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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9 章

  209

  沐寒怔住。


  她沒想到,在須秀林走前,家裏竟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她沉默著,想起那日夜裏的種種。


  三更時,她驚醒,補好了外衣,但漏掉了內襯和裏衣。


  四更時,她離開了鎮子。


  大概就是這時候,須秀林在那邊說夢見了她。


  須秀林酗酒將近三年,一大早不吃飯就去喝酒的事情沒少做過,爛醉如泥的時候也常有;他腸胃脾髒在那時候就已經被損害得很厲害了。


  後來收斂了,又在琢磨著贖回田產,積攢家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對自己的身體依舊是完全不在意。


  這個情況直持續到去年暮春,須沐寶接他來鎮上居住才止住。


  須沐寶成了生員之後,須秀林就在鎮上給他買了宅院。


  新宅總共花了不到一百三十兩,須秀林拿了一百,剩下的是須沐寶零零散散孝敬他的錢。他把宅子置辦妥當以後,也不住,新宅直等到隔年秋天須沐寶從莆關山回來才算是有了住戶,而須秀林依舊執著地住在鄉下老宅。


  他住得遠,也堅持不許老宅來外人,須沐寶在鎮上跟著另一位先生繼續讀書,一個月回去一次,也不知道他天天一個人在家蹲著是如何過日子。


  這樣過去半年,等到去年春天的某日清晨,須秀林自個兒去村裏井台打水,在把一桶水提出來的時候,他挺直身體的瞬間突然就噴出來了一口血。


  之後,須沐寶就把沒法再反抗的須秀林,接到鎮上去養病了。


  那時大夫就說,須秀林的五髒老了破了。萬幸是倒在村子井邊上,若是一個人倒在家裏,沒人發現,他自己又起不來,一天過去人也就沒了。


  在附近幾個村裏擔任大夫角色的,是常家的一個族老,說話不怕任何人嫌晦氣。


  但須秀林除了又瘦了一些外,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別的太嚴重的事情。


  不過須沐寶在他來後一個月發現,他咳嗽偶爾會痰裏帶血,隻是他有意瞞著所有人。


  到了今年三月,他開始犯糊塗,偶爾會認不得人,偶爾會像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偶爾又是清醒正常的。


  五月,他又吐了一回血。這一回過後,他身體狀況便一日比一日差,力氣也是用每天都能感受到明顯差異的速度弱了下去。


  到七月,他就已經沒法自己起身了。


  也是這時候,他咳血變得頻繁了,每天糊塗的時間更長了。


  “他是五更剛過、我們剛出城的時候離開的。他前一刻還在念叨你,但忽然換了娘的名字,他念了幾句後,就忽然沒聲音了。他那時口齒清晰,除了認定姐姐回來了外,人也清醒著,當時我沒想到他走得那麽快,馬拉著車又走了幾十步,我才發現他不是累了。”


  是了。


  他想死。


  沐寒想。


  從娘過世以後,他就已經有了厭世的樣子了。他那時候就已經開始酗酒了,隻不過還沒到整日爛醉的地步。


  後來須沐寶的應對遲鈍的毛病,加重了他的這種傾向。


  隻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後來小寶好轉,也沒有促使他改變主意。


  至於為什麽沒有自戕……可能一來欠缺膽量,二來,估計是他到底不想給小寶再添上一個自絕的爹。


  沐寒有意沉下臉,撫了撫衣袖。


  她一直都想回村裏看看。


  那裏才是她的家,才是她熟悉的地方。


  但她又不想再錯過須沐寶老師的拜訪。


  老先生第三日來過一回,但那時她已經在道觀裏了,便沒見到。眼下那老先生還在鎮上住著,後麵顯然還會再來。


  這種為難並沒有持續多久。


  第九日那老先生便又上門來了。


  老先生年逾七十,但滿頭烏發,精神矍鑠,乍看不過五十許人。


  老先生是和三個學生一起來的,三個學生都是須沐寶的師兄,其中就有沐寒那天在銀樓裏碰見的那個。


  扈邵寧本不想來了,但又不敢讓老師知道這樁根本沒來得及發生的糗事。


  到了卻發現,那神仙一樣的道姑好似對自己全然沒有印象了一般,他有些失落,但又免不了鬆下一口氣。


  沐寒注意力全在那老先生身上。


  老先生身體康健,氣色極好,不然也不會有精力反過來特意關心學生身體與生活。


  他在學生那裏看見過沐寒寫的訃文,對她的師承頗有些好奇。


  老先生年事已高,沐寒“出了家”,兩人對話,並沒有什麽避忌。


  張先生年輕時遊曆四方近二十年,年屆四十方接受了吉山書院的延請,他看遍了國內的山川人風,去過月伯藩、萊國這樣的蜀薊國屬國,也去過菹王國和客撒沙陀這樣文字習俗皆與蜀薊國不同的異域,才高識遠,可更令人驚奇的是,他目光中帶著一絲孩童窺探這個世界時才應有的純稚與天真。


  他問了沐寒師門位置,沐寒說在菹王國北方逾萬裏的地方;又問沐寒這回來路上可有什麽新奇的見聞,沐寒撿著路上看見的事情,結合各地的風土人情,挑挑撿撿刪刪減減地和老先生講了。


