花木疏離錯落有致,上一次心懸案情,所以無心細看,這一次卻要從容許多,蘇蘭心又是個無所不好的,忍不住便欣賞了一番。
忽見院中那棵兩人合抱的老梅樹後似是有人影一閃,她立刻皺著眉頭停下腳步,沉聲道:“什麽人?”
“啊?”
玉芙嚇了一跳,連忙轉身,正要喝問,就見老梅樹後走出一個身穿墨綠夾襖的小宮女,手裏捧著一枝梅花,此時快步走過來,離著兩三步就跪下道:“奴婢想來這裏折一枝梅花插瓶,不料姑娘就來了,奴婢怕驚嚇到姑娘,所以沒敢出來,不成想還是衝撞了姑娘,奴婢萬死。”
“原來如此。”蘇蘭心麵上絲毫不見慍怒,看了眼淺綠手中的梅花,笑道:“我就說這大堂裏似乎缺少點什麽,如今才想起來,這院中老梅開得如此繁盛,該折兩枝插瓶的。”
“是奴婢思慮不周,怠慢了姑娘。”
玉芙連忙跪下,生怕蘇蘭心認為自己伺候不盡心,不肯為芳嬪伸冤,隻嚇得額頭冷汗都下來了,卻聽對方嗬嗬笑道:“無妨,我知道你如今心思顧不上這些,這不是還有人想著這一層嗎?我看淺綠手中這兩枝梅花不錯,足見她是個有眼光的。”
玉芙鬆了口氣,感激道:“多謝姑娘體諒。”說完站起身,對淺綠小聲道:“姑娘既喜歡,你還不趕緊把梅花送進去?”
“是。”
淺綠見自己沒被怪罪,不由十分高興,磕個頭謝過蘇蘭心,便擎著兩枝梅花腳步輕快地進了堂屋,也因此,竟絲毫不知蘇蘭心正看著她背影,臉上現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態。
淺綠還是很懂分寸的,將梅花插進瓶裏後,便悄悄退出去了。這裏蘇蘭心慢悠悠喝了一盞茶,方給玉芙使了個眼色,於是玉芙會意,上前聽她悄悄說了兩句話,便轉身出門,不一會兒到後麵叫了青萍道:“姑娘說要仔細梳理一下線索,不許我去打擾,我又怕她要問話時沒個人不方便,索性咱們拿了針線去廊下做,又不耽誤姑娘思考,還能隨時伺候。”
青萍笑道:“我正要過去呢。”說完兩人拿了針線,去堂屋廊下坐了,也不敢閑談,隻低頭各自做著活計。
過了好一會兒,遊廊拐角處的廂房走出一人,提著一壺熱水往後麵去了,玉芙青萍抬頭看了一眼,見是個小宮女,也沒有在意,隻是心中納悶蘇蘭心為何會做出這種吩咐?
那小宮女提了熱水壺回到下人房,隻見淺綠正在屋中坐立不安,看見她便衝上來,一把拉住她四下看了看,見左右無人,方將她拉進房中,小聲道:“深紅,如何?姑娘可是留了玉芙說話?門前可有人把守?”
深紅搖頭道:“沒有,姑娘要想事兒,這會兒玉芙和青萍都坐在廊下等著伺候呢,嘖嘖,真是何苦來,這大冷的天兒,芳嬪娘娘也就算了,一個商家女子也能讓她們這樣的盡心巴結,也虧著她們抗凍,不然那手怎麽紮的下針?”
淺綠道:“今兒不算冷,又沒有風,不過她們為什麽不進屋?蘇姑娘要想事情,去暖閣或者內室不就行了?”
深紅道:“你糊塗了?再怎麽說她也是外人,暖閣和內室曾經是娘娘歇息之地,論理她可以進去,不過要真進去,那就是不懂規矩了。”
淺綠笑道:“是,把這一層給忘了。如此說來,她沒有對我起疑心?太好了。”
深紅惆悵道:“咱們這樣盡心盡力為貴妃娘娘辦事,你說,日後她真的會給咱們一個好差事嗎?”
淺綠歎了口氣道:“不然又如何?芳嬪娘娘已經死了,就是不死,她能提攜咱們?咱們兩個無權無勢的,不依靠貴妃娘娘還能怎麽辦?如今也隻有盡力給她提供消息,也許這事兒之後,娘娘看著咱們伶俐,拉咱們一把,也就脫離苦海了。”
“但願吧。”深紅也歎了口氣,接著又打起精神道:“好了,這會兒快晌午了,你還是趕緊去問問姑娘中午要吃什麽,順便再觀察下她的行動舉止,你這蹄子眼睛向來厲害,真要是被她疑心了,隻透過說話神情,沒有你看不出來的。”
“我也就這點本事了。”淺綠十分謙虛地說道,不過神情中也透出幾縷得意來。
兩個小宮女卻不知道,就在深紅走後不久,蘇蘭心就叫上茶,待玉芙進去後,說有一個小宮女從廂房出去了,她便歎氣道:“隻怕這兩個不是省油的燈啊。”
玉芙驚訝道:“姑娘何出此言?”
