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大夢前塵（6）

  華眠也不知道那時到底是中了什麽邪，竟不由自主地抬了手，從糖袋中拿出一顆糖——


  剝開，塞進了唇中。


  …按道理來說，她本不該這麽魯莽的…那人的身份她尚且不知…這袋糖是否有問題她也不知道…


  但是吃都吃了…


  原本想要把糖吐出來的動作頓時頓住，華眠頓了頓，卻終究還是沒有吐出來：畢竟…


  …真的…


  很甜。


  …


  時間一恍就過去了許久。


  楚夜和千絕殤的兩月之期也馬上就要到了。


  秦夜琢磨著即便他不回去，他這位表叔估計也是不會派人來找他的——因為他心裏有個猜測。


  這個猜測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


  但秦夜還是決定回南楚一趟——雖然他不是很想回去吧…


  但是，做人，要言而有信。


  是以，抽空去看了一眼華眠之後，秦夜便帶著一眾人回了南楚。


  他在北華未掩飾過自己的身份。


  華眠查他不難查，同時，涪江王和北華帝查他也不難查——但是不會有人過問他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因為，南楚實力強大。


  他不掩飾自己的行蹤，其實也是有一定考量的——華眠在北華看上去過得並不舒心…他如今既然表現出了對她的好感，北華帝和涪江王應該就不至於那麽沒有眼色了吧？

  華眠的處境定然也會好一點。


  同時…對他的感官…應該也不會那麽差了吧？

  抱著這個念頭，秦夜回到了南楚。


  進了京華城，秦夜並沒有回皇宮休養生息，而是徑自去了國師府。


  千絕殤的國師府位置偏僻，雖處在京華城中，卻和城郊外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荒野，他甚至還發現了農田和耕地。


  秦夜：“…”


  完全無法想象自家仙氣飄飄的表叔和嬌生慣養的小姨扛著鋤頭下地種田的樣子。


  秦夜恍神不過短短一瞬。


  青年清冷的聲線卻是在此期間突兀響起：“秦夜。”


  秦夜。


  秦夜…楚夜…


  這是…猛地抬頭看了一眼麵前的青年，秦夜無聲地抿唇：


  …他…現在的名字麽？

  “我知你有很多疑問。”


  清雅的眉眼冷淡如霜，千絕殤抬手拂了拂袍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語調冷冷清清的：“進來說吧…今天過後，我們不會再見麵。”


  秦夜有秦夜的人生。


  雖輪回轉世，依舊是同一個靈魂…但…楚夜是楚夜，秦夜，也隻是秦夜。


  他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若不是錦璃和表兄擔心…他根本不會再管秦夜——畢竟他已經幫了楚夜很多忙…至於千家玄法，雖說不可外傳，但千家已經沒人了，千絕殤不是什麽迂腐的人，並不在乎這些。


  左右，死物而已。


  再者，楚夜在玄法方麵一看就是沒什麽天賦的——不然也不至於花費十年時間才能研究出破碎虛空，在另一個重生的方法。


  也不至於再用這種方法的時候把自己弄失憶了。


  簡潔來說，天賦堪憂。


  想到這裏，千絕殤精致的眉眼間不由得帶了幾分極為淺顯的嫌棄。


  連那個半吊子薑離都比不上。


  並不知道自己被表叔嫌棄了個徹底的秦夜：“…”


  表叔是從那裏冒出來的？


  怎麽一點聲息都沒有？


  心中不免有點訝異，不過秦夜也沒有遲疑，直接就跟了上去。


  國師府內。


  兩人在茶室落座。


  “這是夢境…所以，錦璃不在。”注意到秦夜微緊的眉心，千絕殤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嗓音淡淡地開口。


  “原來如此。”


  想到之前暗衛查華眠事情速度的迅速，秦夜一下便想通了這兩者之間的關係：“那件事…也是表叔的手筆？”


  千絕殤不置可否。


  這是他構建的夢境。


  自然，其中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在規則之內掌控。


  理解意思的秦夜：“…”


  氣氛一時陷入沉默。


  “…你可以問我所有的問題…當然，我隻回答一遍。”眉眼毫無波瀾，千絕殤抿了一口茶，這才開口打破一室的寂靜：“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是先看一會兒吧。”


  他並不想費太多的口舌去解釋。


  聽到這話的秦夜頓了頓。


  看？

  怎麽…看？


  但是這個疑問他還沒有問出來，麵前的千絕殤卻是突然抬眸看向他。


  下一瞬，他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


  他好像一直都在做一個夢。


  夢裏有火海滔天，華麗宮殿。


  夢裏，有那一道淡無波瀾的聲音：


  “抱歉，我不願。”


  夢裏有撕心裂肺的疼，有無法言語的悔，有偏執成魔的癡…有醉生夢死的墮落，有近乎渺茫的希望，有十年如一日的專研，有願望成真的狂喜…


  最後，破碎虛空，在另一個世界重生。


  …這是，他的記憶。


  屬於楚夜的，二十幾年來，所有的記憶。


  秦夜不免有些發怔。


  旋即一條雪白的手帕被遞到了他的麵前：“擦吧。”


  擦什麽？

  秦夜很想問。


  但是當他回過神，下意識地抹了把臉，卻一手的濕潤。


  …這是什麽？

  眼淚…麽？


  “看來你是不需要了。”因為秦夜的舉動，千絕殤精致的眉梢似是動了動，旋即他極為幹脆利落地收回了手：“…現在，你可以問了。”


  “…問什麽？”


  “前塵種種，皆可過問…問過之後，便忘了吧。”千絕殤如是說。


  表叔說，問過之後，便忘了吧。


  秦夜的唇瓣動了動，卻一時間什麽也說不出來。


  忘了吧…


  該…怎麽忘？父皇母後…還有流錦…表叔和小姨…他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但是為何…表叔要讓他想起，然後又要求他遺忘？

  “你如今，是秦夜。”


  見他許久不說話，千絕殤便主動開了口：“楚夜對於你來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他的人生已經結束…所以，他的一切，都不再與你有關。”


  “…阿夜，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秦夜沉默。


  千絕殤也沒打算讓他這麽快就想清楚，所以很淡定地繼續喝茶。


  “那…”


  許久之後，秦夜終於開了口：“…父皇和母後…”


  說這話時，他的嗓音有些嘶啞。


  秦夜從未有過對不起別人的感受。


  但是此時卻有了——為人子，是他不孝；為人君，他亦未曾盡責…但是他說過了…


  他不後悔。


  這是他自己選的。


  “時間是一個好東西。”長睫輕斂，千絕殤語氣淡淡道：“表兄他們沒有怪你…還有…”


  “你如今，算是有了個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