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前言在耳
又是一樁邪門事兒！
緊急回憶一下，彭向明確定，首先這裏絕對不是華芳天都，其次華芳天都的辦公地點離這裏遠著呢！
那安敏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的？
看見進來的人是自己，她好像也有些愕然，所以這應該不是她的安排。
嚇我一跳，還以為是故意做好了安排把自己叫來，就為了要落自己一個麵子，讓自己體驗一下“機會被直接剝奪的痛苦”，而布下的局呢！
這時候心神稍定，再看去時，他很快就發現了會議室裏真正的主要角色。
是一個看上去約莫三十大幾的男人，相貌平平的樣子，留個平頭，感覺整個人都瘦瘦小小的，但他分明正坐在主位，而且這個時候，他眼睛裏正流溢著一抹說不出的光彩，盯著自己，一副大喜過望的樣子。
腦海裏心念電轉般閃過各種念頭，彭向明沒有再往安敏之那邊瞥一眼的意思，板板整整地站在會議桌前，衝大家淡淡點頭，麵帶微笑，“各位老師好，我叫彭向明，燕京電影學院導演係學生，今年大三了。我來試鏡……呃……”
糟糕，畢竟是沒有多上心的事兒，角色名愣是沒記住，“……男三號。”肯定不能就這麽卡在這裏，於是他最終憋出這麽一句話來。
別人都沒說話，那接過自己簡曆的家夥正埋頭審讀，倒是那個坐在主位的小個子，笑著說了一句，“柳蔭平！角色叫柳蔭平！”很和善很欣賞的樣子。
“奇怪，柳米哪裏來的我的簡曆？哪裏來的我的證件照？”
一想起簡曆，他就不由得想起這個來，回去一定得好好審審她，但這個時候肯定得先把眼前這一幕應對好——彭向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點點頭，“對不起，我有點緊張。沒想過要演戲，我同學非得要推薦我來，我就來試試！”
小個子依然麵帶笑容，說：“試試台詞吧！”
這時候，那負責審讀自己簡曆的人聞言，頓時放下簡曆，從手邊一疊的a4紙裏拿起一張，就要起身遞過來，那小個子卻忽然說：“讓他試試魯劍生！”
大家都愣了一下。
彭向明不知道柳蔭平是誰，魯劍生又是誰，趁這會兒工夫，感覺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他又忍不住往安敏之那邊瞥了一眼。
她本有些驚愕，此時感應到彭向明的眼光，當即也看過來。
四目相對，她的眼神複雜莫名。
兩人很快又默契地各自挪開視線——彭向明知道，這次試鏡應該是會白來了，她的眼神裏分明有恨意。於是那句話一下子就又在腦海裏冒上來，“在我能覆蓋到的圈子裏，我保證，你不會得到任何機會！”
好吧，得不著就得不著唄，本來也沒想過要拍戲。
但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又下意識地往她身上瞥過去一眼。
真白！
像上好的極品陶瓷上的那一層釉。
頂燈的照射下，似乎會發光。
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馬上就看過來，彭向明抬頭，於是雙方的目光在電光石火間完成了第二次交鋒。
她目光冷冽。
工作人員把一張a4紙遞過來，上麵有一段台詞。
這個時候，小個子又一次開口說話，在彭向明心裏徹底坐實了他的主導地位，“這個人物，有時會有些憊懶，但關鍵時候又特別有骨氣，你明白吧？”
彭向明抬頭看他一眼，有些訝異，但還是微笑點頭，“明白了。”
低頭看台詞，越看越不對勁——不說是個都市劇嗎？這怎麽還打打殺殺的？
台詞紙上給了一小段前情提要，男主角的師兄戰死了。
尼瑪！師兄？
認真地看一遍台詞，他心裏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判斷，這鐵定是武俠或者仙俠劇——心念九轉，他下意識地拿出當初在課堂上被點名後站起來分析台詞的認真勁兒，把台詞又捋了一遍。
不是很複雜，一兩百個字，而且不需要別人搭戲。
一字一句的全部背誦，暫時他做不到，但意思是肯定捋順了。
