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那人停了一會兒,見她一直肢體僵硬地杵著沒有說話,才又開口道:“你住在這裏,就沒有存貨?”
“每畝田藥材都是有數的,收的時候靈莊會查,我怎麽可能有?”沐寒皺眉反問道。
那人一直用神識在觀察沐寒,見她神色幾乎沒有變化,根本看不出什麽東西來,不由道:“誰家靈莊地裏,不會一畝少個三五株藥的,你竟沒存過嗎?”
沐寒皺眉,她不喜歡這人的邏輯和論調,但也沒反駁什麽,隻是換了個說法道:“我剛來藥田,還沒收第一次藥,況且,就算我藏私了,這藥材也該早早就賣出去了。”地裏的沾合草已經接近成熟了,明顯上次收成都是至少四五個月前的事情了。
那人又沉默了,像是在權衡。
沐寒感覺自己暫時沒有什麽危險,便由著她沉默去了——反正身上帶著血腥味的人她也不認識,該急的也不該是她。放別的時候她或許會為一個不認識的人的傷勢著急,但對這兩個闖入者,她真沒多少好心可以用。
那人果然沉不住氣了,她沒再糾結沐寒說的是真是假:“那就去田裏摘。”
“田裏的沾合草還沒到能采收的時候。”沐寒拒絕道。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拒絕這個人,但是她也不願意這麽輕鬆就答應這個惡客。
這人自己不去摘草藥……再聯係屋裏另一個人的傷,以及她身前這人身上的一股血跡幹涸後才會有的味道,沐寒覺得,外麵多半有他們的對頭在。
靈莊上居然這麽不安全……不過也可能不在附近,這人隻是單純防範著多躲一會兒。他們躲在屋裏,追擊他們的人也不能隨便用神識去挨間查看別人的屋舍。這裏畢竟還是杜家的莊子。
沐寒在心裏斟酌著,但她也沒想要把這二人暴露出去——追擊他們的人不一定在附近,如果她喊不來人……乙陸靈莊有沒有人打得過這個女修可不好說。
她這樣做,隻會讓自己陷入險境,糟糕的話還會有可能連累靈莊上的人。
“沒熟也是能用的,你摘五株回來。”
“……我還要交差的,”沐寒不想讓她覺出自己輕鬆來,沒成熟的沾合草藥效不太夠,這人之前就是要五株,知道沾合草沒成熟後雖還是要五株,但難保她一會兒還要繼續索取,“這場雨下的不巧,已經毀了不少藥材了,我再拿五株,回頭就丟飯碗了。”
那女修哼了一聲:“你田裏藥材還有許多,趕上澇災莊子裏也是會放寬要求的,你以為我不懂嗎?我便是要你取十株回來都不會礙你的事情!你這就去取五株沾合草回來,我不傷你性命;但你要是敢耍什麽花樣……我殺你,也不過是一念之間!”
那女修說完便鬆開了她,完全不怕她反抗;當然,此舉也是變相告訴沐寒,她那邊是不會改口了。
沐寒退開幾步,火球還在屋裏浮著,但她沒有繼續戰鬥的意思了。
這女修至少練氣五層,更大可能是六層,而且身手非常靈活。她和這個女修差距太大了,而她能用神識做到的持續控製法術,這女修多半也能做到。
這個時候繼續反抗就不那麽明智了。
她垂下眼沒看那個女修,出門就去摘藥草了。
那女修一直用神識觀察著她,卻見沐寒沒有摘那些還好好生長著的藥草,反而走遠了些。她抿了抿嘴,按捺下想叫住這個莊上做活的女修的衝動。
沐寒低頭把地裏倒折了的那些藥草,挑離木屋近的撿了整整二十株;這些草藥中,即便有幾個根係還沒損毀,但在暴雨中衝刷了許久,再栽下去活的幾率也不大了。但它們的水木靈氣還在平衡的範圍內,藥效比沒成熟的可能還要弱一些,但還是能夠入藥的。
她之前沒動這些藥株,心裏打算的是,明天先給王管事看看自己田裏的損失情況,然後再清除這些損壞的。也是變相表明自己沒有謀私。但現在看來是不好去找王管事了。
她挑著相對更好一些的撿了二十株,二十株的藥力疊加起來怕也頂得上六七株成熟的藥草了,然後便快步回了屋子。
那女修好像不怕被她看見臉,這會兒已經把油燈點亮了。沐寒疑心她有滅口的念頭,隻小心周旋著。
她知道就算女修要滅口,她也能暫時躲開,所以這會兒並沒有避開不看女修的樣貌——如果真要滅口,女修不得手後必然還有後續,她可得把這人記準了。
“你是要拿這些合格不了的草抵我要的五株藥草?”女修自然知道她在外麵做了些什麽。
“你可以檢查一下,水木靈氣是均衡的,也都過了四成,都有藥效的。”沐寒垂下眼。