蘇蘭心道:“這明悅殿的人先前都散盡了,是因為我查察芳嬪之死,你們才被六皇子要了回來,但明顯也隻是暫居而已,等事情了卻,我離開,你們仍然要回歸各處。連你和青萍這樣的大宮女,日日隨侍我左右,在這堂屋之中立足頗多,也未曾想起梅花插瓶,一個小宮女竟然能想到這一處,這不奇怪麽?”
玉芙連忙跪下道:“都是奴婢們粗心,怠……”
蘇蘭心扶她起來道:“我隻是就事論事,並非怪罪於你,你看我可是這樣不知分寸的人?我意思是說:淺綠的梅花插瓶,不過是個借口罷了,真正的目的隻怕是要監視我們的動向,若能聽一些我們的密談,那就最好不過。”
事到此時,玉芙自然也明白了,因苦笑道:“淺綠向來伶俐,當日娘娘在時,因為她和深紅的名字,也很喜歡她們的,待她們不薄,誰知……唉!雖然奴婢也知這明悅殿中肯定有別宮派來的人,卻想不到會是她們,隻因為她們是趙翔親自去挑來的人,誰知……這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趙翔就是明悅殿的管事太監,但到現在蘇蘭心也沒用過他,所以對此人也就是一點點印象,此時聽了玉芙的話,她心中不由搖頭,暗道就是這樣伶俐聰明的,才容易生外心,尤其是宮裏這樣的情況。
“無妨,你們也不要露出形跡,讓我想想,如今我們正陷入了僵局,許是還要用她這內奸的身份做點事呢。”
“姑娘放心,奴婢也是在宮裏生活的,練得就是麵上功夫,需要哭得時候,便是遇見了大喜事,也保準淚如雨下;需要笑的時候,就是心中傷慘,麵上也是喜笑顏開。”
玉芙隻是為了讓蘇蘭心了解自己的本事,卻見蘇蘭心目光一凝,良久才道:“可憐的,如此說來,也許日後分派到別處,不用在主子麵前服侍,還能自由些。”
玉芙鼻頭一酸,險些落淚,思及前途,又覺灰心,喃喃道:“奴婢們隻是無根浮萍,如今所願,不過是還娘娘一個公道而已,此間事了,便要隨波逐流,那卻也無可奈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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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天茂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今生還有踏進睿王府的機會。
上一次能來給王爺燎鍋底,不過是王爺看在女兒辦案得力的份兒上,著意籠絡罷了,可恨那丫頭沒運氣,竟然生病,以至於錯過機會,還好有二弟這個大理寺卿的身份,方能讓自己借著他的光過來看了一眼天家氣派,自覺這已經是夠他炫耀一輩子的談資,哪成想?這還沒過幾天,王爺竟然又叫人請他上門,隻把蘇天茂幸福的險些昏了過去,從接到消息到出發,老家夥去了三趟祖祠,挨個給祖宗們上香,感謝他們保佑自己鴻運當頭。
不過進了王府後院,見一路上仆婦太監看他的臉色都有些冷淡淡的,老家夥那份兒欣喜若狂的心思就被嚇沒了,轉念一想,暗道莫非王爺叫我來,不是什麽好事兒?而是……我不知什麽時候得罪了他?這是要來問罪了?
一念及此,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及至到了書房,見齊博坐在案後,麵無表情的品茶,就如最開始幾次自己見他一般,這老家夥心裏更慌了。畢竟從蘇州回來後,齊博還沒給過他這樣冷臉呢。
一時間隻覺得腿腳發軟,老家夥一邊拜見齊博,一邊暗自檢討,心道自從蘇州回來,因為王爺對我親切,我似乎有些驕縱了,隻是,再怎麽驕縱,我也不敢在王爺的麵前驕縱啊,到底是惹了哪一路的神仙呢?俗語說不知者不罪,但不知靠著二弟和心丫頭的麵子,能不能在王爺這裏求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坐吧。”
上首傳來齊博淡淡的聲音,似蘇天茂這等人精,自然也聽出了語氣中隱含的那一絲怒意,不由越發不安,屁股挪到椅子上,卻隻敢沾一點點邊兒。
“你是個知道分寸的人,捫心自問,你一個小小商戶,哪怕蘇大人是大理寺卿,可本王有沒有必要如此待你?”
齊博一句話就在蘇天茂頭上炸了一個霹靂,隻嚇得這老家夥“哧溜”一下滑下椅子,哭喪著臉道:“是是是,草民知道王爺恩義,無時無刻不思報答,可實在不知錯在哪裏,還望王爺明示,給草民一個贖罪的機會。”
“起來坐好。”
齊博不耐煩的喝斥一聲,於是蘇天茂隻好爬起身來,重新坐下,隻覺頭皮一陣陣發緊,忽聽齊博沉聲道:“你當真不知錯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