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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狼吻餘生

  天生蒼狼,有妻慘白色的鹿。渡騰汲斯湖,來到斡難河源頭,不爾罕合勒墩山。生子巴塔赤汗。


  這是《蒙古秘史》的開篇語。記載蒙古曆史的史料太多了,各個民族的文字都有,因為蒙古是世界的征服者,大部分民族都有蒙古彎刀利箭曾經帶給他們的痛苦回憶。但是蒙古人記載自己先祖曆史的,隻有一部蒙古秘史。這是珍藏在元朝大都皇宮內,專供曆代元朝皇帝閱讀的民族史,從無外傳。


  元朝滅亡之後,明朝洪武皇帝的翰林們把這部蒙文奇書用漢文字作了音標,得而流傳下來,而蒙文原著則遺失了。我們現在看到的蒙古秘史,其實是古蒙古語的音,和明朝學者的注譯。開篇,就是這一段,一切,都從這不到40個字開始。


  不爾罕,就是古通古斯語天。合勒墩,就是突厥語的神佛。蒙古人的聖山不爾罕合勒墩山,就是天神之山。這個稱謂,告訴了我們太多文字背後的東西。它記錄了蒙古人是如何從大興安嶺的獵手,長途遷徙到三河源頭,變成了草原牧羊人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這個古通古斯語的小部族逐步突厥化,但是又沒有徹底忘記祖先的習俗,這就產生了蒙古這個概念。如果說白鹿豁阿馬蘭勒是額爾古納河森林狩獵的回憶,那麽蒼狼孛爾帖赤那就是蒙古先人來到草原最初的印象。蒙古,就是從額爾古納河到不爾罕山,從通古斯到突厥,從獵手到牧人,從幽深的森林到遼闊的草原。


  蒙古人,是孛爾帖赤那的子孫,是蒼狼的子孫。在蒙古人來到三河源頭以前,狼已經在草原上生存了千年萬年,也許狼才是這片草原真正的主人,而人類才是外來者。在人類知母不知父的野蠻時代,把狼這種勇猛智慧的生靈作為父係的祖先一點都不奇怪。在5千年前遼西紅山文化中,熊,龜,鳥和母係的祖先一起供奉在神殿裏,同樣反映著人類早期的類似認識。


  在蒙古人來到草原之前,無論匈奴人,鮮卑人,柔然人還是突厥人,草原戰士都用狼作為他們的圖騰,用狼頭做他們的戰旗。因為就是狼教會了草原牧人如何在這蠻荒的草原頑強生存,戰鬥,繁衍。狼,是草原牧人永遠的對手,也是永遠值得崇拜的老師。


  草原牧人與狼對話的方式,不是供在神壇上膜拜,而是與之拚死戰鬥。戰勝狼,殺死狼,才是對狼最大的尊敬,最大的愛。就如同鐵木真和劄木和,他們是一生的安達,也是永遠的對手,他們之間不需要虛假的憐憫,不需要無聊的施舍,不需要謙恭禮讓,那是與奴隸之輩對話的方式。他們是戰士,自由的活,光榮的死才是他們的人生。


  巴根台已經無數次和狼進行過生死對話,卻是頭一次射殺狼王,饑餓的狼群一擁而上,瞬間就把老狼王分食幹淨。巴根台沿著狼群最前麵的橫隊策馬狂奔,象檢閱自己的軍隊一樣,嘴裏發出狼一樣淒厲的長嗥。一些狼蹲坐下來,死死的盯著巴根台,似乎在挑戰與服從之間徘徊。新的狼王應該是誰?是這個騎著戰馬威脅他們的人類,還是能夠咬死這個凶徒的狼?

  馬越奔越快,巴根台卻越奔越心驚,即便是他有屠熊殺虎之能,翻江倒海之膽也不由得緊張。因為狼群中不斷有凶悍的雄狼躍躍欲試,似乎準備挑戰巴根台對狼群的統治地位。一些狼準備撲上來,把他和他的馬吃個幹淨,一舉取得新狼王的地位。另一些狼則從南麵和西麵步步向黃羊群進逼,一旦完全包圍黃羊群,也就意味著它們封住了南麵的路,嘎爾迪他們也會被鎖在這個包圍網裏等死。


  巴根台顧不上爭奪狼群的統治權,他必須攔住南麵的狼群,讓嘎爾迪他們和馬群在沒有完全合圍之前退到南麵去,離狼群越遠越好。必須為嘎爾迪他們爭取時間,巴根台飛馬追上南麵的狼群,先後射殺了十幾頭跑在最前麵的狼,狼群前進的勢頭緩了一緩。


  此時,西麵狼群大股正廝殺成一團,有實力取得統治地位的雄狼正在爭奪狼群的統治地位,和老狼王留下的母狼的交配權。大群圍觀的狼虎視眈眈,一旦有狼落敗,旁觀者會毫不猶豫的一擁而上,把受傷者分食幹淨。狼群中翻江倒海,血肉橫飛,淒厲的嘶吼此起彼伏,慘不耳聞。草原的法則,從來都是無情的,懦弱的生靈不可能在這樣嚴酷的世界生存,不是勝利就是死亡。


