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破局

  「好！好！好！」


  彭向明拿著電話，也顧不得還在劇組，就連說三個「好」字，然後又問：「合同約定是幾天內完成交易？」


  電話那頭，張盛的語氣也帶著一股壓不住的興奮，「三天之內。」


  頓了頓，道：「我準備從華夏投資銀行那邊拆借這筆錢，那邊已經同意了，等我回了燕京就去一趟，不用三天，明天一天我就把手續都跑完，讓它落地！」


  「好！」


  又是一個「好」字，彭向明的興奮，溢於言表。


  事先根本就沒想到，破開僵局的關鍵，居然會在這裡——南方電視網那邊居然真的點頭同意要賣掉了！


  雖然最終談下來的價格，略微的高了一點點，但考慮到拿不到這筆股權，最終的退市私有化的計劃就有不小的幾率會落空，而一旦拿下，就誰都擋不住了，那麼，每股貴的這十幾塊錢，實在就不算事兒了。


  這個時候，彙報完談判的內容，張盛忽然又說起來，「老闆，還在跟郭總他們談的時候，我忽然想到，證監會那邊一直不給批複，既不駁回，也不同意，就這麼干掛著，股票也一直停牌，會不會其實是一直就在等咱們悄悄收到70%？」


  「嗯？」


  彭向明愣了一下。


  但仔細一想，頓覺豁然開朗，「還真是很有可能！」


  仔細想想，如果是普通的股票，只要各項手續都合法，證監會也只是照章辦事而已，完全沒有留難的必要，但事情牽涉到一家電視網，畢竟是喉舌單位，雖然上面都已經點頭了，但證監會那邊不願意承擔未來可能會出現的輿論風險，以及政治壓力，也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他就拖著，不點頭也不搖頭。


  「那你的意思是……」


  彭向明扣弦歌而知雅意。


  張盛果然說：「我尋思，這邊交易完成，我馬上就親自帶著資料過去，咱們再現場補交一些資料，證明已經拿到了超過70%，是絕對控股了，而不要公開宣布，那麼證監會那邊，大概會第一時間放手。」


  這是一個彼此都會比較愉快的方式了。


  彭向明當即點頭，「可以！那你就這麼去做！」


  掛了電話，彭向明搓著手裡的手機，漸漸從興奮中回過神來，不由得想：「牛逼呀！我的老岳父！」


  古往今來的所謂智者，無非兩項能力超卓於眾人之上：辨時勢，察人心！

  自己這位戴老岳父，在這兩個方面，都可謂超強了。


  所以，好吧，《盜夢空間》的發行權沒白給！


  只是現在想想，這次他過來，自己的態度似乎略差了一點——當時怎麼可能會想到，他居然不是代表馮遠道過來談兩家合作，而是大老遠飛過來，就為了給自己送這麼一句話的呢？


  結果就是這麼一句話，這麼一個點醒，檸檬有線的退市私有化，再也沒有絲毫的障礙了！連東勝傳媒手裡的那部分股票，也只能乖乖交出來，再沒有跟自己討價還價的餘地！


  至於周兆淵……呵呵。


  居然還想留下繼續擔任總裁……要是你做總裁能行的話，檸檬有線又是為什麼落到如今這步田地的呢？


  不過，還是可以考慮給他留點面子，讓他掛個名譽的銜兒，幫助檸檬有線順利地完成權力的過渡和交接。


  就是這樣。


  塵埃落定了。


  手機交給方成鈞，彭向明大步走回去，但忽然，他又停頓下來。


  但很快，他也是只能嘆了口氣，便走了回去。


  …………


  「什麼？批了？」


  馮遠道正在處理公文的時候，忽然就接到了這個消息，當即大驚失色，「已經這麼多天沒鬆口了，怎麼忽然就又批准了？還是1.1倍？」


  電話那頭，付建華回答說：「是，1.1倍，不過發出來的公告，是按照285元一股回購剩餘股票，比咱們當初算出來的282塊，貴了3塊錢，正好就是咱們定向增發拿到股票的那個價格。」


  「怎麼就……怎麼就……」


  馮遠道少有地露出些驚慌失措的感覺。


  電話那頭的付建華倒還算沉穩，認真地說：「我正在讓人繼續打聽，不過據我剛才第一時間收到的消息說，他們那邊已經是已經跟南方電視網談妥了，拿到了那邊手裡的8%多的那一部分股權。也就是說，很可能事實上他們手裡現在已經拿了超過70%的絕對控股了……他們倒是沒有直接公布，但證監會那邊也應該是已經收到消息了，所以，馬上就乾脆放行了。」


