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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有主的狐媚子

  李淼淼,南海涯州人士,原涯州府尹之子。


  他自幼聰明過人,四識字,六歲作詩,十歲便熟讀經書,十二歲憑借一篇評論大周朝覆滅的《禍周說》名動天下,被當時的聖上也就是安丞炎的太爺爺賞識,特招入國子苑。


  李淼淼的父親深知自己兒子隻知讀書,許多文章都是紙上談兵,並不貼近生活,便托友人帶其北上,望其路上有所見聞有所感悟。沒曾想行至湄江畔正值雨季,江水大漲,渡江時那友人不慎落水身亡,李淼淼隻能獨自前往帝京,半路偶遇一雲遊道人。


  那道人見其心思單純,有修道之慧根,若是入京,玲瓏剔透之心被權勢汙染未免可惜,便想收為弟子,助其修行。但李淼淼一心想上京入學國子苑,道人憐其年幼,便護其進京。


  那道人注重修行,不為世俗動容,不因疾苦寒心,為了保護李淼淼純淨的心靈不受紅塵所染,不走尋常路地帶著他穿行於山野間,將那湄江至帝京的名山大川走了個遍,但山路崎嶇,水路迂回,走了不少冤枉路,行至帝京已是初冬季節了。


  自山林至市井好似山野村夫進入花花世界,對一個少年來說,自然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加之李淼淼本就有出仕之心,那道人沒了收徒的心思,在某個大雪紛飛的早晨,黯然離去。


  年少的李淼淼彼時並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長年居於涯州的他第一次見到了皚皚白雪,那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景象於他似蜀犬吠日般稀奇,他像傻子一樣在雪地裏打了十八個滾,並做了一個決定:考取功名,定居帝都。


  以他的才智,很快成為國子苑最出色的學生。


  不久先皇登基,聽聞李淼淼才華橫溢,特批其參加科舉,他亦不負眾望地取得會試第一的成績。


  殿試他表現出色,原本應是狀元,卻因容貌英俊,被先皇點為探花郎,是璟闌曆史上唯一一位十八歲的探花郎。


  但李淼淼並不覺得光榮,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受挫。


  當然不是最後一次。


  高中探花的李淼淼本應入朝為官,卻在披紅騎馬遊街時被先帝的二姐文心公主看上,硬要招為駙馬。


  璟闌朝堂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若是娶了公主,封侯拜相便與之無緣,頂多給個舞文弄墨的閑職。


  李淼淼正春風得意,雄心未酬,那文心公主又長他五歲,他自是看不上,但先皇登基,文心公主出了一些力,聖旨一下,願不願意哪由得了他?

  因此,李淼淼的仕途還沒開始,便已經一眼望到頭了。


  正如那道人所料,正直善良的李淼淼難以適應官場爭鬥,不願與人同流合汙,經常被人明裏暗裏穿小鞋,他個人又是屬於剛正不阿的那種,所謂水至清則無魚,若不是文心公主暗地裏打點,他早不知被貶了多少回了。


  終於某一天,在官場浮沉多年的李淼淼認識到自己不是做官的料,辭官回家,一心讀那聖賢書去。


  都說上蒼若給你關門,必定會為你留窗。


  李淼淼在讀聖人經典時時常會做一些批注,他的老友,在朝為官的王聞道讀了這些批注之後方覺其大才被淹沒許久,邀其入國子苑講學,深得眾學子推崇。


  在過了不惑之年之後,李淼淼最終功成名就,成為了國學大家。


  人都說經曆之後方能懂得,李淼淼這才覺得人生的道理他早雖爛熟於心,卻還是無法將這一生過得圓滿。


  國學大家李淼淼時常會想起年少時想要收他為徒的道人,想到那些風餐露宿的日子,想到立於山巔俯瞰滾滾雲海時內心激蕩的豪邁氣概,他想若是當時答應了那道士,人生或許是另外一種光景。


  他的心中升起一種渴望,那是對自由的向往。


  然而他知道自己衝不破那牢籠,他已經在帝京紮下了根,有妻室有子女,就像一隻被斬斷了翅膀的鳥兒,隻能仰望著藍天,發出悲鳴。


  他的悲鳴通過筆尖流淌出來。


  白天,他是世人推崇的國學大家李淼淼,夜晚,他就化身煙波木子,奮筆疾書地狂舞,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執劍走天涯的俠士、快意恩仇的劍客……一本本關於江湖的話本橫空出世,意外地受到世人的歡迎。


  然而這種虛幻的夢想也是一種奢望,作為皇室宗親,又是國學大家,寫話本這種事情簡直丟人現眼,長公主發現之後大鬧了一場,李淼淼隻能將書稿全部燒了,《俠之道》成為了煙波木子的封筆之作。


