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東紅襖
完顏彝歎了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楊安兒對完顏兩兄弟說道:“完顏兄弟,我們不像你們啊,你們是世襲的猛安謀克,一出生就有錢糧,有封地,有官做。我們隻是小民,但凡有條活路,誰願意把腦袋別在腰帶上幹殺官造反的勾當。”
完顏彝說道:“我雖是女真人,但也是自幼讀聖賢書長大,粗知大義,我當然知道官逼民反的道理。可恨的是朝廷奸臣當道,隻知爭權奪利,不知勤政愛民,搞的大好江山到了這步田地。我好恨啊!”
楊安兒向完顏彝一拱手,說道:“難得完顏兄弟通情理,假使金國朝廷的官兒們都是你這麽想,那天下不就太平了麽,我們又何必走上這條路。那年我回到益都,金軍大部都已北上和蒙古作戰,內地十分空虛,我們攻克莒州、密州,聲勢大振。
山東各地窮的活不下去的百姓聽到我們起事的消息,也紛紛揭竿而起,攻城殺官,開倉放糧。密州有方郭三,泰安有劉二祖,膠西還有李旺等人。北邊河北真定人周元兒也占據了深州、祁州、束鹿、安平、無極等幾個縣。我們這些人都穿紅襖,就都稱紅襖軍。
雖然都是紅襖軍,但並無統屬關係。平時我們都分散在各個地方,也難以來往,所以很少結成大股。當然,紅襖軍裏也龍蛇混雜,良莠不齊。這位濰州的李三爺號稱李鐵槍的也是我們紅襖軍的一位,人品就不敢恭維了。我們與他們雖然近在咫尺,但也很少來往,更別說一起作戰了。”
外麵已是後半夜了,雨還在下,眾人圍坐在爐火旁,聽楊安兒講的入迷,沒有人感到困倦。楊安兒接著說:“貞佑元年,蒙金議和,岐國公主下嫁韃靼可汗,蒙古人北撤,朝廷緩過氣來就派兵來對付我們。他們派招討使仆散安貞、沂州防禦使仆散留家、安化軍節度使完顏訛論等人率數十萬大軍來殺我們。
金軍打敗了劉二祖、方郭三,又在益都城東打敗了我們。我和四妹隻得率餘部退到益都西麵的群山裏,繼續與朝廷大軍周旋。這位李全李鐵槍見金軍勢大,就暗中降了仆散安貞。他覬覦我們的地盤人口,前一個月,他二哥李福到我們山裏的老營給李全提親,要娶我妹妹四娘。
表麵上他是為求親而來,實際他是想趁我們勢弱吞並我們,擴大他自己的勢力,再向金人邀功。他耍盡了手段招徠了劉慶福、國安用、鄭衍德、田四、於洋、於潭等人,現在又要用這手對付我們,我當時就嚴辭拒絕了。李老三,我說的是不是實情?”
李全說道:“你真是不識好歹,現在金軍數十萬已經進入山東,都是和韃靼人血戰過的精兵猛將。就你我手裏這些種地的農民能和人家作戰嗎?我們紅襖軍被人家打的稀裏嘩啦,死了那麽多弟兄,你還想怎麽樣?你躲在山裏能躲到幾時?山裏沒吃沒喝,你們等著餓死嗎?我是好心給你們條出路,你倒狗咬呂洞賓。”
賈瑀忽然說道:“你這人好不卑鄙,你想吞並人家,人家不同意,你就要在這裏勾結黑店暗害人家,連我們這些無關的人也要害。誰敢和你這樣沒用信義、心狠手辣的小人合兵一處?何況降了金國就是出路嗎?金國現在北麵有敵國蒙古,南麵又和我們宋國開仗,西夏也成為了金國的敵國,朝廷裏更是主昏臣奸,民不聊生,這樣的國家豈能長久?假使金國朝廷象對楊大哥一樣,讓你帶著部下到南邊或者北邊去送死,那時你又要如何?”
李全笑著說道:“我才不會象楊安那麽傻,讓我去送死可沒那麽容易,大不了再反他娘的。”
完顏彝說道:“你這樣的人可真算是反複無常的小人了。”
李全說:“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有奶便是娘,誰給活路我就給誰賣命,這不是天經地義麽?”
賈瑀說道:“你心裏可有半分禮義廉恥,忠誠仁義嗎?”