  老人年紀大了,再出不去了,聽著別人講旅行趣聞,有些解癮頭的意思,興致盎然。


  須沐寶師兄弟幾個在一邊陪著,也另在討論些別的事情;過了一會兒,內中最年長的那個發現,沐寒和張先生談的一些東西,他們已經聽不明白是在說什麽了,忍不住插了一句。


  “我們這是檻外人和檻裏人在說話。”張先生揚揚眉毛,聲音洪亮,說完朝沐寒眨了眨眼睛。


  沐寒覺得這位老先生許是看穿了什麽,但沒有揭破。


  老先生是凡人,但身體狀態還十分年輕,身上並無病痛,對修道長生之事也沒什麽在意、信任。


  沐寒有意答謝他多年對須沐寶的愛護,最後竟頗有無從下手之感。


  幾番猶豫,她於當晚夜裏去了趟莆關山。


  這也是她幾日以來第一次單獨出門。


  莆關山風景平平,但卻是張先生少年成婚生子的地方。張先生二十餘歲先後經曆喪妻、喪子,之後便孤身外出遊學。他境遇與須秀林又有幾分像,隻是他在外漂泊多年後,看開了。


  正如張先生是個凡人,這莆關山也沒有什麽特異之處。小寶就是在這裏突然沒了那鈍毛病的,他說不出因由,沐寒也找不到,但隻要他好了,其餘便也不重要了。


  其實沐寒心裏另有了些想法,隻是她還在猶疑,沒有循著那想法繼續往下想。


  張先生不好其他,隻愛一口茶。他居所的院後就是他養的幾株茶樹,他平常喝的茶,除了少部分是學生孝敬的外,也都是從那些樹上采摘茶葉再行炮製的。


  學生孝敬的茶他根本喝不完,但張先生喝學生的茶隻是喝個意思,嚐兩回就收起來了,這樹上的茶,才是他幾乎天天飲用的。


  他沒有兒女,晚年大概是把學生和茶樹一起當孩子養了。


  沐寒在心裏道了句得罪,悄悄把幾株茶樹都起出來了。她把茶樹放在神秀塔裏栽了一會兒,其間捏碎兩顆下品木係靈珠,用木係靈氣洗刷了一下這茶樹的“經絡”。


  茶樹被最純淨的木係靈力這樣一洗,本就被打理得很好的它,肉眼可見地變得更精神了,葉子更是水靈靈地綠得通透綠得發亮,宛如上好的翡翠。


  趕在茶樹有更大的變化前,沐寒把它們再一次起出來,然後移回原本的地方。


  她又掐了幾個土係木係的法訣,在不傷茶樹根係的前提下動了動這方的土。一來是抹去起茶樹的痕跡,二來是略微改善土質,確保茶樹栽回來也能長得很好。


  正如她沒有在仙城、仙門裏就給弟弟和可能已經進門的弟媳婦置辦好禮物,對於張先生這三株茶樹,她也是一樣不敢做太多手腳。


  這一帶靈氣貧瘠匱乏,但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會有修士路過。


  煉氣二層以上的修士,就已經不是單個或是三兩個凡人能應付的了。留了太好的東西,令過路修士有所感應,反而招禍。


  沐寒想著,臨走前還是有些不能放心,最後從莆關山上取了幾塊石頭,按一定排列或放置或掩埋在張先生家附近。


  這是個簡單的、不需要靈力催動才能運轉的斂氣陣法。


  這樣一來,無論是茶樹還是小院,在低階修士眼裏都不會再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張先生身體很好,有這幾株茶樹,興許能活成百歲人瑞。


  沐寒做完這些,天已經快亮了,她抓緊時間回到家中。這些日子,除卻前日恐嚇尤家劉氏,她在家並未表現出多少不同常人的地方,三餐都是與眾人一起,這早上讓人發現她不在,她可說不清自己怎麽出的大門,又是出去做什麽了。


  等過了須秀林的三七,沐寒終於將給這對夫妻的新婚禮物都拾掇妥當了,她將東西拿給須沐寶張繡竹,這夫妻倆都被她的手筆嚇了一跳。


  兩人原本想除了那兩對玉佩,剩下的都推拒掉,但沐寒隻說她如今在異國也有自己的產業,並不缺花費。


  她不可能讓他們兩個把東西推掉的。這些東西過了她這個修士的手,如今都別有玄機,留著不說能逢凶化吉,幾十年病不沾身是有的。


  三七過後,村裏來的幾個須家人說要回去時,沐寒提出想去鄉下老宅住幾日,也要跟著回去,等五七再回來;須沐寶想到,對於沐寒村裏人可能還會有很多口舌,不想讓她過去。


  張繡竹則是想到,於姑姐來說,或許鄉下老宅才算是家,想著不然一家人一起到鄉下去。


  “公公也是在鄉下的時候多。”喪期不宜走動,但一來鄉下就是他們家,算不得串門,二來也是,須秀林生前也是執著於住在鄉下,若不是後來病重被兒子知道,沒法拒絕兒子了,他或許會在鄉下住到死。


  須沐寶幾番猶豫,又看姐姐像是打定主意要回村裏去,最終決定自己跟著一塊兒回去。


  他這個同胞兄弟也在村裏,那些長舌婦總會有些顧忌。


  他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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