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吳過與吳長老麵容酷似,性格卻是截然不同。
吳長老寡言卻溫和有禮,性格恬淡如水,情緒內斂,堪稱典型的出身世家的君子的模板,同時身上還隱約縈繞著一層避世的冷淡感,如雲籠夜月,令人觀之而生靠近不得琢磨不透之感。
而吳過就開朗外向許多,言行恣意,風趣健談,甚至還保持著有一種少年人的活潑。
其實他年紀算來也有一百五六十歲,昔日雖比徐沁言都差了一代,但築基修士壽元在三百年上下,他少年築基,如今也算是築基百年有餘的老牌築基修士,根本不小了。
囚籠尚未取出時,吳過雖對吳長老的到來頗覺意外,但心情卻是極好的。
輕鬆之下,他正要打趣一番元家那位身上的“克星”說,然而剛張嘴,吳長老就扔出囚籠法器,他這一停頓,就看見了囚籠裏禁著的人的臉。
他笑容瞬間就凝固在了臉上。
襯著那與吳長老相似的麵容,有一種極富反差感的滑稽。
尤其是,神色淡淡沉默寡言的吳長老,此時就在他身邊。
“父親,這——”震驚過後,就是不敢置信。
徐沁言的猜想終於在此刻得到了證實,但這顯然不能使他覺得愉快。
可能反而是告訴他,他之前猜錯了,曲易沒有問題,他會舒服一些。
被吳長老困在囚籠裏的人,正是曲易。
曲易離開,不久後吳長老就主動現身,徐沁言心裏早就做好了被抓的是曲易的準備,但這個想法轉化成了實際以後,他仍舊是震驚的。
“曲師兄這是,莫非是他牽涉進信物造假一事裏了?”而於吳過來說,除卻不可置信,剩下的就是悚然。
曲易,這可是執法堂實際上的掌權者!
司法長老王季菡資曆淺輩分小——年紀小二十來歲是次要,主要是比曲易晚築基三十年,晚進執法堂五十年——二人雖同是次席,但實際上,這一代的執法堂席位,司法長老在執法長老之下。
而執法堂,是維護宗門安全的盾與劍。
這樣一個位置上的人,無論是策反還是替換,難度都是非常大的;而這種運作若是成功了,展現出來的背後力量,足以讓門內震上一震。
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可能是看吳過懵住了,徐沁言倒反而用輕快的語氣開起了玩笑:“造化穀送來的這個克星是真的靈,這可真是,平日裏想不到也抓不到的暗線啊。”
說到最後,那種開玩笑的語氣兜不住他的實際情緒了,聲音裏隱隱透出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來。
其實他想到了。
但他自己也沒怎麽敢信。
甚至不是很敢下手調查。
說來他會懷疑曲易,本身就是一個,在他自己看來,十分不合理的聯想,一個巧合。
那天曲易突然懷疑須沐寒和當年的聶無塵是一樣的來曆,有那麽片刻工夫把他也唬住了。
等後來,他轉過念頭來,就非常沒有理由地開始懷疑曲易。
至少在他看來,那一刻,他心中對曲易生出懷疑的理由,是非常不充分的。
但他猶豫片刻後,還是給宗門發出了相關訊息。
來的四個人,都是築基修士中最接近核心的一批人,都有聯絡掌門的通訊符。
徐沁言先是用通訊符找了吳長老,直言自己莫名覺得曲易有問題,事後思索依舊找不出緣由,想請吳長老來幫忙盯梢一陣。
這也是伯賞讀取到的聯絡信息。
伯賞自覺對人神色的變化還是很有些掌控能力的,但在徐沁言發出這條訊息前,他根本沒看出徐沁言開始覺得曲易看著不順眼了。
然後又用通訊符找的掌門。
徐沁言聯絡掌門,隻說要借吳長老這位閑人來平丘山林,和掌門報備一聲,避免萬一發生意外,引起誤會,又說是暗調,不想聲張。
吳長老避世修煉已久,身無要職,實力……實力已經是掌門心裏默認的整個蓬煌的築基第一人了。築基修士和金丹修士實力亦是雲泥之別,但吳長老在短時間內能硬撼金丹卻是真的。
不過這種事情,整個蓬煌,可能也就吳長老一個築基修士做得到了。徐沁言是劍術修為堪比金丹,說的是他劍術能達到金丹劍修的平均甚至略高的水準,但正麵動手,是沒有絲毫生路的——一招都接不下來的那種。
靈力體力速度反應以及力量,金丹與築基差距太大了。這些都不是靠劍術精湛就能逾越的。就好比沐寒哪怕將四五階劍訣融會貫通,領悟了劍勢劍意,築基修士也能一劍將她擊殺。
吳長老大概是唯一一個真的能頂個金丹用的築基修士。
門派裏不知道被滲透成了什麽樣子,雖然多半不會太嚴重,但金丹修士要有動作,還是很大可能被潛伏的眼睛盯到。
徐沁言從門裏偷偷拉幫手,很大可能是懷疑到同僚身上了。
被暗處的眼睛看到,容易打草驚蛇。
況且劍派現在總共金丹三十一位,門派裏留守的就二十來位金丹,除了閉關的,包括掌門在內,十幾號人每一個現在都忙著,除了平時公務,還要附帶監察門內各地。劍派占地廣闊,如今特殊時期,宗門不想讓門內防守缺角。
吳長老實力強橫,更妙的是賦閑已久,而且自當年到現在,性子是日勝一日地清冷孤拐,築基期就能力戰金丹的人,哪怕是在藏鋒劍派,也是幾千年出不了一個,明明是傳奇般的人物,卻整個人都在宗門裏銷聲匿跡了,就算是掌門,冷不丁都想不起來宗門裏還有這號人,試問有誰想得到注意他?
