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小老虎
晚上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潮汕小火鍋，各涮各的，經濟實惠又好吃。
關鍵是到了周玉華這個層麵，要跟好朋友私底下小聚小酌，已經完全不必要非得找什麽大酒店，弄一大桌子奢華的飯菜了。
四個人邊吃邊聊，蠻好。
就是周舜卿從頭到尾都話少，而且也不怎麽吃東西的樣子。
周玉華倒是老催她多吃一點，但姑娘卻就隻是搖頭——出乎彭向明意料的是，她居然有點乖乖女。一點都沒有想象中該有的叛逆與霸氣。
要了一瓶白酒，彭向明陪兩位老藝術家喝，而且剛喝到一半，周舜卿說要先回學校，就起身走了。
最後總共也就一個半小時，還不到八點，周玉華結了賬，大家紛紛走人。
彭向明坐了地鐵回去，讓地鐵晃悠得有點小惡心，直到出了地鐵站，呼吸到外邊清冷的空氣，打兩個酒嗝，才覺得舒服了點兒。
一路步行，眼看要到學校大門了，冷不防發現路邊停著一輛保時捷的越野車，有點眼熟的樣子，但是車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他擰頭看了看，走過去。
哢的一下，車門在身前忽然打開，一條黑絲高跟鞋的腿伸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個女人的聲音喊：“彭向明！”
彭向明抬頭看過去，校門口的路燈底下，站著一個女人，正在一邊衝自己揮手，一邊快步走過來——停滯了那麽片刻，那條細長的小腿忽然收回去，車門又“砰”的一聲關上了。
彭向明看看車子，又看看那邊一溜小跑著過來的女人，最終迎了上去。
居然是祝梅。
嘖……真有意思。
“呦！梅姐！……梅姐你好！”
“你可真是讓我好等啊！”
她微微地喘著粗氣，抿著跑亂的頭發，說：“怎麽樣，看在你梅姐在這裏站著等了你四五個鍾頭的份兒上，賞個臉，咱找個地方坐坐，聊聊行嗎？”
彭向明看看校門，失笑，“你幹嘛跑這兒等著呀！有事兒打電話不就完了？”
祝梅笑，搖頭，“今天我說什麽也得找著你！咱必須得聊聊！”
彭向明左右看看——電影學院正門這邊，吃飯的地方還真是不多，真正做電影學院學生們生意的館子，基本上都在北門外頭。
甚至一到了晚上這個點兒，大門外頭已經很是冷清。
“吃飯了沒？要不，我請你喝碗羊湯？”
祝梅笑笑，“好啊！正餓呢！”
“那走吧！”彭向明帶路，很快就到了自己特別喜歡的那家羊肉湯館，給祝梅要了一碗四十塊錢的大碗，說：“這個肉多！”
祝梅就笑笑，道謝。
等飯的工夫，祝梅問：“晚上喝酒了？”
彭向明笑笑，說：“一點兒，陪兩個朋友。”
祝梅緊接著就問：“下午你說要考慮考慮，考慮好了嗎？給梅姐個機會怎麽樣？五年，你相信姐，我一定能把你捧起來！”
正好羊湯端上來了，還帶了個餅，彭向明打眼往碗裏一瞥，“老胡，你這肉怎麽越放越少啊！四十的碗啊！”
老胡張嘴就回，“怨我啊？生羊肉都三十八啦，你還想叫我給你切半斤啊！”一口地道的中原官話，還帶點蔥味。
“你就摳吧你！”
“再送你個餅！”
“我要你的餅幹嘛，人家女孩子吃！吃得了倆餅嘛！”
不一會兒，老胡捧著刀過來了，刀上放著五六片切好的熟羊肉，手一抹，落到碗裏了，還瞪眼，“就你事兒多！”
“切！奸商！”
祝梅麵帶微笑，卻眼神冷靜地看著這一切，沒吭聲。
等老胡走了，彭向明問：“你剛才說什麽？”
祝梅臉上馬上重新綻放出最誠懇的笑容，說：“給我個機會！向明，相信我，現在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咱們結合，對雙方都是最有利的！”
彭向明仰靠在椅背上，一臉不解，“其實我還蠻納悶的，你是一個已經很成功的經紀人了，就不算最大牌那一掛吧，也已經很厲害了，我就納悶，你幹嘛忽然那麽想簽我？還要專門負責我一個人？”
祝梅聞言目光灼灼，“因為我想成為最頂級的經紀人！”
“哈？”彭向明皺眉。
她認真地說：“這個圈子就是這樣，所有最好的資源，一定是在最強最大牌的幾個人手裏先轉一遍，甚至可以說，他們本身就意味著最好的資源。他們就是資源！隻要他們參與進去，一個普通的項目，立刻就萬眾矚目！”
“嗯，這個我懂。”
“而作為一個經紀人，不管你多有手腕，把握機會的能力有多強，談判的能力有多強，不管你帶著幾個明星，你都注定了隻能圍繞著以他們為核心的那些資源，去打轉。要想成為頂級的經紀人，隻有一條路，那就是，帶一個頂級出來！”
“嗯……嗯。”
“頂級的明星，我說的是真正的明星，不是現在流水線包裝推出來的那種，那是流星！頂級的導演、頂級的演員，都行，頂級的歌星在掌控力和整合資源的能力上，會稍稍差一點，但也一樣算是頂級！”
“嗯，聽明白了。”
