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4 章
214
竹子桃子就是羅春芳家的兄妹倆。
長壽沐寒也見過,就是她回來後,在村裏第一回碰見羅春芳時,被羅春芳追著打的那個小子。
妹妹被人毛手毛腳他還看熱鬧?
“可能香香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一開始也絆了竹子。”須沐寶聽見沐寒的疑問,無奈地攤開手:“羅娘子聽聞兒子被絆了一跤,原因可能是他妹妹被野小子纏著他不管,昨天熬糖烙餅,今天一早給春生哥家送了五斤糖餅,好像家裏一塊沒留,竹子一口沒吃上。”
……春芳知道兒子幹的這事,怕不是已經氣瘋了。
這小子缺心眼兒吧?
沐寒記得竹子桃子兄妹兩個還挺親近的。
“不過,”須沐寶把嘴裏的東西咽幹淨了,又道:“雖然兩家嫂子都沒對這事掛心,但後麵,村裏可能要說香香的不好了。”
須沐寶看不明白姐姐為什麽要帶香香練力氣練武藝。他隻能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他姐要走,那是絕不可能帶著香香一塊兒出發的。
那學了這些東西的香香,在村裏就很可能會成為一個異類。
這一刻,須沐寶忽然想起了羅大伯娘以及楊嫂羅嫂等人對他姐姐的描述。
他姐姐當年似乎就是這樣一個,不合群的異類。
沒人說得出來她哪裏有實質性的不好。
但也沒幾個人能和她處到一起去。
而這樣的姐姐,如今出家修道去了,並且不打算還俗,渾然不像是被境遇逼迫的模樣。
香香若是也被排擠了,以後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他們不敢。”沐寒卻隻說了這一句話。
現在有她在,他們不敢。
等以後她走了,她會讓香香學會怎麽堵這些人的嘴。
至於所謂孤立……沐寒並不是沒有考慮到過,但或許是她想當然,沐寒當真覺得,這種東西無關痛癢。
大概閑人才會格外在乎這種東西吧。
她當年要做的事情太多,本來就沒有時間和旁人玩耍,所以從沒因此感到孤獨過。
香香以後,大概也會是類似的情況。
她沒有弟弟要照顧,但她要修煉。
隻是沐寒雖在心裏這樣想著,但到底有些不確定。
不過這世上,很多事情由不得人瞻前顧後搖擺不定。再確定的事情都免不了有變數,若總是前怕狼後怕虎,日子也不用繼續過了。
固魂丹的屢次失敗似乎在反複向沐寒強調,沉檀碧甘香的成功是個意外。
連續十幾天,沐寒除了由每天晚上失敗兩爐變成了失敗一爐外,並沒有更多的進展。
她現在能堅持到丹液淬煉的階段,但丹液淬煉之後,還有凝丹,養丹,成丹,出爐。
她連最初的凝丹都摸不到邊。
雖然廢渣廢液全被倒進靈田裏去回收靈氣了,但煉製中途的損耗,但六十多爐廢丹,還是把她手裏剩的那點靈珠糟踐了差不多一半下去。
伯賞看不下去了,幹脆自己催了幾十爐的藥材出來,果然,對這些“白來”的材料,沐寒就謹慎多了。
等到三月底,候鳥回遷鳥鳴聲聲,整個村莊都浸泡在勃勃生機裏的時候。
那天香香裂雲木倉法進入一層粗通階段,一更天的時候塔裏丹爐內的固魂丹經過一整個白天的養丹終於成丹
沐寒看著收取到瓶子裏的四枚品質在八成上下的成丹,知道離開的時候到了。
算來她在家裏停留了半年有餘,這個時間已經遠遠比她預估的時間要久了。
“我要回師門去了。”
次日清晨,她這樣對須沐寶說。
須沐寶已經快忘了沐寒要走的事了。
——其實他沒忘,隻是有意忽略不去想而已。
聞言,他安靜了一會兒,像在思考該如何回應。
“什麽時候走?”他問。
“明早吧。”
“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須沐寶這個問題問得似乎格外沒有道理,但沐寒卻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做的太明顯了。
她沒有想過再不回來。
但也確實有想過,以後可能會回不來了。
“隻要可以,我肯定回來。”
沐寒需要告別的人不多,除了家裏人,也就是對門的羅大伯娘等零星幾個鄰居。
知道她要走後,羅春芳又過來和她說了一陣閑話。
彼時正趕上羅大伯娘婆媳兩個對她執意做個出家人,無兒無女,連家鄉都不能久留的事情感到惋惜。
“都是好意,但隻會讓我在一次次拒絕他們的時候感到歉疚與尷尬。說來,回來這麽久,同輩的長輩的我遇見了不少,說話多些的人裏,就你,既從沒提過讓我嫁人生子的事情,也沒為此諷刺或可憐我些什麽。”送走羅大伯娘和楊寶瓶後,沐寒隨口對羅春芳感慨了一句。
