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你知道個屁
人群中所有人都在東張西望,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都怕自己的出現成為眾矢之的。
傅雪又說,“我不是為難你們,而是今天這個事情總要有人出來說下情況吧,你們不澄清,工頭也不管,我隻好把責任分攤到你們頭上了。”
“唉,你這什麽話,這姑娘你可太不地道了,我們就是個幹活兒的,跟我們不發生關係啊,上頭叫我們怎麽做我們就怎麽做,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
傅雪笑著問麵前這位極力擺脫關係的大叔,“大叔,您家也是有兒有女的吧,您也不希望出事故是吧?”
“這是蕩然了。”
“那就行了,誰都知道工程是個很嚴肅的事情,一旦,我是說一旦出了事故,到時候死了人,你們誰能擔責?”
那人一愣,臉色白了。
死了人,這天大的事情誰能擔得起責任?
他想了會兒,結結巴巴又說,“出事也不能怪我們是吧,我們隻是個手藝人,上頭叫我們咋做我們就聽話做事,你這……你這不是……嚇唬人也不帶這樣的。”
傅雪點點頭,踢腳下的水泥塊。
“您也知道萬一死了人是天大的事兒,你是手藝人,這出了事的話是不是等於丟了您的手藝了,工程是你們做的,親手做的吧,沒叫別人代勞吧,到時候塌方,這肯定找你們找不了別人吧,您說您是幹活兒的,誰還不是幹活的呢。我也幹活啊,我做飯,我巡邏,我檢查設備跟材料,這裏麵有一個地方不對,找我沒問題,因為經過我的手了,可工程塌方,能說跟我有關係嗎?”
那人有事一愣,這回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該怎麽反駁了。
過了會兒,人群中有人大叫,“姑娘你這話是沒錯,可不能冤枉我們吧,這都是工頭的意思,我們也看不懂圖紙,工頭叫我們咋做就咋做,你說是不對?”
“對啊,你有事找工頭,難為我們不對啊。”
“就是,就是……”
所有人又開始七嘴八舌附和起來,全然忘記了自己跟工頭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傅雪的目的就是調撥他們跟工頭的矛盾,不打自招的交代貪汙的事情。
傅雪也不急,工頭沉淪走了,扔下一群工人當槍使,人跑了還能跑哪去,這群工人可不是好惹的。
他們靠著工地吃飯,丟了飯碗的事情可不會做的。
“你們也別嚷,既然你們說聽工頭的,我再問你們,你們做了十幾年,用什麽水泥,混說少砂石,鋼筋用多少,這麽簡單的問題,你們看不出來?哦,對了大叔,你是吧,你是後來進山的三個人之一吧?我認識您,我記得您跟我父親是不是老相識了啊?”
人群中,傅雪看了好久了,那個人長的平常,但是下巴上有一條很難看的疤痕,該是事故造成。
當時傅剛來這邊找她要工作,出去後跟這個人聊天,說了好一陣子話,都在工地上班,應該見過麵的,看兩人聊天熱絡,彼此肯定熟悉。
那人一聽傅雪如此問,渾身一個機靈,畏畏縮縮,眼睛也不知道放哪裏好,低頭揣手不敢吭聲。
這時候所有人把目光放過來,直直的落在他身上。
那人身子一跳,梗著脖子紅著臉大叫,“是我,怎麽了,跟我啥關係啊,我認識你爸也是好多年前了,你爸始終是臨時工,我可進了工程隊當正是工人,跟我不一樣。”
傅雪嗬嗬淺笑,一點頭,從地上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塵土,擠著人群朝那人走過去。
傅雪一麵走一麵說。
“我爸爸是個臨時工,一年到頭在工地時間最多八個月,五六年的時間雖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幹活兒打零工。可他這個人卻知道什麽時候用什麽型號的水泥,混多少的泥沙,攪拌多長時間,甚至知道水泥型號幹了以後是什麽樣子,能大概支撐多長時間。鋼筋他應該接觸過,隻不過力氣太小,常年喝酒導致他手腳不老實,隻做了一段時間的鋼筋工人,可他也懂得什麽時候用多粗的鋼筋,知道這鋼筋應該多少多長。的確,我爸那人不上進,隻知道喝酒,始終是臨時工,不如您厲害,您多本事啊,在工地十幾年,吃喝住都在工地,難道您還不如我那個酒葫蘆的父親懂的多嗎?嗯?”
那人驚的腦袋猛然抬起來,脖梗哢嚓以下,骨頭根根響,常年蹲在地上抹石灰,低頭不活動,這頸椎病可嚴重了。
這一猛烈的動作,痛的他腦袋都跟著暈了一下。
傅雪笑出聲來,沒在質問下去,而是問身邊的工人。
“你們說,你們到底是專業的,時間最短的也在工地做了四五年了。你們真不懂這些專業的知識,還是說你們這群人還不如我那個酗酒成性的父親懂得多?你們如果說是,我可要懷疑你們進工程隊的是不是真材實料,難道是走關係的?哎呦呦,這可糟糕了,這麽多關係戶做工程,可了不得了,你們什麽都不懂就來做最基本的最需要基本功的關鍵工作,這……太不負責了。我還真應該寫一封信到上級,或者直接送去北京,我想好好問一下當地領導,這都什麽人來做基建工程啊,還拿不拿我們小老百姓當回事了?”
