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沐寒離開後,安晚荷心裏有些難受,身體放鬆下來,臉上就添了許多疲憊與傷感,結果沐寒去而複返,正撞上安晚荷表情不是很好的這一瞬間。
“你……”兩人同時開口,安晚荷停頓一下,沐寒搶先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是不是剛剛還是沒說真心話?
是不是還是想走?
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對。
賣身契都到手了,不該為此苦惱。
安晚荷卻道:“我隻是想起我們以前那些事兒了。物是人非。有些難過。”
沐寒聽了“物是人非”四字,心裏突突地跳:什麽人值當安晚荷說這個詞?說這種,聽起來是充滿了頹喪的感慨的詞?
“你是想起紅霞他們了嗎?我回來也是想問問,魏紅霞,你知道她近況如何嗎?”
沐寒也是走出幾步以後突然想起來的。
安晚荷是三年前才嫁出來的。不是六年前。
離開明玉商會的時間還是比較短的。
她可以找安晚荷問一下,問問她知不知道李大磊和魏紅霞的情況啊。
安晚荷剛剛不過是隨便扯了個借口,沒想到沐寒還真的順著說下來了。
又想起沐寒剛剛說過,她頭幾年是躲得最小心的,就連自己嫁人,都是她碰巧路過時趕上自己出門,認出來了後才有意打聽到的。
——這兩個人也有意思,待彼此都沒有惡意,卻倒是都給自己找了些糊弄對方的托辭。
安晚荷原本隻是搪塞,聽了沐寒的話後,傷感又真的開始向物是人非的這個議題上偏移了。
她停頓了,神色更加低落,像是情緒湧動,一時難以訴諸於口。
沐寒本就懷著莫名的不詳預感的心,見此,慢慢向更深處沉了下去。
她安靜地等著安晚荷回答,貼窗站著的一盞燈上,燭火微微搖晃,安晚荷中途遲疑的時間很短,沐寒卻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絲難熬。
“我不知道,但很大可能是死了。”安晚荷抬手用力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和額頭:“你先聽我說,事有點多,小霞的事情,我至今想來,仍覺得蹊蹺。”
沐寒注意到,安晚荷身體很反常地抖了一下。
“大概六七年前,有修士在商會一個鋪子裏縱火,霞那時在那個鋪子後倉庫裏搬貨擺貨,因為這事受傷了,傷得很重,瞅著是有出氣兒沒進氣了,被人扔在雜物房裏等死,他們連大通鋪都不讓她回去。”安晚荷道:“怕她死大家睡的房間裏。”
“我半夜偷偷去看過她,也是念著一場交情,死馬當活馬醫,也想著,哪怕她又被砸得筋斷骨折,又被燒傷,不能活了,也不能讓她這麽餓死,給她灌了幾口湯水。我去了三回,後來發現她狀態好像在好轉,可能是靠一股勁兒挺過來了,第三天晚上給她弄了參湯喝,她那時候已經有力氣和我笑了。”
她又補充道:“不是回光返照,我感覺不是。”
沐寒耐心聽著。
聽安晚荷意思,像是想說紅霞不該就這麽死了?
一開始安晚荷還說“很大可能”,她也不確定紅霞現在是死是是活?
所以紅霞其實是失蹤了?
她在心裏快速分析著。
安晚荷接下來說的話,也應證了這一點:“但第二天下午,我就聽人說,‘那個雜物房裏的,到今天可算是死了’。”
“但按我感覺到的情況,紅霞其實已經撐過來了。我說了我發現她有好轉的跡象,最後一天晚上還給她留了一水囊的參湯。”
安晚荷說到她聽說的那句話時,自然而然地換了個語氣神態,像是在模仿原本說話的人的樣子。
顯然,這句話給安晚荷的印象很深。
沐寒聞言,身上也隱約覺得發冷。
她可能找到安晚荷剛剛抖那一下的原因了。
生死攸關之境,人提著的那口氣,作用有多大,生死線前走過的她體悟深刻。
而魏紅霞是個意誌很強的人。
如果真的在好轉,那她不可能因為心中忽然軟弱、懈了那至關重要的一口氣,然後一下子就過去了。
“我白天也有自己的一攤事情要忙,所以聽到他們這麽說的時候,霞早已經被扔出去了,我沒看見她屍骨。”
但僅僅是如此,還不值得安晚荷一句蹊蹺。
安晚荷心中一直存著一個她不敢碰的疑惑。
魏紅霞和她師父安素,兩人死去的時間,隻差了兩個月多一點。
而她留給魏紅霞的那個裝參湯的水囊,是安素的。
魏紅霞出事前,她和魏紅霞鬧過一次不小的矛盾,幾乎徹底絕交,若不是魏紅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兩人可能這輩子不會再來往了。