“我想做頂級的經紀人，所以我需要帶一個有可能成為頂級的人出來。並且現在，我發現了一個這樣的人。”
“我？”
“你！”
彭向明失笑，“我猜哈，你是聽說我試鏡通過了，對吧？而且你知道的比我都早，接完了你的電話，又過了好一陣子，我才接到電話，知道自己過了。但問題是……一個男、不知道幾號的配角，你覺得……”
“男配角？”
這次輪到祝梅失笑，“你的消息有誤！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你已經被寧小成導演親自確定為他下部戲的男主角了！是男！主！角！”
彭向明愣了一下。
其實已經隱約猜到了，但還是愣了一下。
祝梅又說：“我現在可以確保我的消息來源不會有錯，寧小成虛晃了一槍，大家都以為他的新劇要轉型，要拍都市劇了，但事實上，他的新劇應該還是仙俠！《一劍光寒十九州》有多紅你總知道吧？黃子琦、戴小菲紅成什麽樣，你總知道吧？你跟戴小菲不還是校友嗎？號稱‘天仙’！總知道吧？”
彭向明沉默，不說話，腦子裏開始跑馬。
祝梅說：“寧小成調教演員的功力有目共睹，講故事的功力也有目共睹！你既然被他看中了，甚至據說是一眼相中，男主角非你不可……”她伸出手，對著彭向明，上下比量，“就你這個人，你往這裏一站！我告訴你，就算他這部新戲撲了，我都敢賭你能紅起來！”
彭向明還是不說話，看著她的表演。
“紅起來你知道意味著什麽嗎？”她問。
彭向明先是搖頭，隨後笑著說：“賺錢？”
祝梅點頭，又搖頭，“賺錢，很多錢！但與此同時，麻煩隨之而來！事情走到上麵那個層次，一個蘿卜一個坑，你起來了，就必然有人會受影響！你接了這個代言，就必然有人失去了這個代言！頂級的代言一年一條廣告一場秀，就是幾千萬呀！這個利益，你知道的，很大！”
彭向明抿嘴。
祝梅又繼續說：“所以，靠你現在那個小經紀人，護不住你，他也不可能幫你拿下那些很需要人脈的代言！你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有經驗，有一定人脈，背後又靠著一家大公司的人，來為你拚命，你才有可能真的順勢上位！”
彭向明繼續沉默，但忽然，他指了指祝梅麵前的羊肉湯，說：“先吃點兒唄，一會就涼了！這玩意兒涼了的話容易膻！”
又是這個！
祝梅讓他一句話給頂的一口氣岔在那裏。
但想了想，她還是拿起筷子，想起那店主的手也沒帶個手套什麽的，就直接把肉抹到自己碗裏的動作，不由得就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她又忽然想到剛才彭向明跟這個店主的熟諗，於是抬起頭笑了笑，低下頭喝湯，夾了一大筷子肉，毫無形象地往嘴裏塞，嘴裏嚼著肉，含含渾渾的，“嗯，沒涼！”
彭向明笑了笑，抬手蹭蹭鼻子，忽然說：“怎麽跟你說呢！我跟胖哥簽合同的時候，合同裏是不包括演員呀、接戲呀這些的。”
祝梅愣了一下，手一抖，筷子上的肉掉回了碗裏。
“真的？”
“真的。但是……包括了代言啊、商演啊，那些亂七八糟的！”
“……”
驚喜還沒衝到頂峰，一盆涼水又兜頭潑下。
祝梅放下筷子，苦惱地伸手捏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
送走祝梅，看著她開車離開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
她注定拿不到最想要的結果，但結果卻也並不是完全不可以接受。
關鍵是彭向明堅持不肯放棄跟孔泉的經紀合約，哪怕她願意掏違約金買斷都不行——倒不是覺得卸磨殺驢什麽的，前後簽約二十來天，隻跑去談了一次合同，轉手就能拿到三百多萬，彭向明並不會覺得自己對不起他。
要說交情，也有點扯淡，還沒熟到那個份上。
他隻是單純地不想把自己的經紀約交給祝梅，和她身後的所謂大公司。
但與此同時，他也知道，祝梅剛才說的那些話，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所以，現在其實他自己也有點小糾結。
更關鍵的是，他完全搞不懂前天的那次試鏡，到底是怎麽回事——有那麽片刻，他甚至想繞彎子看能不能打聽到那個寧小成導演的手機號，直接打個電話問問他：你真的要選我當男主角？你確定？
然而事實上，這個電話大約是並不需要打的。
要是沒有確切的消息，祝梅應該不會那麽破釜沉舟。
所以……這事兒鬧的！
我是一個有金手指的導演係學生，所以我靠著金手指，拿到了人生的第一個出頭的機會，成了“音樂創作人”和“製作人”，結果還沒等到我開始閃光，我這個導演係的學生，卻又要開始當演員，去拍戲了？
還很有可能靠拍戲一炮而紅？
隻能說，人生真是……處處驚喜。
走到校門口，他下意識地往另外一邊瞥了一眼，叫他驚訝的是，那輛保時捷居然還沒走——街上已經都完全沒什麽人了！
…………
隔著前擋風玻璃，安敏之目光幽冷地看著那個大男孩慢慢走過來。