李全笑道:“是啊,我是沒有。可是有那些個東西的人都死了,我要那什麽廉恥忠誠有個屁的用。”
巴根台歎了口氣,說:“世上居然還有你這樣禽獸不如的人。”
楊安兒說道:“後來這位南朝賈公派來的人也來到我們山裏,他說隻要我們臣服大宋,他們就能給我們提供糧餉。現在正值春荒,山裏糧食不足,我就動了心思,約賈公到何掌櫃的店裏會麵詳談。我妻剛剛去世,一直是四妹在照顧我兒。四妹放心不下我的安全,非要一起跟來,就隻能帶著孩子來了。
這裏就在雲門山腳下,一旦有警我和四妹能隨時撤到山裏。雖然我知道這是個黑店,但是何崧樵這個人嘴風很嚴,我平時與各方人等密談都約到這裏,可以說這個店也是我的一個眼線。沒想到我看人走了眼,他竟被李全這個奸賊收買了。李三一進店裏我就知道走漏了風聲,大事不妙。我處處小心,終於還是著了他們的道兒,還連累了你們這些無辜。若不是棟梁兄弟智謀過人,完顏兄弟沉著勇敢,這裏就是我們兄妹葬身的所在了。”
何掌櫃歎了口氣,對著他老婆說道:“你這個婆娘啊,當初不是鬼迷心竅聽了你的話,貪圖李老三的財物,怎麽會到這步田地。這真是世間最毒婦人心啊!”
巴根台說道:“他們麻翻了你們,以為萬事大吉,相聚喝酒。沒想到我根本就沒有被麻倒,我那是裝的。我掙脫繩索,潛到後堂,把李全和你們說的聽的清清楚楚。我救出完顏彝,讓他率人突襲何掌櫃一幫人。就在李全剛剛走進馬廄正要牽馬離去的時候,我正好來到馬廄救治孩子。匆忙之下,李全躲進了草料堆裏。他不知我耳目靈便,就算是一隻老鼠躲到草垛裏也逃不出我的耳朵。現在,李老三你還有什麽話說?”
李全笑著說道:“成者為王,敗者為賊,古往今來都是如此。既然落到你們手裏,要殺要剮隨你們,我李鐵槍皺一皺眉頭不算好漢!是好朋友就來吧。你們落到我手裏,我也不會客氣。
可是你到底是誰呢?我在楊安兒的地盤算計他們兄妹,然後趁勢收服他的部屬,即壯大了實力,又可向仆散安貞邀功請賞,自問計策天衣無縫。沒想到我的一番大計竟然毀在你小子手裏,你到底是什麽人?”
巴根台說:“我是什麽人?不是告訴你了嗎?撫州獵人王棟梁,一個路過此地的普通人。”
李全大笑,說:“一個獵人有見微知著之能?”
巴根台冷冷的看著他,一言不發,狼一樣銳利的目光象藏著刀鋒。就算是膽大包天視死如歸的李全也不由得有一陣陣寒意。
良久,巴根台的目光轉到窗外,天色微曦,黎明就要來臨了。他對大家說道:“楊大哥,四姐,賈先生,二位完顏大哥,這一晚好長啊。你們都是善良之人,亂世饑荒之中把自己不多的糧食省下來留給我,救我一命。我說過會回報你們的,現在我為你們效了一分薄力,總算是沒有食言。賈先生敢於孤身深入敵國,千難萬險,忠勇過人,也是血性的好漢子。現在一切真相大白,李全和何掌櫃這幫人也被咱們擒住了,該怎麽處置這些人呢?”
完顏斜烈說道:“這些吃人的惡魔,還能怎麽處置,宰了他們,省的他們再禍害人間!”
巴根台看著楊安兒,問道:“楊大哥、四姐,你們怎麽說?”
楊安兒說道:“這樣的惡人難道還能饒恕嗎?”
巴根台探尋的目光看著賈瑀。賈瑀說道:“這些人惡貫滿盈,不知道多少可憐人死在他們手裏,不殺了他們還有天理嗎?”
巴根台沉思了很久,這些人無非是一些小賊,天下大亂竟然以人為食,實在是駭人聽聞。可是他實在是不想殺人了,他想起了這些年的征戰廝殺,想起了死在他手裏的無數冤魂,心裏黯然神傷。過去那些想傷害他的人,沒有一個活到現在,他給人死路太多,活路太少啊。這幾個小毛賊雖然可惡,可是按照紮撒,在場的人有哪個不是死罪。
他終於抬起頭,說道:“是啊,殺了他們很是應該。可是我們也該想想,我們誰沒有殺過人?在坐的諸位捫心自問,我們難道就沒有錯殺過好人?比如完顏大哥殺了關押你們的蒙古監衛,逃出蒙古人的掌控,難道那些監衛就該殺?他們不過是履行蒙古人的職責,也許他們本來就是好人,也許他們也有妻兒父母,他們難道不冤?
我們都殺過無辜,我們和他們又有什麽不同,我們也是殺人的惡魔。也許李全和何崧樵這些人確實該殺,但不該由我們來殺,我們沒有資格。我看他們的生死還是讓老天來定奪吧,否則我們和他們這些魔鬼還有什麽區別?”
完顏彝說道:“你的意思是放了他們,就這麽便宜了他們?”
巴根台堅定的說:“正是!我們沒有權力亂殺人,在坐的沒有一個人有資格殺他們。如果他們不誠心悔過,就讓老天懲罰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