所有人渾身一震。
傅雪眯著眼睛笑起來,掃視一圈。
剛才還裝無辜的他們,大多耷拉了腦袋,交頭接耳著,
傅雪看一眼刀疤臉的男人,笑了,意味深長的衝他點點頭才轉身往人群外麵走。
走出人群後,她又坐到了剛才高處的磚頭上,安靜的等他們回應。
過了許久,久到太陽已經升起來,暴曬的陽光無情的落在每個人的臉上,神情各異。
突然有人舉了手。
那人身高有些矮,走路跛腳,穿了雙綠色膠鞋,褲子的膝蓋上打了一層一層的補丁,已經沒了原來褲子的樣子。兩條很細的背心帶子崩壞了好幾條,紮了個死扣。他慢吞吞擠著人群出來。到傅雪跟前,給傅雪點了點頭,“我說。”
傅雪看著那人,仍是笑眯眯的,“說什麽啊?是想好了直接走人嗎?”
“你叫傅雪是不是,是這裏的負責人?”
傅雪想了一下,“算是,現在看你們不服從管理的架勢,也沒拿我這個負責人當回事啊。”
“我服從。我告訴你,沒什麽大不了的。唉,你別攔著我。”身後有人拽他,他一巴掌拍過去,瞪眼衝那人警告,“李哥,不是我說,咱們賺的是血汗錢,應該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這錢我當初就說不該拿,分幾毛錢給我,心理不自在,我老婆孩子花了不也安心。真要工地出事了,你良心能安嗎,死了人做鬼也追著要,我寧願不要這額外的錢也要說,這事必須說。”
傅雪衝他點點頭,讓開了自己身邊一塊地上。
“你坐過來說,麵對著他們說。”
那人猶豫了一下,沒坐,而是一個起跳直接攀上去站了起來。
傅雪的位置是第二層的地基,按照正常尺寸應該稍微比這個高度高出去二十厘米,因為偷工減料,此時不但低了,整個建築板特別的輕薄,她真擔心那人跳上去的時候直接塌了。
那人站上去也沒比人群高出去多少,抹了把臉上的汗珠子,甕聲甕氣,“老哥們,我來得晚,也比你們都年輕,但這道理我可懂。之前我就說不跟你們一起來了,工頭老萬說缺人手,非要我來,我說來歸來,我可不要昧著良心的錢,他當時答應了,還叫我帶兩個人一起,誰想到,來了這兒隻叫我們盛飯打零工,我也沒鬧意見,就是賺錢少了唄,可我樂意,我不能拿這貪汙的錢。”
話音才落,人群瞬間爆開了。
“唉,你小子胡說啥,你知道個屁。你下來,你下來。”
“唉,你幹嘛,叫他說,叫他說,我就說當初這錢不該拿,你們非要拿,早晚出事。”
“老周,這事就怪你,當初在湖北那次,差點出問題,你非要拿錢,你良心呢……”
頓時,人群分開了兩派爭吵起來。
傅雪笑著看熱鬧,這已經不用追問了,肯定分了錢才做昧著良心的事兒,不過從前是沒有人發現也沒有出問題,那是因為氣候造成的,這山裏溫差大,雨水也大,很容易造成裂痕跟塌方,要不是傅雪發現的早,早出人命了。
鬧了下午到時候,這群人總算安生了。
之前死不承認的帶頭人站出來跟傅雪談條件。
“我是他們中工齡最大的,我來說。我們承認我們做的不對,但是錢能還回來的話是不是就不敢我們走了,也別追究我們責任,都是有口有家的人,靠著這個吃飯,這要是被人知道了在這一行就沒辦法混了。”
傅雪點點頭,吹了吹麵前還冒著熱氣的米飯,看一眼江辰陽撥好的魚頭,衝他甜甜笑了笑。
“繼續說,我聽著呢。”
那人歎了口氣,搓了搓手,蹲在門口十分愁苦,半晌才繼續說,“當初這事吧我們也反對,但你也知道,誰見了錢能不高興呢,隻要沒出事,都覺得這錢拿了也沒啥。是,我們錯了,你說咋辦都行,接下來我們返工重新加班趕工,肯定不耽誤工期。就是別趕我們走。”
傅雪吃了口魚肉,這胃口……難吃。
她狠狠噎了一大口的米飯才勉強把魚吞下去,“等我會兒再吃。”傅雪起來,按了一下江辰陽要送到嘴裏的筷子。
將城陽納悶看她,聽話的也沒多問,放下筷子安靜坐著等。
傅雪倒了咖啡給大叔,拉了條凳子過去。
“大叔,你坐。我們好好說說這件事,不過,我可不能保證你們能繼續在這裏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