  馮遠道愣了片刻，長長地嘆了口氣，向後歪到老闆椅上，閉上了眼睛。


  南方電視網居然會賣？

  他們想吞下檸檬有線的心，只怕是比自己還要熾熱呢！居然會賣？

  而且之前的聯名申訴，抵制檸檬有線的退市私有化，他們也是署名了的，大家只要繼續抱在一起，積極地聯繫其他大大小小的股東們，死守住30%的紅線，讓馬里亞納破不了，就還有後續繼續談判的機會啊！


  往大了說，只要董事會改組的時候，兩家都派人進去，不斷給彭向明搗亂，他為了穩住公司，就不得不捏著鼻子跟兩邊談，大家都能咬下一塊肉來。


  而即便是往小了說，兩邊都不給他搗亂，就捏緊了手裡的這一筆股份，等彭向明正式入主，勢必要把他手裡的那些精品劇都貼過去，大大小小也會拉一波訂閱用戶，也就能拉一波股價，到那個時候，選個高位出掉，多多少少也會是一筆不錯的浮財啊！

  居然賣了！


  馬里亞納，和接受了他家委託的那三大投行，在遞上去退市私有化的申請之後，其實背地裡一直都沒閑著，這邊都是能收到消息的，他們一直都還在悄悄地吸納股份，想必很有可能是如付建華所說，他們已經吸納到了62%以上？


  那麼，再加上這8%多……


  「唉！」


  終於，他嘆了口氣，打斷了電話兩頭的沉默。


  「老付，你說，咱們接下來還有什麼辦法應對嗎？還是只能把手裡的這些股權都交出去？285一股？」


  電話那頭，付建華繼續沉默了片刻，道：「證監會已經批了，而且他們很可能已經拿到70%了，反抗也已經沒有意義了，強制回收了！所以……」


  通篇廢話。


  我需要你幫我再複述一遍嗎？我需要你給我出個主意啊！


  當然，馮遠道也知道，自己有點強人所難了！


  「行了，我知道了，讓我想想該怎麼辦！」


  「好！」


  掛了電話，馮遠道又歪在老闆椅上，無奈地搓了搓自己的臉，嘆口氣，想了半天，毫無所得——對方已經把所有的路都鎖死了。


  只剩下退市私有化這一條。


  實在想不到主意，下意識地想到戴毅平，他馬上就又拿起手機來，但眼看要撥號，他忽然停下——眼中閃過片刻的疑惑，隨後，那眼睛里精光一閃，眯了起來：「不會吧？」他喃喃地說。


  放下手機，仔細思量。


  瞞天過海，暗度陳倉。


  以十幾年老夥計的身份拍胸脯保證：這一手，可太像是他能想出來的主意了！

  再想想，之前彭向明一直隱忍不發，一直到手握勝券了，才忽然一下子爆出來，似乎也是他的行事風格！


  可是……不應該呀！


  老戴不是這種人！

  再說了，在天宇有線忽然發起對檸檬有線的收購之前，自己可從未都沒透露過對檸檬有線感興趣，所以，老戴的關注焦點，也從來都不是這一塊兒！這件事，本就是因為天宇有線逼出了檸檬有線的狼狽，自己才臨時決定上陣的！

  甚至連南方電視網這個競爭對手，之前都是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老戴跟彭向明又的確是一向並沒有什麼交情，他怎麼可能會從那麼早就開始幫助彭向明構思和布局了？

  倒是最近忽然拿下南方電視網這一下，更像是他能想出來的破局的點子——但問題依然存在，南方電視網一直都擺出一副對檸檬有線勢在必得的架勢，就算他戴毅平能掐會算，也很難算出，南方電視網居然會同意出售吧？


  有些……邪門！


  深吸一口氣，腦子裡把事情又過了兩遍，仍是百思不得其解，馮遠道拿起手機，想要撥號，卻最終沒有把電話打出去，而是乾脆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門走出了自己的辦公室，往戴毅平辦公室的方向走過去。


  那邊居然大門敞開。


  他的助理有些尷尬和為難地站在辦公室門口，正往裡不知道看著什麼。


  馮遠道初時有些詫異，等走近了往裡一看，頓時嚇了一跳——碩大的辦公桌上，擺著個大紙箱子，箱子里已經放了不少的東西。


  主要是書。


  還有戴毅平養的一盆刺球。


  他目瞪口呆。


  「馮董好！」


  戴毅平的助理一聲問好，驚醒了馮遠道，也順帶驚醒了辦公室里的戴毅平。


  他正在收拾東西，聞聲回過身來，見馮遠道正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就笑著說：「馮董來了？請進請進，小周，去沖壺茶！」


