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安晚荷的好心注定要辜負了。
沐寒想想，覺著不甘心，還是去了一趟安芳城。
而須沐寒的這點多心，也注定要被辜負了。
也不能說全然被辜負。
倒也還打聽了些事，多了些能做的。
時間剛到太陽西斜，煙花柳巷還沒蘇醒，大門未開的仙歌坊迎來了一個生客。
那是個眉目如畫神色疏冷氣勢強大的青年。
仙歌坊守角門的門房正想好言好語將人打發了，卻被他淡淡地撇了一眼。
門房感受到對方突然釋放的靈壓，意識到這看上去一副富家公子哥兒相的青年，是個少見的年輕高階修士，頓時不敢托大，隻能賠笑問：“仙歌坊和這街上各去處都一樣，是大半個時辰後開門，公子這時候來，是為何而來啊？”
那公子見他識相，又收了威壓，回複一開始的冷淡公子哥兒做派。
看上去不好惹，但不像是不好說話的。
門房稍稍放下心。
他們這行，做的大的背後都有人，但再厲害的靠山，等閑也不會為他一個下人出頭。
再說，若是已經吃了大虧，後續有人幫出頭又有什麽用？
他等著青年說出來意，青年卻反而後退了兩步，離門口遠了些。
這人中等身材偏瘦，個頭不矮不高，氣勢卻很強，門房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想主動問是不是為了哪位姐姐來的，又覺得這人細看並不傲慢，卻十分嚴肅刻板，一身氣質和自己這風月地格格不入。
“你們這兒，”青年修士開了腔，聲音倒不似他神情那麽冷，微微拖長了尾音，顯得慢吞吞的：“有個叫茉莉的？”
門房尋摸半晌，才想起好像確實有這麽個人。
“公子是來找我家茉莉姐姐的？”
想起來後，門房心裏有點慌。
這個茉莉，沒什麽本事，脾氣也不好，一張臉倒長得好看，隻是似乎幾日前和紅牌姑娘衝撞上了，傷了臉，不一定能治好了。
“帶她走要多少錢？”青年好像有些不耐煩了，再說話就問得很直白。
“這個，容我去知會一下媽媽，我說了不算數。”門房確信青年不會闖進去，也不會因為自己把他丟在這就發火後，一溜煙就跑了，仿佛渾然不記得他是有人幫忙報信的。
夜色上來前，茉莉收拾了一個小包裹，被人引著從角門出去，跟著那陌生的青年修士走了。
青年修士一路沒說話，茉莉也不敢出聲。
這人她是全然陌生的，她也想不出自己什麽時候與人結過能帶她離開仙歌坊的緣分。
那人走在她前頭，步子不快不慢，從不回頭，似乎也不擔心她跑了。
不過她一個煉氣二層，雖不知道這人境界，但也明白自己是怎麽跑都不了的。
除非對方有意放任她。
這樣走著，很是提心吊膽，剛出了風月街，她便忍不住問道：“這位前輩，恕我眼拙，我好像並不曾見過尊駕？”
她試探性地將對方擺在了前輩的位置上。
“你是不是有個哥哥，叫李大磊，你以前是不是叫李小蝶？”那人的聲音微微拖長，在視物不清的夜晚顯得有些飄渺虛幻，茉莉卻仿佛挨了一記重錘。
“是，前輩認識我兄長？”時隔多年，想到哥哥她還是眼中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早年欠個人情，近日才知道他死訊。你是他妹妹，還在你身上也一樣。”
青年頓了頓，不等她追問，又道：“你是想回家，還是想去下麵鎮子尋個活路？你的臉，你可想治好了？”
兩人最終在青禾鎮分道揚鑣。
茉莉沒有選擇恢複容貌。
臨別時，那青年還是丟給茉莉一個丹瓶，一個藥盒。
“你日後若是後悔了，便用那藥膏塗抹留下傷疤的位置，一日一回，七日內疤痕必會消散。”
茉莉謝過，跪下要給那青年磕頭，那青年卻側身避過，隨後轉身就離開了。
不必顧忌茉莉，他腳程很快，幾息間便看不見人影。
最終茉莉隻是對他離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沐寒私心裏其實不很想把李小蝶放在青禾鎮。
和安晚荷的東籬鎮也太近了些。
不過想著安晚荷就算有所懷疑，也不會在李小蝶麵前捅破，沐寒也就由她去了。
來時她準備了近五萬靈珠，還盤算著不行就去賣幾株四階的靈草。
最終，她隻在李小蝶身上花掉了四百。
三百買人，一百給了李小蝶應急備用。
避免了一夕之間變成窮光蛋，這本是件好事，她卻高興不起來。
她在安芳城旁敲側擊地探問了許久，卻對魏紅霞的下落依舊沒有半點頭緒。
唯一收獲，就是得知李大磊的妹妹落難了，她有可能還來得及救一把。