目光中，心底裏，滿滿的恨意。
屁股已經坐的酸澀不已，她微微挪動一下，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在心裏告誡自己：待會兒必須示好，絕不能流露出任何恨他的意思！因為時移世易，情況的忽然變化，這份恨，已經必須由明轉暗了！
誰能想到，寧小成居然看中了他，而且還強硬地表態非他不可呢！
這就基本上代表著他下一步將會騰空而起、一飛衝天了！
這種情況下，再明打明的搞對抗，很快自己就將占不到任何的便宜了——世事之奇，就是那麽的讓人欲抗無力！
十幾天之前，他還什麽都不是呢，對自己來說，想跟他談幾年戀愛，都算是在提攜他，但十幾天之後，自己居然就壓不住他了！
所以隻能先小心地掩埋起這段恩怨，甚至讓他對自己感恩、有好感，等他不注意的時候，甚至是自大到已經忘記跟自己的那一點“小小的不愉快”的時候，再忽然發力，打他個措手不及，好叫他知道，女人的恨，是深入骨髓的！
抽冷子咬你一口，一定叫你悔不當初！
所以……
呼……呼……
她推開車門，邁步下去。
正好彭向明已經走到了車頭前。
路燈照不太清楚的陰影裏，四目相對。
“很得意吧？當著我的麵試鏡，我代表劇組的投資方之一，居然都沒能攔住你，不但讓你把角色給拿下了，還是男主角。我猜你一定很得意！”
“呃……有點兒！”其實也不算太得意，甚至還沒最終想好要不要演戲，但祝梅的前倨後恭，就真的還是帶來了一點小得意了，“……你確定是男主角？”
他走過來，並最終站到她對麵。
安敏之淡淡一笑，片刻後，忽然說：“我投了讚成票！”
彭向明愣了一下，笑意僵在臉上。
“為什麽？”
安敏之看著他，仍有些不自覺的目眩神迷，卻又暗自警醒。
目光流轉，她轉開頭去，說：“狠不下心。不舍得。”
片刻後，她回頭，看著彭向明，說：“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常年在底下打混，總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出頭的機會，有多難熬。我恨你，我發誓要毀掉你所有我能毀掉的機會，但是當我看見你的時候，我還是不舍得把你推下去。寧小成的戲，很好，這對你來說，是個千金難買的好機會，所以我……”說著說著，連她自己都有點相信了，有些動情的樣子。
一隻手忽然伸過來，捉住了她的下巴。
那手的力量極大，像一隻鐵鉗子一樣，隻稍稍用力，她就不受控製地仰起臉來——但她隨後就一把拍掉了那隻手，俏麵冰寒。
“我說過，你也知道的，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再……”
那隻手居然又伸過來，一把捉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臉來。
那一刻，她憤怒到幾乎要爆炸。
但是當她與那雙眼睛對上，卻不知道怎麽，一下子就被鎮住了。
他似乎有些感動，眼睛裏有一種懾人的光。
“你投了讚成票？”
不知怎麽，她沒有再強硬地拍開彭向明的手，以結束這種對她來說頗覺羞辱的仰視的狀態。
“是。”她說，“我不光投了讚成票，寧小成有些擔心的時候，我還說，我說你身上有股氣勢，這是加分項，然後，你就真的成了寧小成新戲的男主角！”
她看著他，不假掩飾的恨恨，“很得意吧？小老虎？居然是我送你上去的！”
彭向明的手忽然使力，捉著她的下巴往前一帶，她一個踉蹌，完全無力反抗的，就被帶到了一個俯下身的灼熱的呼吸麵前。
“唔……唔……”
她奮力掙紮。
但彭向明居然很快又把她鬆開了。
安敏之喘息未定，想要開口訓斥一句什麽，卻忽然看見，他竟轉身，走到後麵，一把拉開了後麵的車門，身子探進去，看了一眼。
忽然之間，安敏之覺得自己的雙腿一下子就軟了。
軟到幾乎要站不住。
她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腿，身體微微顫栗。
彭向明回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後扯。
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開始發抖，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像是燒起了一團大火，“你……你要幹嘛！這是在大街上……你……”
“糙你！”
他簡潔地回答。
把她所有的話都堵了回去。
一個九十來斤的小女人，沉默著，顫抖著，被他混不費力地拎起，塞進了後座，隨後他自己也鑽進了車裏，砰地一聲，帶上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