截止到店鋪起火,兩人已經半年多沒說一句話了。那種一刀兩斷帶來的尷尬,平時打交道的仆役都感受過。
而安素一直比較照顧魏紅霞。
有人覺得水囊是安素的,就一定是安素在幫助魏紅霞,忽略了她,是完全合理的。
而如今沐寒出現,她忽然生出了把這一段重新翻開的衝動:“我那幾天事多,著急,整天忙得暈頭轉向的,灌參湯很可能灌錯了水囊,事後我師父一直用的那個水囊找不見了,我的幾個水囊卻全都在,我很可能是把我師父的水囊裝著參湯留給霞了。”
“我師父就是那時候走的。霞二月五沒的,我師父四月初走的。很突然。睡著睡著人就醒不來了。對,是七年前,我師父六十九歲,我十四。”
是沐寒離開明玉商會正好一年的時候。
安晚荷說的是虛歲。
她和沐寒都是冬天的生日。正好差一整歲。
煉氣修士,歲數和身體健康的凡人差別不大,尤其是中低階,六十九歲,隻能說是在同境界的修士裏稍微短壽一點。
“往前一個月不到,我師父就開始特別乏,提不起勁,但她說這是人老了,怎麽說還能拖個五六年,能把我給安排好再走。所以她醒不來的那天早上,對我來說,突然得很。還有李大磊,李大磊是二月末死的,他是一定死了的。”
聽聞這麽確定的死訊,沐寒心中一顫。
三個人裏她最不熟悉的就是李大磊。
但大的人情也就隻欠了李大磊的。
說嚴重些,說李大磊當初救過她命,不算誇張。
雖說有伯賞在,她不可能因為幾個同批仆役的小心思淪落到非死即殘的境地,但李大磊救她的時候是不知道的。
但安晚荷後麵的敘述,又把一切事情,包括李大磊的死,全都拉回了魏紅霞的死上:“你應該不知道這個——大概是你離開後兩三個月,沒進夏天,霞和李大磊互相中意了,他倆這關係算是比較隱蔽的,但是有心人留意看肯定能看出來。”
“霞那人你也知道,性子比較尖銳,脾氣也衝,所以……後來我一想,她死以後,三月,李大磊押運出事死在外邊,四月我師父看著是壽元到了走了,整個明玉商會裏,除了我,再沒一個和她關係親近過的人了。”
“而我在她受傷前,因為一點小事——她對我錯,但我那時候不知道——吵起來了,然後我整整大半年當沒她這人。可能在外人看來,安晚荷和魏紅霞也徹底絕交了。”
她那句蹊蹺說的沒錯。
沐寒聽完後,也覺著魏紅霞的死撲朔迷離起來。
“小丫,”安晚荷握住了她的手:“這些話我憋心裏很久了,但我真的不敢想也不敢說,今天見到你,勾起舊事,就全說了,”她看著沐寒的眼睛,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有本事,但是,我和你說這些,不是攛掇你去查這事。”
“一則這許多年過去了,商會裏人來來往往替換得飛快,或許查也查不到什麽了,二則,我怕後麵真的有什麽厲害人物,你再把自己搭進去了。”
“而且,你變化很大,或許沒人能再認出你了,但也不好說。若是因為別人的事把你自己暴露出去了,劃不來。”
安晚荷手還是在顫抖。
幅度很小,但沐寒能感覺到。
她真的很害怕。
沐寒心中隱隱約約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安晚荷,不會是已經自己偷偷去查過什麽了吧?
不說其他,有了懷疑直接去查,確實是安晚荷幹得出來的事情。
等到沐寒最後真的離開安康靈莊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這一夜的四更天。
她想起,她在坐著“曲長老”的小洞府剛來到杉榮城的時候,心裏盤算著要找人時,曾莫名覺得心頭壓抑,腦子裏亂糟糟地生出過一些不吉的念頭。
如今竟是很準確地應驗了。
要找三個人,當下看來隻有安晚荷算是處境尚可,而她真正欠著人情的那個,死訊是確鑿無誤的。
至於另一個……
沐寒心裏的預感很強烈。
魏紅霞應該還活著。
但是她找不到她。
也想不通當年魏紅霞身上發生了什麽,會……引發後麵像是滅口一樣的後續。
安素還好說,畢竟安素很可能被錯認成了送參湯的人。作為一個這樣的角色,在有人想偽造魏紅霞已死的表象時,安素無疑有極大可能會質疑魏紅霞的死亡。
但李大磊……哪怕是情人的關係呢,魏紅霞受傷前他就出去押運貨物了,直到最後死在路上,他再沒回來過,他沒有理由去懷疑魏紅霞真正的死因不是重傷,也不會想魏紅霞是否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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