也就大約分鍾的工夫，他抬起頭來，笑笑，說：“可以開始嗎？”
小個子男人伸了伸手，“來吧！”
彭向明收起台詞紙，捏在手裏，深吸一口氣，然後低下頭去，目光深邃地看著會議桌的一條腿，片刻後，說：“昨天師兄跟我說……”他笑笑，淒苦而懷念，扭頭，看向會議室的牆角，做完這個動作又感覺是不是表現得有點太浮誇了，但依然保持著精神的絕對投入，“他說他這一輩子，沒辦過什麽虧心事兒，可唯獨就是覺得有點對不起明師姐。他說……”
再次低下頭，“他說等這一場做過了，他就決定要跟師叔稟明，他想跟明師姐一起從此歸隱，再也不插手這外麵的紛紛擾擾了。”
台詞就到這裏了，但其實挺別扭的，這明顯是一大段對話中的一小段，現在就這麽點兒，明顯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不過人家就考這些，也沒啥可糾結的。彭向明說完了台詞，收斂表情，衝會議室的幾個人點點頭，微笑，“謝謝老師，我表演完了。”
台詞紙遞回去，回頭正對上那小個子的目光。
他問：“能再來一段嗎？”
彭向明愣了一下，旋即點頭，“當然可以。”
大家都又愣了一下，隨後那小個子對工作人員說：“把a3那張給他！”
工作人員翻檢片刻，拿起一張紙，起身遞過來。
彭向明隱隱約約感覺事情有點大，但還是接過來，偷偷往安敏之那邊瞥了一眼——一瞥而過，沒看太清楚，感覺她五官都快凍上了，麵如寒冰。
打開台詞紙，上麵寫——
【魯劍生左膝跪地，衣衫殘破，滿身血跡，他不住喘息，但嘴角始終帶著一抹昂然戰意，“想殺老子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幾！”
秦玉川怒道：“死到臨頭還嘴硬！我隻問你，我妹妹的清白，是不是被你玷汙了！你夠膽就說不是！”
魯劍生張口吐出一口血痰，“呸！當然不是！你們忒多廢話，要打就來！哪來的這許多廢話攀誣！殺了我，隨你怎麽潑髒水，殺不了，豈不是廢話一堆！”
秦玉川大怒，捏個法訣，“好！好！好得很！我這就來取你狗命！”】
這個……這絕對是仙俠了，都法訣了！
他默默瀏覽多遍，仔細梳理台詞裏的情感——雖然真是感覺自己並不擅長演戲，但導演這個專業，本來就教的雜，基本的表演理論乃至於台詞課，都是要上的，三年下來，也算小有積累，再加上雖然沒演過，但電影電視劇裏類似的對話橋段，上輩子真是看過也不知有多少了，一點都不陌生。
於是默記台詞，又醞釀片刻，他再一次抬起頭來。
沒等他說話，那小個子居然站起身來，主動道：“我來幫你搭戲！”
…………
本來應該是頂天了十分鍾就結束的事情，彭向明在小會議室裏一口氣待了能有半個小時，這才開門出來。
柳米已經等得很是有些焦急，聽見門響，第一時間就站起身來，瞥一眼他身後，見他又帶上了門，就小聲問：“怎麽那麽久？”
彭向明聳聳肩，“我哪知道！試了一段又一段，一共讓我試了三段戲！我的水平你是知道的，根本就不會演戲，我還慌得不行呢！”
柳米的眼神一轉，喜色上臉，“好事兒，要是感覺不行，肯定一段就完了，連試你三段，說明導演心裏可能有點猶豫，但這個猶豫不是壞事兒，你在他心裏的印象肯定很深，拿下的幾率大大提高了！”
彭向明擺手，“無所謂啦！反正我也不報什麽希望，真要是選上了我反倒發愁，因為根本就不會演啊！……走吧，還得指望你送我回去呢！”
柳米笑嘻嘻，“一定會選上的！沒什麽不會的，你那麽聰明，肯定一演就上手！”她真的很開心，依傍過來，很自然地就雙手抱起了彭向明的胳膊。
彭向明的腳步反倒微微僵硬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發力點，“哎，對了，你哪兒來的我的簡曆？還有我那證件照是怎麽回事？我恍惚有點印象，那是我大一時候拍的吧？你怎麽有？”
柳米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有點理虧的樣子，胳膊沒鬆開，反倒抱得更緊了，“我那裏有你當時的一個u盤嘛，還給你之前，我就把照片拷貝了一份，簡曆就更容易了，不就是資料嘛，隨便填填表格，打印下來就行了嘛！”
這個說法，倒真的是有可能。
