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吳長老沉著臉,不像是很樂意的模樣;下麵弟子看了,都莫名有種斂聲屏息想趕緊溜走的緊張懼怕。
沐寒身體微微向後仰了仰。
或許是因為私下裏見過吳長老幾回,她的懼怕不像很多弟子那樣濃重。
但也正因為如此,她似乎感受到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她感覺自己看見了一把出了鞘、寒光凜凜的稀世寶劍。
她坐得近,此時隻覺劍光逼指;但其間又並不夾雜半分咄咄逼人的壓迫感,她還有心分神去叫伯賞。
但伯賞好像真的入定了,沒理她。
“破空劍訣,”徐長老還在講解:“第三層到第四層,是一道分水嶺,許多修士進入築基期後,修煉破空劍訣第四層乃是水到渠成。但第四層,並非是煉氣期修士所不能觸及的領域。”
“三層進入四層,最關鍵在於,劍勢。”
“由煉氣而築基,眼中萬物,皆賦本真色彩。物不同,法不同,意不同,道不同。但物終歸仍是那物,法、意、道之坎也非不可跨越。”
“我劍派的獨門劍訣,從斷水劍法、脫穎劍法,到破空劍訣、斬空劍訣、白虹劍訣、雲海劍訣、五行劍訣,到後麵內門長老才能學習的藏鋒劍訣,其劍勢共行一轍,可謂一脈相承。”
“此劍勢,可歸為一個‘盡’字。
話音剛落,袍袖翻轉,一道劍氣甩出,橫斬向吳長老;吳長老好像動了動手臂,又好像根本沒動,那劍氣剛貼到他跟前便被撞得向上飛去,最終砸在了講堂屋頂。
看著普普通通並無不凡的天花板被劍氣激出一層淺白色的流光,光芒散去,劍氣消弭於無形。
一來一回,出手奇快,沐寒根本不曾看見兩人是否拔劍出鞘。
她連這兩位長老身上帶沒帶劍都沒看出來。
兩人出手皆極有分寸,全程劍氣未逸散一絲,更別提驚擾弟子。
雖然還是有不少人讓這突然間的交手驚到了。
“盡,一擊出,盡全力,一往無前,不想後路。舉棋不定左右徘徊,心懷退縮留有餘地,乃是劍訣大忌。”
劍派的劍,是自傲乃至於自負的。
沐寒心有感歎,亦有所疑惑。
這樣於人,於己,皆是不留後路的路數,真的是正道嗎?
不等她陷入疑惑,一道明晃晃的光刺在她眼前。
吳長老微垂著眼瞼,皮膚細膩白皙骨節分明強勁的手,一邊握著劍鞘,一邊握著劍柄緩緩將劍刃抽出。
劍鞘是墨藍色的,接口與護手處是銀藍色的,通身修長筆直,布滿類似絞絲的紋路,古樸中透出幾分秀氣。
劍身光亮如鏡麵,日光打在上麵,沐寒微微仰著頭,反射的光正照在沐寒眉眼之間。
劍出鞘無聲,吳長老單手提劍,幾乎毫無波動的目光停留在徐長老臉上。
徐長老雙手在空中輕輕一撫,一柄烏金鞘的靈劍出現在他掌間。
“真美啊——”沐寒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兩位長老的動作,屏息凝視間,旁邊陳辛夷忽然煞風景地發出了很誇張的驚呼聲,雖然聲音非常低,但還是有顯著的攪亂氣氛的作用。
沐寒雖然剛剛什麽都沒有做,但偏偏就覺得自己被陳辛夷打斷了什麽事,一時間頗覺好笑。
陳辛夷目光中帶著明顯的驚豔與癡迷,眼巴巴盯著吳長老——手中的劍。
看著更讓沐寒忍俊不禁。
在弟子們各種稀奇古怪的眉眼官司間,兩位長老不為所動,從容不迫地抽劍對招;由於根本目的還是指導弟子,二人出招拆招的速度都放到了煉氣期的水平,交手間雖看著刀光劍影險象環生,但沐寒還是從中體會到了一種閑庭信步的隨適安然。
吳長老就不必說了,幾次引動金丹劫的頂尖築基修士,徐長老是門派的築基中期實權長老,劍術修為上也頗具美名。
指點煉氣期弟子體悟劍勢,對二人來說或許就是隨手可為。
可能壓著境界才是最大的麻煩。
兩人你來我往,初始還圍繞著破空劍訣對招,二三十招後,脫穎劍法白虹劍訣之類,乙丙課堂或是先前甲等課堂也講過的門派劍術就全都冒出來了。
多招連用、二招合用、自創變招,對劍間全似信手拈來,但看得人在眼花繚亂時又屢屢明悟:原來還可以這般!