  馮遠道忽然大步邁進去，面色緊繃，「不用了，小周你出去！」


  小周趕緊快步退出，還順手給帶上了門。


  「怎麼了？連杯茶都不喝了？坐吧，我給你沖！」


  戴毅平面帶平靜的微笑。


  然而馮遠道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再說出話來，語氣森然，似帶著無窮的憤怒，「真的是你？讓彭向明去找南方電視網收那8%的主意，是你給他出的？還是說之前他那一系列的動作，都是你教的？」


  戴毅平聞言笑起來，點頭，「這回是我，之前不是。」


  「為什麼？」


  馮遠道聲音低沉，儘管刻意壓住嗓音，但那種憤怒，還是溢於言表。


  戴毅平也終於收起笑容，面色平靜下來，「還人情。」


  馮遠道愣了一下，「還人情？」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這個所謂「人情」，是指的什麼了，隨後怒極失笑，「我還真不知道，你戴毅平居然還是一個可以因私廢公的人？或者，我是不是可以說的更難聽一點，叫什麼？吃裡扒外？」


  戴毅平並沒有被激怒，表情依舊平靜，「所以，我辭職。」


  馮遠道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只是怒視著他。


  但以他的智慧，很快就想明白過來——不必把話說的那麼難聽的！


  自猝然發動那一刻起，彭向明就已經手握超過半數的股權了，之後更是憑藉著三大投資銀行的強勢，一直都繼續收，哪怕是137家機構和個人聯名反對他們的退市私有化，哪怕是證監會最終不批准，退市私有化一時不成，他手裡也已經掌握了絕對的優勢，這次不成，之後也會有一百種方法能夠私有化——大股東想要玩死小股東，從來都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


  市場上面，各種各樣大氣的小家子氣的種種案例與騷操作，一抓一大把。


  戴毅平往法國跑那一趟，「順嘴」給彭向明提了一個建議，最終居然還被彭向明給辦成了，直接拿下了南方電視網手裡的那8%，充其量只是幫助彭向明提前完成了這一步，且讓他們的退市私有化名正言順、理正辭嚴，不至於導致吃相太難看、被外界詬病而已。


  談不上背叛，更算不得吃裡扒外。


  只是順勢而為。


  彭向明本來就堅決拒絕跟任何一方進行談判，共同持股、共同管理的思路，本身就是各方面的一廂情願罷了。


  不到半分鐘的工夫，馮遠道就已經徹底想明白了。


  人也再次冷靜下來。


  四目對視。


  兩邊都很平靜。


  馮遠道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來，最終說：「不必的。辭什麼職！」


  戴毅平聞言一笑，說：「還是要辭職的。」


  馮遠道露出些不滿，「這次檸檬有線失手，又不代表以後就沒有類似的機會了！再說了，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我要強推的，失手了也不怪你，你又何必……」


  戴毅平只是搖頭。


  馮遠道終於停下話頭，平靜地看著他。


  戴毅平緩緩道：「馮哥……屬於咱們的時代，過去啦！我之於你、之於東勝來說，已經沒什麼用了！」


  馮遠道聞言一愣。


  戴毅平沉默片刻，又說：「你不要覺得我說話難聽。自從當時你讓我去找彭向明，無論如何要把《盜夢空間》的發行權拿下來，我就知道，我之於東勝，已經沒有什麼用了！」


  馮遠道張了張嘴，半句話卻又噎在了嗓子里。


  他一下子就聽明白了戴毅平的潛台詞——在過去的十幾年，東勝傳媒一路壯大的過程中，幾乎每一步的大跨越、大發展、大收購，都是戴毅平一手策劃、一手促成的——馮遠道忽然就有些後悔。


  《盜夢空間》的發行權，再如何是個賺錢的生意，又何苦為此寒了戴毅平的心？以他這些年來的功績、成就，自己又怎麼能逼他去向一個他並不喜歡的所謂「女婿」，去哀求一筆也無非就是多賺幾個億的生意？為此傷了他的顏面？


  「毅平，我……」


  戴毅平擺擺手，「馮哥，不必多說了。論做事情，我不如盧總，他既有遠見卓識，又不缺腳踏實地，實在是個能做事情的人。論管理，無論是人力架構，還是日常的雞毛蒜皮，我也幫你分不了憂，這方面，付總擅長，他這人性格沉穩、做事周到、春風化雨，實在是個稱職的大管家！」