“因為你這人特別獨。”羅春芳說:“打小就這樣。我無法想象你和別人一起生活的樣子。
“我其實根本不信你出家了。到今天依舊不信。但又覺得依你的性格,做這種選擇毫不奇怪。”
沐寒聽得連連皺眉,倒不是生氣,她是困惑。
她不耐煩與人周旋沒錯,但另一方別總繞彎子或者心懷不軌的話,她自覺還是能與人處得融洽的。
“你不明白。”羅春芳搖搖手:“我也從不覺得我愛鬥嘴,能吵架,得理不讓人。但很多人,包括我媽,都在這麽說我。”她想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我們總是沒法看全乎自己是什麽模樣的。
“不過我也說不清你那樣子。死氣沉沉也說不上,但就讓人覺得,你一個人呆著怪開心的,不該打擾你。”
在羅春芳眼裏,這麽些年過去,她和須沐寒之間唯一發生改變的事情就是,她終於能勉強看明白須沐寒的表情了。
沐寒一哂。
誠然。
人總不能發現自己的問題的。若是發現了,也不至於在別人眼中還是有問題的樣子。
一個話題收住,羅春芳想起自己來意,臨出口卻又有遲疑;沐寒看出她似乎有些為難:“你直說就是。”
“須大叔他,一直不肯離開老宅。”羅春芳:“他頭回吐血之後,還總想要回來,有回你弟弟出門去看他老師,他自己偷偷回來了,但後來又被你弟弟硬接走了。”
“我知道的。”她一開口,沐寒就明白了她想說什麽。
須秀林是個膽怯的人,也是個矛盾的人。
同時還是個和自己鬧矛盾的人。
一直都是。
羅春芳被她打斷一下,忽然又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了。
她可能覺得自己說的這話莫名其妙,又說:“我覺得你可能很在意這些,一些事。”
“我是很在意。”沐寒閉了一下眼 ,再睜眼時才道:“但我也沒那麽容易和自己過不去。”
沐寒離開的時候,也單獨和香香道了別。
香香並不樂意她走,但香香自己也不是很粘人的孩子。
但離別時的溝通還是不可避免地轉移到了某個方向。
“我可以和姨一起走嗎?”
神識的一項顯著的作用,體現在識記、計算等等的學習能力的拔高上,而引導她的沐寒也沒有有意壓製她心智的成長,香香的領悟能力已與八歲左右的孩子仿佛。
她現在越來越明顯地意識到自己的“不一樣”,已經隱約觸摸到了一種前途不定的迷茫。
她在恐懼。
沐寒明白。
“可以,但姨下一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沐寒這麽說。
香香果然想到關鍵處:“那我也一直回不來,是嗎?”
“是。”
香香沉默了。
“你會沒法隨時看見你的父母,你的奶奶,還有嬌嬌。
“所以要跟姨走嗎?”沐寒知道,以香香的性格,她不可能說“要”,所以,這是一個於沐寒來說沒有任何為難的問題。
香香還是沉默,但很輕地搖了搖頭。
“姨以後會回來是嗎?”
“——是。”
“那會是什麽時候呢?”
沐寒剛剛已經表達了歸期不定的意思。
她笑了:“等姨回來,那時候香香已經是大姑娘了。”她摟著小姑娘,輕聲道:“那時你若還想和姨走,姨就帶你一起去。”
這並非是一句空話。
隻是想實現,終歸還是需要些巧合與緣分。
或許等她再次回來的時候,香香已經有了新的牽絆,更不願意離開這裏了。
一個修士,若是在凡人紮堆的地方長大,那她很難能跳出凡人的生活模式。即便是手握高階的修煉功法,也不一定能擺脫環境的限製。
這種限製不僅僅是資源上的。
資源其實隻占其中的一小部分。
真正要命的地方在於意識。
沐寒曾對香香說,修士進入結丹境界,便可活近千年;進入築基境界,也可活三百餘年。
但等香香年紀大些,能記得多少,能堅持到什麽程度,那就是未定之數了。
由於蓬煌中心未來情勢不可預見,沐寒也不可能把地圖也留給孩子,再指點說“努力修煉到煉氣中期,你就可以試著往蓬煌走”。
別走到路上再讓邪修害了。
故此,接下來的十幾年內,香香隻能留在這裏了。
這也算是一個考驗。
香香靈根並不出色,放到仙城散修之中,隻能說不上不下。
若想繼續走下去,意誌必不可少。
“若我真能回來,香香以後很可能會和我走。”沐寒想了一陣,道。
若問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那大概就是,香香,看著和她太有緣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