李家兄妹就是凡人國度裏的普通農戶兒女，但樣貌從小到大都是最出色的。
他們那一批“學徒”，除了部分被管事收養也確實得到了管事善待的，麵貌都因為生活艱辛而顯得平庸甚至堪稱粗陋，也就李家兄妹和魏紅霞模樣標致——還不是一般地標致。
沐寒一開始也好看，後來一路上被餓了很久，到地方已經因為枯瘦醜陋了不少，她又有意繼續作踐，於是她們加上另外幾批孩子，組成的百餘名同批學徒裏，就屬這三人格外亮眼。
當年的李小蝶性格軟糯，靈根也差，魏紅霞是刺頭，靈根也好，所以後來沒幾個月李小蝶就被人帶走最說是去明家各府院裏當傭人了。
——說來沐寒後續一直好奇，她表現出來的靈根和魏紅霞差不多，怎麽買賣的價錢差了那麽多，總不能是因為紅霞看起來漂亮吧？
再說回茉莉，也就是李小蝶。
李大磊還活著的時候，她就被明家分支一個少爺霸占了，沒多久又被送給了別人，之後那個人要娶妻的時候，由於是高攀娶了大家族的女兒，為表忠心把身邊死契的婢妾都賣了，李小蝶越大容貌越漂亮，清純秀氣中透著若有若無的豔麗，於是最後在牙行讓花樓買走了。
沐寒完全忘了這號人，經人提起駭了一跳，好懸趕在李小蝶被花樓放棄前把人領走了。
李小蝶是修士，生得又好看，隻是後來沒有哥哥維護，脾氣硬了很多，也沒什麽技藝傍身，所以沒做成紅牌，但平日裏花樓也不很勒逼她與人過夜，怕把她身價糟踐低了。
可如今她和正當紅的姑娘掐架，臉也傷了，沐寒來前，觀察情況的當兒，已經聽見仙歌坊有打算要把李小蝶轉手賣給小館子去了。
她無法還上李大磊的人情，拉一把李小蝶，也算是彌補了一些。
隻是事情實在巧合，李小蝶最終居然也選擇來青禾鎮落腳。
沐寒本以為她會想回家。
更巧的是，沐寒發現，李小蝶去了杜家的靈莊棧，最後成功在乙丁靈莊落腳了——其實該叫乙肆，杜家嫌乙肆不吉利。
安置了李小蝶，也算是報答了李大磊，了卻一樁因果與心事。
隻是，如果魏紅霞真的是失蹤了，那麽李大磊死亡的背後，很可能存在一個幕後主使。
沐寒在青禾鎮住了一夜，心裏有些煩，第二天早上走的時候差點直接推門出去了，還是伯賞提醒她，她臉上的偽裝沒補。
她是雇了馬車，帶李小蝶從安芳城一路到杉榮城青禾鎮的。她怕李小蝶看出不對，也不敢和她挨得很近，不然她大可以背著李小蝶花個三五天工夫跑到青禾鎮。
一路上，二十來天，她偽裝一直沒卸，心裏總覺得有點別扭，昨晚順手洗掉了，這會兒讓她重畫，她又有些想不起自己先前畫的是什麽樣了。
她技藝不精，畫也是在自己五官基礎上略微改動了一點，著重突出了一些男性化的特征，但若是讓葉英芝陳辛夷這些熟人來看，緩一會兒還是能認出來是她。
她拿著妝粉眉黛愣了一會兒，最終沒去退房，從窗子直接跑了。
反正錢昨晚就給夠了。
離開青禾鎮，沐寒一時不知道去哪兒，站在路口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終是決定回杉榮城裏劍派的客棧去。
算來走訪的任務應該還有一個月半個月才能結束，她或許可以比較清閑地度過這段時間。
然而等她回到客棧時，卻覺得自己可能回來的不怎麽是時候。
客棧裏現在住了多少人是看不出來的。
不過對比臨近大選外麵人流已經開始成倍增加的街道，客棧裏是相當安靜的，幾乎可以說是冷清。
但冷清的客棧大堂裏，站著的這幾個人，或許能解釋“冷清的原因。
吳長老臉上難得掛著有些無奈又有些汗顏的微笑，徐長老眉頭微皺，像是被人冒犯到的不快，又像是在醞釀即將說出口的不讚同。
陳辛夷則似是尷尬又似是心虛，著急地站在一邊，賠著笑臉，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擺。
除此之外的第四個人，是一個背對著大門、背對著沐寒的女長老。
那女長老身形修長，楚腰蠐領，鶴勢螂形，卻不顯柔弱，反而全身上下處處透著一種即將噴發的力度。
幾乎一瞬間就能讓人聯想到體修。
看背影，沐寒覺著應是不認識的。
氣氛緊張，沐寒一時也想不通是該上去見禮還是一聲不吭偷偷上樓。
這時卻聽那女長老冷斥一聲：“管好你自己。”
聲音很輕，似乎並非有意讓旁人聽見，但語調陰森而不懷好意，與那看著強勢卻又無盡美妙的背影形成鮮明反比。
然後手一伸，扯住了陳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