  頓了頓，又說：「唱片那一塊兒，關總做的也算稱職。雖說小聰明多了些，做事情喜歡走捷徑，有時候不免有些偏狹，但總體而言，唱片公司在他手裡，是能穩住的。孫總管院線，也不差。王昱管經紀這一塊兒，格局略小了點兒，以後你應該稍微多一些的提點她，讓她把目光放得更長遠一些……」


  說到這裡，戴毅平笑笑，「人哪……人從來都賺不到自己的見識和格局之外的錢，偶爾走大運賺到了，也一定會很快就賠掉的！」


  馮遠道早已聽得心動神搖，滿面凄惶。


  他知道，戴毅平這是真的要走了。


  戴毅平又說：「之前的那次會上，盧總說得很好，是時候收攏一下了。收攏一下人心，也收攏一下自己的野心。就當下東勝的架構，已經很好，比較完美了。拿出幾年的時間來，就像盧總說的那樣，潛心砥礪。然後再考慮進一步發展和擴張，才是王道。現在腳步還有點虛，不適合再邁大步子了！」


  「毅平，我……」


  「其實這次檸檬有線的事情，算是出乎了我的預料之外的。最近兩年，我一直都在盯著的，是天宇有線，實話不瞞您，那才是最適合東勝收購的目標。只不過您太急了，沒能容給我足夠的時間，我甚至連說出來的機會都還沒有。」


  「不過現在依然不晚，他們雖然目前在有線網裡排第三，但已經連續卡了幾年的瓶頸了，偏他們現在這一步又走錯了，只看他們居然想著去併購一家比自己小的有線台，而不是想著從內部挖掘破局的思路，就可以知道，現在天宇有線那邊面對自身的困局，其實有些手忙腳亂、心慌氣短。」


  「現在彭向明又把檸檬有線拿到手裡了，他這個人，我就不誇了，既然敢買，肯定有點手段讓檸檬有線起死回生。即便不靈，光靠電視劇的輸送，也能拉一波訂閱用戶了。而如果不出我所料，三年內，天宇有線肯定要出問題。各家電視網競爭那麼激烈，向外走不動了，就一定會內亂。」


  「那也是一家小股東多如牛毛的，要收它，有的是可以下口的地方。只是要注意，不要著急！當發現它的訂閱用戶掉到1800萬以下了，大概就可以慢慢入手了。要慢，一點一點的收，短期來看，只要他一路下行，前期的收購，在價格上是會吃點虧的，但長期來看，溫水煮青蛙，才是最好的局。」


  「他們那邊可沒有周兆淵這種瘋子，所以最初的幾步，是會比較穩當的，但要注意提前布好人脈，宣傳口的事情，您是懂得的，我就不廢話了。」


  「南方電視網那邊，大概還有三到五年的好光景，不過三年之後，咱們之前悄悄收的那些股份，就可以慢慢出掉了，不要多想了，拿不下來的。郭昆能力很強，但做人太過強勢，我判斷，十年之內，一定會有人忍不了他了，到時候，南方電視網一定會亂，而只要一亂，郭昆一定會下來。接下來，南方電視網怕是會有幾年的內耗，但最終怎麼收局，能不能破而後立，還要看到時候楚老爺子是不是已經老糊塗了，還有沒有當初那個改革的膽魄了！」


  一番長談說到這裡，他終於停下，緩緩地嘆了口氣，笑笑，「至於再以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也看不清啦！」


  馮遠道幾乎落淚，一把抓住戴毅平的手，「毅平……不至於的！咱們老兄弟們這麼些年風風雨雨都過來了，你何苦……我剛才的話，你別往心裡去，我當時是還沒想明白，所以說了混賬話！聽了你這一席話，我又忽然想到很多，這幾年……尤其是上市成功之後，我的確是有些志得意滿了，做事情一下子就急躁起來了，以至於連累的你也是連連失手，我以後不會了……」


  戴毅平笑著抽出一隻手來，擺手，「這話對，也不對。歸根到底，還是咱們的見識和格局，都到頂了！再把一家電視台收進來，就已經到了你我胸中格局的極限！馮哥，不必自責！」


  馮遠道仰頭，吸了一下鼻子，看向天花板。


  好一陣子之後，他重新看向戴毅平，「那……你辭職之後準備去做什麼？」


  戴毅平想了想，失笑，說：「你放心，我簽著競業協議呢！」


  馮遠道一下子鬆開他的手，當即擺手，「毅平，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戴毅平卻已經笑著說：「這些年，菲菲她媽也一直都沒有再結婚，我就想著，老了老了，也不怕丟人了，不行的話，我就回去找人家道個歉吧！行不行的，再另說，至少把這事兒辦了，心裡就沒遺憾了！」


  馮遠道聞言愣在那裡，完全說不出話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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