她看清了,這女修光看麵容大概剛過二十歲,實際年紀應該也不大,至少氣質上看不出成熟來。長相十分出眾,是明豔大方的那一種麵孔,眉目天生是和善熱情的形狀,但嘴角噙著一點不知道是對誰的諷刺——沐寒確定那諷刺不是對她來的。
她嘴角是冷笑著的,但眼睛裏卻是擔憂著的。
她沒再盯著女修的臉看,自然也就看不到女修的表情變化了;不過女修並沒有再在這種事情上同她多耽擱時間,收了那些草藥,抬手一團陽火熬煉起藥材來。
沐寒忍不住移了目光,雖然眼下場合不對,但她還是有些羨慕地看向那團火焰。
陽火是練氣後期修士才能使用的火焰,除了攻擊外,還可以拿來練丹煉器——也不是“隻有”,少數火靈根點數比較高、神識也較強的修士,練氣六層接近練氣七層的時候,也是可以用出陽火的。
沒有陽火,煉丹煉器那就得燒靈木炭了。
那女修沒注意到沐寒的注視——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但渾不在意,她坐在沐寒的床上,一棵一棵地熬煉草藥,每一棵草藥熬煉到最後都是剩一團黃色的灰燼。每團灰燼都被她收到了沐寒平日裏拿來喝水的碗裏。
……明明是火灼燒後的灰燼,但沐寒能感覺到,那灰燼裏是同時保有水木靈氣。
她一口氣熬煉了四棵草藥,碗裏盛了小半碗的黃色灰燼或者說是黃色藥粉。她停了下來,施法往碗裏注了一股水,將那灰燼溶成一碗湯水。灰燼是黃色的,但湯水卻是清亮透明的。沐寒看得有趣,雖心裏還在警惕,但也暗暗把這些都記在腦子裏了。
女修端起碗,把那碗水喂給躺在她身邊的人。
沐寒這才把視線移給傷者。
那傷者躺在她床上,是個少年男子——這個她一早就發現了,準確來說,是她剛發出火球時就看到了,但他的傷她卻是才看見。
這一看見,她禁不住戰栗了一下。
並不是被那少年沾滿下半身的血嚇的,傷者嚴重失血,這個她早有心理準備。
嚇到她的是,那少年的兩條腿,幾乎被人從膝蓋到大腿根的正中間的位置斬斷了。
少年的腿幾乎完全露在外麵,他大腿根下麵和膝蓋上麵都用布緊緊紮著,那布條看著應該原本是他的褲子;兩道禁錮之間,創口皮肉外翻,黑紅的血肉之間露出一點白來——那是肌肉還是骨頭,沐寒完全不想猜。
沐寒被嚇得有些過了,一時間沒想到轉開眼,隻是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女修說了她一聲:“你別看他。”聲音裏一點情緒都沒有,說不上來是警告還是提醒。
沐寒一下子就把眼睛閉上了,隔了幾息才轉過頭,再然後,她才又睜開眼睛。
雖然不懂醫術藥理,但她大概知道,如果真傷到了骨頭或者筋,這個少年的腿,沾合草是治不了的,可能得是煉製好的沾合散才能有效醫治他的傷口——不,沾合散好像對骨頭也沒有多少用?沾合散裏主藥隻有這一味沾合草,而沾合草的“一沾即合”說的其實是人的皮肉,對經絡的作用就隻有立竿見影的止血效果了,對筋骨則幾乎是一點用也沒有的。
這女修是要煉製沾合散嗎?
女修這會兒沒表現出惡意,她忍不住道:“若是傷到筋骨,沾合草一點用也沒有的。”
女修剛給昏迷的少年喂過藥湯,聽她說這話有些詫異,不過還是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我知道。”
沐寒不再說話了。人家知道還這麽治,她也沒必要多嘴了。
女修並不會煉製丹藥。
她也不知道沾合散的配方。
她隻是把剩下的所有藥草都燒煉成了黃色的粉末,這回的粉末裝了整整一碗。
她把那粉末仔細倒在了少年腿上的創口處——那創口幾乎流不出血了,不好說是傷口止血了還是少年血已經流不出來了——倒了一半後,她又用法術稍微放了些水打濕了少年腿部傷口。
少年依舊昏著,但在昏迷中發出了吸冷氣的聲音。
女修眼中有些心疼和不忍,卻又咬著牙把剩下的藥粉全部均勻地鋪在了創口上。
她知道這樣做不對症,也知道這樣做甚至會使少年傷上加傷,以後對症下藥的時候少年斷掉的筋骨會更難醫治。
但現在不這麽做,少年多半是,活不到“以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