  聽說燒那些書稿的時候李淼淼哭成了淚人,文心公主不理解,孫子也在一旁笑他一大把年紀還哭鼻子。


  隻有他知道,他燒的不是話本,是對年少輕狂的補償。


  那是知天命的李淼淼為一個少年的夢想舉辦的葬禮。


  而這個夢想,因定遠侯之女一句話死灰複燃,且如星星之火,越燒越旺,形成燎原之勢。


  被點燃的還有夫子王大人的夢想。


  他早就聽那遊紫陌的祖父,也就是他少時好友遊朗跟他提過北疆遼闊風光,對那鐵馬金戈雪滿弓刀無比向往,可惜他作為京中世家大族之子,一生為了家族榮耀奮鬥,從未出過帝京。


  他覺得相對於李淼淼,他可憐多了。


  兩個人一拍即合,回家便收拾行裝,約定三日之後,城門口集合。


  結果兩個人都爽約了。


  王夫子倒好一些,發妻仙逝,兩房妾室不敢違背他,隻是族中事務交接給嫡係子孫需要些時日,且要等聖上批準他辭官。


  這樣一對比,那李淼淼大師略顯悲慘。


  文心公主死活不肯放他走,帶著一家老小跪在他麵前哭嚎,他一個不滿六歲的小孫兒不明所以,抱著他的大腿幹嚎:“祖父,您死得好慘……”


  李淼淼一言不發地在書房坐了一整夜,早上頂著兩個黑眼圈去國子苑講學。


  文心公主以為他放棄了,殊不知,老實人的沉默一旦爆發那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國學大師李淼淼想了一夜,憋出了一個大招。


  第二天,李淼淼卻未講國學,隻平靜地講述了一個少年的一生,那是現實與夢想的碰撞,更是一個男人對命運不妥協的倔強。


  卻在臨了的時候說了一句:“有人跟老夫講,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與遠方。各位學子,可有人願隨老夫前往?”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


  國子苑的學子們多數是不遠千裏來帝京求取功名,怎麽會犧牲大好前途陪一個花甲老人去追求什勞子詩與遠方?響應者寥寥無幾,皆是那天樞館鑽研天文曆法及奇門遁甲之術的學子。


  李淼淼並不失望,因為當天除了國子苑的學子們,還有眾多休假的朝臣前去聽講,那些朝臣浸淫官場多年,早就厭倦了無休止的鬥爭,李淼淼這一講猶如給他們幹涸的心中澆入甘泉,讓他們紛紛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光。


  於是隔天,三分之一的文官上書聖上,允許他們去尋找兒時的夢想。


  聖上覺得好笑,他們兒時的夢想不就是金榜題名出閣入相嗎?全部駁回。


  聖上小瞧了文官們的死腦筋,不批?那便全體告老還鄉!

  聖上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裏,隻是治貪官汙吏治得朝中缺人,新晉的朝臣良莠不齊,暫時還有用到他們的地方,便下了一道聖旨到各位大人府上,凡是將自己丈夫勸回並乖乖上朝的夫人,即封為誥命。


  各位大人們於是被揪著耳朵上朝去了,本朝也成了璟闌曆史上誥命夫人最多的一朝。


  後來又因各種原因給撤銷便是後話了。


  自己的願望實現不了,就容易寄托於別人。


  各位大人們又上書給聖上,請求其恩準國學大師李淼淼出京,代他們完成年少時的夢想。


  聖上隆恩,親自挑選了武功高強的羽林軍十名,護送李淼淼與七名學子北上,隨行的還有王聞道和若智大師。


  文心公主沒想到李淼淼如此吃了秤砣鐵了心,就連她抹脖子都沒回頭看一下,可惜那刀沒開刃,隻在脖子上留下個紅印。


  文心公主傷心欲絕,趕緊趁著紅印沒消下去之前進宮找太後和聖上哭訴,直言李淼淼不是個人,想當初若不是她,他如何在那勾心鬥角的朝堂上全身而退,又如何有當今地位?現在他成名了,就想甩掉她,簡直是忘恩負義不知感恩,還說什麽“詩與遠方”,都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還想什麽詩與遠方?!


  另外那個說什麽詩與遠方的小蹄子別讓她知道是誰,竟將主意打到她長公主男人的身上,約莫是活膩了。


  聖上亦覺新奇,國子苑中竟有如此奇人,一句話攪亂了整個朝堂,便叫了成日在國子苑混日子的五皇子安丞炎去問話。


  那安丞炎毫不猶豫地將其未婚妻賣了:“啟稟皇姑奶奶,此事乃定遠侯之女遊紫陌所為。”語氣自豪且驕傲。


  聖上聞言被茶水噎了一下,深覺有種痛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文心公主怒不可遏:“當初本宮就跟先皇道這女學館辦不得,還讓女子識文解字,再有學問不還是狐媚子?且看本宮弄不死她!”


  太後眼角一抽,轉了轉手中佛珠,露出個慈悲為懷的微笑:“這遊紫陌動不得,她父親還在前線打仗,莫要亂了軍心。”


  安丞炎附和道:“皇姑奶奶,四小姐現在是孫兒未婚妻,是有主的狐媚子。”


  聖上抿了一口茶,罰了他半年的俸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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