但別人手裏拿著自己的證件照，還有全套的簡曆，怎麽想都不是個事兒，萬一她給自己瞎投遞，也很煩人的，“你這樣不行啊！你回頭把我照片都還給我，電子版也得刪了！”
沒想到，這麽順理成章又絕對站得住理兒的事情，柳米居然當即大怒，鬆開了自己的胳膊，“憑什麽呀！我電腦裏的東西，你憑什麽說讓我刪我就得刪！”
她反倒理直氣壯，“那是我的！”
彭向明張口結舌，旋即也大怒，考慮到這還在人間公司裏呢，他壓著聲音，“那是我肖像權！怎麽就你的了？我是不是也是你的？”
沒想到姑娘繼續義正辭嚴，“當然！”
這下子彭向明反倒啞火了，心裏有種“跟這個瘋丫頭撕扯不清”的無奈感。
姑娘很快就伸手過來，又抱住了他的胳膊，喜滋滋。
進了電梯，她問：“噯，你這三段都試了什麽？”
這倒是個正事兒！
打從一進了那間會議室，彭向明就覺得那個小個子看自己的眼睛都在發光，這時候趕緊一問，柳米也顧不上自己的問題了，當時就說：“你不認識他？寧小成啊！《一劍光寒十九州》就是他導的！還挺紅的，就是太虐了！……你沒看過？”
彭向明恍然大悟。
他最近兩年倒是真的沒怎麽關注電視劇了，尤其是國產的，看得少——電影學院嘛，還是導演係，別管入學前怎樣，進了學校之後，不可避免還是受到了很多校風的影響。而在電影學院看來，電影，是藝術，電視劇就跟藝術完全不沾邊了。學院派的教學裏，一向都不怎麽瞧得上電視劇。
但《一劍光寒十九州》是真的還蠻紅的，前年熱播的時候，一度引起了不小的網絡熱議，就算沒看過都耳熟。甚至就連寧小成這個名字，也是有印象的。
心念電轉，他問：“你之前不說是部都市情感劇嗎？你拿的是個什麽角色？”
柳米詫異，“是啊！都市情感劇！呃……我那個角色，其實我也就試鏡的時候拿到了一小段劇本，大概意思就是我這個角色喜歡上了男主角，但男主角不喜歡她的心狠手辣，所以……苦戀唄，至於前後劇情，我也不是很了解，但台詞的確是都市風格的，加上梅姐想辦法幫我打聽來的消息，聽說寧小平跟他的公司鬧翻了，所以想轉型拍都市劇，應該是沒跑了！”
說完了姑娘看著他，“怎麽了？你表情怎麽這樣？”
彭向明的表情能對勁才叫怪了，“咱倆試的，是同一部劇嗎？”他忍不住問，然後又趕緊說：“什麽魯劍生、什麽柳蔭平、什麽秦玉川……這能是都市劇的人物名字？”聯想到自己的台詞，再聯想到寧小平是個仙俠劇大拿，這個答案其實並不難得出——那反過來，可能所有的試鏡者，包括他們神通廣大的經紀人們，都被蒙在鼓裏了。他們都認為這會是寧小平轉型的一部都市情感劇。
但他為什麽要這麽弄呢？
柳米也有點懵，“啊？魯劍生？秦玉川？你試了三個角色？”
暫時跟她解釋不清，彭向明已經看見她的車子了，就說：“走吧，你先把我送回去再說。沒騙你，我真是忙著呢！”
“切！”
又小聲咕噥，“牛什麽牛！”
…………
“我不同意！這太冒險了！”
與此同時，在彭向明剛剛結束試鏡的小會議室裏，安敏之很嚴肅地提出了反對意見——盡管她知道自己這個話，對於導演製片人加於一身的寧小平來說，可能連個參考的價值都沒有，但她還是這麽說了。
今天純屬是個意外，她隻是作為藝術副總監，代表華芳天都過來開個碰頭會的，這個項目根本就不是華芳天都在主導，他們公司甚至隻占了15的投資，隻是跟投而已，臨時加上一個角色的麵試，更是會議中間的突發事件。
所以看見走進來參加試鏡的人居然是彭向明的時候，最初她是很有些驚訝的，當然，隨後她就下定了決心——如果這是自己能插手的戲，倒是可以考慮把他抓到手掌裏，好好地拿捏收拾一下，但這部戲，自己顯然插不進去手。
所以必須斃掉他！
前言猶然在耳，狠話不能白放，更何況他曾那樣的羞辱過自己。
總不能第一次就讓他打了自己的臉！
而且她相信，盡管自己一方並不是這部戲的主導者，但考慮到自己這一方始終都是寧小平的堅定支持者，隻在這一件事上忽然發力的話，想必寧小平也不會非得不賣這個麵子，那麽，自己要求斃掉彭向明的試鏡，應該是可以做到的。
但還沒等她構思好怎麽找借口斃掉，事情的後續發展，卻是很快就超脫出了她的控製範圍。
寧小平居然一上來就直接讓他試男主角的戲！
而且一試就是三段！
盡管也是最近幾個月才認識，但以自己對寧小平的了解，安敏之哪裏會看不出來，他對這個彭向明簡直滿意之極？