而徐長老所提的“盡”字,也在其中時時凸顯。
二人雖總給沐寒一種信手為之的隨意感,但沐寒卻又矛盾地能從每一次交鋒中都感受到一股悍不畏死、全力以赴的凶悍戰意。
直到下課,二位長老離開,沐寒都還沉浸在方才那一場精妙絕倫的劍訣演練之中。
她又覺得二位長老一口氣教得太多了,她在下麵追得再緊,看得再仔細認真,也記不完全,回味體悟間總覺得有所遺漏;又覺得今日這課結束得也太快了,若是能多看一會兒築基修士的對招就更好了,這一堂課,一個多時辰就沒下文了,著實讓人意猶未盡。
葉英芝一下課就急匆匆地走了,在傳道院裏,她這般來去匆匆在近兩年也是少見;陳辛夷又探過頭來:“須道友,今天去看山門不?”
沐寒想了想,她本是要去靈田裏的,但今日這課,若不好好回味感悟,屬實暴殄天物:“去!”
隻是陳辛夷主動相約,估計最後少不了一番切磋。
後續也果真如此。
沐寒毫無例外地又敗了,這大概是她第二十次或者第三十次輸給陳辛夷了。
“我贏你越來越難了,”陳辛夷和她一起坐在山門邊上的石塊堆上:“所以我喜歡找你練招。好多人,幾個月前動手是那個路數,幾個月後還是那個路數。”
“我呢?”沐寒有些脫力了,明知道答案還是懶懶地拖長了音調問了一句。
“你一直在變強。路數很多變。哪怕是一樣的路數,我要是想和上回用一樣的方法破開,也是很不容易。”
“你可以去找葉道友。”有人陪著喂招,沐寒是很高興的,但當這個人是個修為比她高,還很癡迷劍道的劍修時,沐寒有時候就覺得很累了。
“她煉體,勁兒太大了,還特別靈活,”陳辛夷臉色一下子就垮了:“她不動真格那是沒啥意思,動真格的,我要不然摸不著她,要不然就是劍換一把折一把。而且她身上總掛著傷,不說勝之不武——我對上她沒多少勝算的,我總怕碰著她哪裏,再給她整嚴重了。”
沐寒沉默了一下,陳辛夷意識到她在猶豫,伸手戳了戳她:“你想說什麽,直說。我又不生氣,你知道的。”
“煉體確實能讓身體更靈活,但葉道友招式靈活多變和煉體,關係應該不很大。我看著,是你——”是你動作有點笨了。
陳辛夷聽她說到一半就明白了,唉聲歎氣地打斷了她:“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了,可我走的一直是剛猛的路子,碰上詭變靈活的也一直挺吃虧。”
“你現在是挺均衡的,葉道友是蠻力也有靈活也有,我現在是卡在練功的瓶頸上了,當不當正不正,過了瓶頸不會像現在這麽碰見詭變靈巧的就手忙腳亂,但我現在,這不正卡著呢麽!”
“就像剛才課上說的,‘盡’,我現在就是每一步都到盡處,收不回來,等能收回來就揚眉吐氣了。”陳辛夷說得隨意,沐寒卻突然意識到她剛剛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地方。
她這是鑽牛角尖了,盡,好像也是可以收的?
向死尋生,並上藏鋒劍派的藏鋒,似乎都是在暗示一個收的過程?
沐寒似有所得,凝眉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