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飯的時候,來了一堆領導,男男女女的,比學校的老師都多。校長特意讓三姑做了一桌好菜,還讓馬文和另外一個酒量大的男老師來陪酒。為了老校長的一番良苦用心,不善交際的馬文也隻能勉為其難,端著酒說著讓自己惡心的奉承話。雖然平日裏少言寡語,但真要說起話來,馬文幾乎沒有詞窮的時候。
這頓飯,領導們都很滿意,尤其對馬文很滿意。就像其中一個領導說得那樣,“到底是大城市來的,有水平。”但這頓飯也一直從中午吃到了下午,由於領導們還要去別的學校視察,連課都沒來得及聽,就爬上車走人了。
看著晃晃悠悠地中巴車離開,馬文也不行了,蹲在路邊就吐了起來。老校長和出來為領導送行的老師們趕緊把他扶到宿舍,讓他好好休息。可這一次,馬文確實喝多了,迷迷糊糊地看著還有點時間,非要回去給學生講課。
老校長似乎也喝多了,便由著他胡來,還讓老師們把所有的學生都聚集過來。於是,兩人醉醺醺地來到教室,一個站在講台上講,一個坐在下麵聽。
“今天講什麽呢?”馬文打了個酒嗝,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字。可是他覺得今天的粉筆格外軟,稍一用力就斷。戳斷了好幾根粉筆,他才把字寫完——理想。“來來來,都跟我說說,你們的理想是什麽?”
學生們正要舉手發言,馬文又道:“先等等,先等等。”他踉踉蹌蹌地走下來,把老校長拉到講台上,問道:“他是誰?站在你們麵前的這個老家夥是誰?”
“校長!”學生們跟著起哄,尤其是聽到“老家夥”三個字的時候。
“沒錯,他是你們的校長,是幾十年來,給你們,以及你們的父輩提供讀書機會的老校長。可是,你們不知道,這個老家夥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或者說曾經有……”
“唉,不說這些,不說這些!”老校長雖然醉了,卻也知道馬文想說什麽。
馬文不理會他,在擁擠的教室裏搜尋著什麽人。突然,他找到了,大聲叫出一個孩子的名字,問:“你的理想是什麽?”
那個孩子不是別人,正是導致馬文出車禍的放羊娃。他有些內向,怯生生地站了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道:“科學家!”
“對,科學家!”馬文示意他坐下,然後指著老校長,對那個孩子以及眾人說道:“往這看,一個真正的科學家就站在你們的麵前。”
學生和老師們麵麵相覷,他們可從來沒聽說過老校長是什麽科學家。看著這兩個人醉醺醺的樣子,莫非他們喝多了,說胡話呢?
“你們以為我說酒話呢?”眾人的心思並不難猜,馬文拿出手機,調出了之前找到了一些資料,然後傳遞給老師和學生們。“你們也許不懂什麽宇宙大爆炸、暗物質之類,我也不懂。但我可以告訴你們,這是一門絕對高大上的科學。而站在你們麵前的,就是曾經提出過“文李暗物質理論”的真正的科學家。”
“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幹嘛?”老校長連連搖頭苦笑。他倒不是謙虛,隻是從那以後,再無建樹,所以對任何人都不願提起。
“這樣一個科學家,為了愛,也為了這裏的孩子們,甘願守在這裏一輩子,可謂勞苦功高。可是,今天,他卻得從少得可憐的經費中拿出錢來伺候那幫所謂的領導,還要陪酒、奉承……讓人痛心啊!”馬文一副痛心疾首地表情。
“馬老師,你喝多了!”老校長趕忙出聲阻止,這些話可不能亂說,若是讓那幫領導聽見,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為什麽會喝多,就是想讓你少陪幾杯酒;我為什麽會厚顏賣弄,就是想讓你少說幾句奉承話。那些人不配讓你陪酒,更不配聽你說那些話……”
老校長也有些激動,轉過身擦掉了兩行老淚,但還是讓兩個老師過來,把他拉走。
“別拉我,我還沒說完呢!”馬文掙紮著。
老校長轉過身來,看了一眼在門外鬧騰的馬文,說了句:“下課!”就追了出去。他需要跟馬文好好談一談,如果馬文還能冷靜下來聽他說話的吧!
……
深夜,口幹舌燥的馬文醒了過來,陡然發現老校長坐在椅子上打著盹。他隱約記起白天發生了什麽事,頗有些後悔。他不應該沒經過老校長的允許就把他隱藏多年的秘密公之於眾。
“校長!”馬文推了老校長幾下。
“哦,醒了?來喝點水!”老校長趕忙起身給馬文倒了一杯水。
馬文接過杯子摩挲著,說道:“對不起,我不該……”
“沒事!”老校長遞給他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但他不常抽煙,突然咳嗽起來。
“校長……”
“我沒事,坐下,我們聊聊。”
說是聊天,但兩人都又沉默起來。片刻後,老校長吐出一個煙圈,說道:“你心裏有怨氣,而且還不小,但不僅僅是因為我,是不是?”
馬文也把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道:“我不想說!”
“你當過老師,應該遇到過類似的事情。看得出來,你的眼神中充滿了濃濃的恨意。你所有的奉承,如今想來,都是罵人的話。我猜,那一定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過,既然你不願說,那就不要說了。但我還是勸你,不要恨。仇恨會毀了你。”老校長突然變得深沉起來。
馬文不以為然,隻當是一個老人善意的嘮叨。
“跟你說實話吧,當初我並不僅僅是為了你三姑回來的。那個理論是我發現的,卻被我的老師竊取了。若不是他臨死前良心發現,你現在也不會在相關資料裏看到我的名字。當時,我恨透了他,於是一怒之下回到了這裏。但我也因此斷送了自己的學術道路,從此再無任何建樹。”老校長剛剛還勸馬文不要心懷仇恨,但說起自己的事,言語之間仍有幾分恨意。
馬文苦笑起來,“我曾經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做老師。但造化弄人啊,為了點蠅頭小利,又不得不違背誓言。”
老校長站了起來,笑道:“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你能再次站在講台上,就說明你已經放下了。”
馬文搖了搖頭,道:“我也沒有你想想的那麽堅強。下次他們再來,你提前給我放假。”
“行,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也許是坐得久了,老校長有些步履闌珊。
馬文上前攙扶,說道:“還有一件事,希望您有心理準備。我依稀記得張老師用手機錄下了我耍酒瘋的情況,萬一她發到網上或那些人手中……”
“無妨,該緊張的是他們,下來檢查工作,不僅吃吃喝喝的,還耽誤老師上課,若是被上級部門發現,夠他們喝一壺的。”老校長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再說,即便他們之中有小心眼的人使壞也無所謂。於我而言,早就該退休了,他們還能把我怎麽樣?至於你,巴不得被他們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