形象極佳，氣質硬朗，英氣勃勃。
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站一停，他身上都帶著股子莫名強大的雄性氣息。
雖然演技一眼就能看出很是生澀，但這個形象的加分實在太大。
要不然自己當時也不會一見麵就喜歡上了。
“哦？冒險？”
寧小平轉頭看著她，神態倒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安敏之心裏已經忍不住哀歎一聲，但依然據理力爭，“他的表演太差了，功底是一眼能看出來的差，而且他是學導演的，不是學表演的，此前也完全沒有演戲的經驗，這方麵來說，我覺得用他這樣一個人來演男主角，實在是太冒險了！”
寧小平點了點頭，不置可否，目光在小會議室裏眾人身上轉了一圈，問：“還有誰有什麽不同的看法嗎？”
今天來參加這個碰頭會的，都是劇組籌備會的成員。
兩家公司代表，分別代表主控投資的東方天瀾影視文化傳播公司，和跟投了15的華芳天都影視公司，一個跟了他好多年的副導演，以及他的助理。
副導演和助理毫無疑問以他馬首是瞻，不會有任何意見。
但這個時候，東方天瀾的總裁羅毅卻還是開口說：“此前選的那個杜曉明，我覺得形象啊什麽的，也都挺好的，也算小有名氣，而且已經通知過人家了，隻差最後簽約，這忽然的就把男主角又給擼了，是不是不大好？把這麽一部戲，壓到一個完全的新人身上，是不是的確有點……我的意思是，你再考慮考慮？”
寧小平想了想，搖頭，斷然的語氣，“不用考慮了，看見他第一眼，我就知道，沒人能比他更合適！演技不好沒關係，我可以手把手的教他！”
頓了頓又說：“杜曉明可以演柳蔭平！”
安敏之張了張嘴。
羅毅緩緩點頭，“你要是那麽看好的話，那我沒問題了，我還是那句話，我們東方天瀾絕對信任你！”
寧小平麵帶笑容地道了謝，扭頭看向安敏之。
安敏之再一次張了張嘴，卻莫名感覺口中苦澀，張口難言。
圈內都知道，寧小平這人雖然編劇導演一把抓，都是絕對的好手，卻唯獨就有一個，做事情特別喜歡獨斷專行——說是對藝術的堅持也好，說是性格裏的霸道也行，反正就是，他要那樣做，誰都不能攔著。
攔的結果就是……一拍兩散，彼此成仇。
他此前跟老東家合作了六年了，為什麽合作的好好的，就這麽掰了？還不就是因為那家公司老是想控製他？
這部戲為什麽打著轉型的幌子，說是要拍什麽都市情感劇來低調選人？而且他為什麽要一部戲引入多家合作方，來分化大家的話語權？
說白了，就是要降低業界對他的期待值，並且堅決反對各家影視公司、經紀公司往他的戲裏塞關係戶！
但偏偏，他有資格這麽做！
或許以前還不行，但是前年一部《一劍光寒十九州》，給他帶來了極足的底氣——“小紅花”網站幾十萬人評分，至今還停留在90分，是國產劇裏少有的高評分高口碑，雖然網上一直喊太虐，但二輪三輪四輪都賣出了相當好的價錢，更有甚者，這部劇至今都在視頻網站的點播前二十名掛著。
據不太確切的消息，那部戲投資六千萬，到現在已經為製作方帶去了至少三個億的純利潤了！——500以上的投資回報率！
他的新戲要拍仙俠劇，不管聯係到誰，大家都上杆子送錢給他！
他那家皮包公司，一分錢不出，隻憑劇本和導演片酬，就直接占了15的股份，而同樣為了拿到這15的股份，自家的華芳天都可是足額的掏了1800萬！
以他現在的身份，一部一億兩千萬的戲，他有權力和底氣不問任何人意見的去獨斷專行——就算有意見，也隻能保留意見，並繼續支持他！
你不滿意，他隨時可以趕你出局！
他是版權所有方，他是合作發起方，他還是劇組的第一製片人！
但是……第一次啊，前麵放過的狠話，還一次都沒來得及實現，就要這樣，讓那個混蛋當著自己的麵、踩著自己的臉成功嗎？
還是拿下寧小平新戲的男主角！
一個有極大概率會一夜爆紅的角色！
安敏之低著頭，停頓片刻，抬起頭來，嫣然一笑，“既然寧導那麽看好，羅總也沒意見，那我們華芳天都當然也沒問題！我也支持寧導！”
寧小成麵帶笑容，輕拍桌麵後站起身來，“那就這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