徐沁言使喚得動他,掌門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吳長老和掌門確認過自己能動身後,徐沁言夜裏找他,他當天日出就到了。
他一直埋伏在暗處,如無意外是會在宗門外停留到仙門大選收官。
直到今天,他捉到了曲易的小辮子。
作為抓人的那個人,他似乎並沒有多少感慨。
“這個,要仔細審。”吳長老聲音與神色都很平淡地說道,他此時針對的是那個被他毀掉了一側肩膀與手臂的人:“他認得我。”
說著,掃了一眼吳過:“分得清我與你的區別。”
“何以見得?”趙慢在此時從門外進來了,他對吳長老的突然到來同樣十分震驚,也不知前事,但進來時正聽見吳長老說有人認得他,應該仔細審。
他順勢往地上一看,很陌生一張臉。
那這的確奇怪了。
趙慢自忖,哪怕是他這個年紀的人,隻消小上幾十歲,再在宗門中遊走,偶然碰見吳長老,也必會將其當成一個普通的築基修士——他比吳長老年紀還大些呢。
吳長老除了早先因為長得尤其好看,在內門出過點小風頭外,就沒成過名。
趙慢此時還以為,地上扔著的是劍派的哪個煉氣期弟子。
“一個築基大圓滿,”吳長老朝那不省人事的人瞥了一眼:“見了我隻想跑。”
吳過和徐沁言一般是築基中期,且僅是築基五層,比徐沁言還低了一層的修為。
而且宗門中也並無他擅長戰鬥的傳言。
雖然他劍術並不弱。
這種情況下,築基大圓滿的人,怎麽會把吳過放在眼裏。
吳長老就不一樣了。
吳長老大成於隱跡之後,這是一個幾乎沒有絲毫浮名的人。他從六十多歲起就逐漸不與人交往了,也從沒擔過任何實職。他就是一個仿佛從沒存在過的人。
但在某些小圈子裏,這又是個現行的傳奇,名聲響得很。
這人一個築基大圓滿,見了吳長老就跑,原因是什麽,顯而易見。而這個人的麵孔還十分陌生,不可能是這些小圈子裏的人。
這人哪兒來的消息,很值得商榷。
此時趙慢還尋思著,這興許是宗門裏哪個新晉大圓滿的修士。
“曲易?”趙堂主腦子裏還想著吳長老的事情,冷不防眼睛一偏就看見了囚籠裏同樣昏迷的曲易。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也不傻。
不至於問吳長老做什麽抓曲易。
“剛剛發生什麽了?”趙慢一著急,聲音就又全是帶著嘶嘶啦啦的風音:“造化穀過去那倆,沒事吧?”
趙慢腦子轉得很快。
徐沁言對此也早有猜測。
吳長老早不抓晚不抓,今天動手那肯定是今天露的破綻。
所以他剛剛咬著牙提造化穀“克星”。
多半是因為元白鶴這個不速之客,臨時有了足夠出格的舉動。
吳過聞言,也問:“父親既然獨自回來,那兩位道友應該安全回返了?”
“嗯,沒讓他們知道這事。”吳長老下手很早,確定曲易準備出手了,一劍便將曲易拿下,彼時元氏兄妹禦劍飛在十幾裏外,並沒有感覺到異常。
免了劍派的一次丟臉。
“那這個,可是我們宗門的?”趙慢印象裏宗門的築基大圓滿肯定沒有這一位,他又仔細回想了自己知道的那些築基後期修士,也沒有結果。
“不是。”吳長老回答得很肯定:“且他們不是我一次捉的。我能肯定他們之間有所聯係。他,”吳長老指指地上的人:“是我提人回來時抓的。我見他一個築基修士尾隨我宗弟子,就埋伏著盯了他一段、耽誤了些時間。”
“至於什麽時候過來的,大概是那位女元道友剛到沒多久,她哥哥還沒來,這個就已經來到我宗大營附近了。”
“我想,他們原本的打算,許是臨時起意,要截殺元家的這兩個孩子,然後再殺我宗兩個弟子毀屍滅跡,偽造失蹤逃走的模樣。
“元家那個……金玄真人現在僅剩的兒子,很可能徹底廢了,現在就指著四個孫子。這四個孫兒裏,有兩個在從藏鋒劍派的大營往造化穀大營回去的路上,死了或者失蹤了,哪怕明知道其中有人推手,劍派也不可能摘得幹幹淨淨。
“金玄真人更不可能善罷甘休。
“他要殺的那兩個弟子,有一個之前被曲易說過可能是內應,雖然後來沒查出什麽,但若是這一次讓他們得手,我們的想法與追查方向,必會被幹擾許多。”吳長老從不管事,但這些事情捋起思路卻頭頭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