  正當巴根台用弩箭射,用彎刀劈,戰馬也猛踢猛咬南麵群狼的時候。西麵的狼群大隊中突然跳出了一頭雄壯巨狼,它渾身浴血,頸上狼毛直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它跳到狼群最前麵,像不久前巴根台的奔騰咆哮一樣,狂奔著發出一聲聲淒厲的狼嗥,整個狼群跟著發出驚天動地的嗥叫,長久長久連綿不絕。


  巴根台知道新的狼王產生了,狼群馬上就會又有步調一致的行動,而嘎爾迪他們還有幾個人正在收攏最後的幾匹馬,哈爾巴拉早就跑的不見了蹤影。狼群距離裹挾在黃羊群中的馬群隻有1裏多路,最近的不過2、3百米,以狼的速度不過眨眼之間就會追上他們,把人馬和黃羊一起圍在狼群中,等待他們的就隻有葬身狼腹的命運。巴根台一人一馬,渾身是血的衝出狼群,用力鞭打胯下駿馬向他們飛奔,試圖衝過去幫助他們。


  但是狼群已經行動了,隨著新狼王的一聲悠久不絕的長嗥,狼群從兩麵象潮水一樣向黃羊群洶湧而去,離馬群隻有數十米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墮馬,那是托婭!數百頭狼嚎叫著向最後麵的十幾匹馬和托婭猛撲過去。已經衝出包圍的嘎爾迪想撥轉馬頭回身救出托婭,巴根台看到哈爾巴拉緊緊的抱住他,把他往南麵拖,幾個嘎爾迪的那可兒也不顧他的吼叫拚命他往外拖。


  巴根台心裏一寒,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下,草原的貴人們,號稱勇士的男人們都在落荒逃命,一個小姑娘和卑賤的孛斡勒們卻留在最後,拚著性命挽救馬群。巴根台身上的傷很重,他知道他背上的傷口一直在流血,但是剛才和狼群的血腥廝殺已經讓他發了狂,他已經顧不上傷痛了。他看到一群一群餓的瘋狂的狼已經撲到了畜群裏,狂吼撕咬,一波一波的撲倒馬匹和黃羊。


  托婭已經嚇傻了,幾頭饑餓的狼向她猛撲過來,她卻瞪大了眼睛,雙腿像長在地上一樣,一動都不能動。突然,一隻弩箭射穿了撲在最前麵的一頭母狼,那頭狼哀叫著滾在托婭麵前。接著一根套索把另一頭凶惡的狼拖到半空,摔在地下,被馬拖著翻滾哀嚎,很快被狼群和畜群淹沒了。一個黑影飛一樣奔過來,頭上一蔭,仿佛遮住了太陽,然後她就像騰雲駕霧一樣飛起來,落到了馬鞍上。


  正是巴根台衝開狼群的,一伸手把托婭拽到馬背上。可是也就在這時,狼群瞬間堵死了他們南逃的道路,把他們兩個和最後的十幾匹馬還有成千上萬的黃羊圍在了一起,他們再也衝不出去了。巴根台知道狼群就在不遠窮追不舍,他不能停留。他大喊:“托婭!托婭別姬!聽的見嗎?”


  他想把托婭拋到一匹馬上,他的馬帶著兩個人是沒可能逃出狼群的包圍的。但是身下的托婭象死了一樣無聲無息,巴根台知道她已經嚇傻了。他一伸手挽住了一匹狂奔的大黑馬,向東麵疾馳。後麵數不清的狼嘶吼著猛撲上來,象海浪一樣把倒下的馬群淹沒了。趁這個機會,巴根台打馬飛奔,離狼群越來越遠了。


  無論是馬還是黃羊,短距衝刺的速度都比狼快,但是狼的耐久力是黃羊和馬都比不了的。在狼群無休無止的追擊下,早晚會拖垮任何生物,誰也無法逃脫。巴根台帶著托婭疾馳了一陣暫時脫離了狼群的追擊,四周都是因為驚恐滾滾飛奔的黃羊群。他下馬讓馬暫時歇歇腳力,把無聲無息的托婭放在地上。拔下盛水皮袋子的軟木塞子,喂了托婭一口水。


  巴根台背痛欲死,他解開皮袍,強忍劇痛把散發著腥臭的裹傷布一圈一圈的撕開。再不換傷布,即使有消炎草藥還是會發炎。可是荒郊野外,哪裏有幹淨布匹裹傷啊,他目光掃視了一下,順手扯下托婭袍子上一塊長長的綢緞,把草藥嚼碎了敷在綢緞上,小心翼翼的把背部的傷口緊緊裹好。


  這時候托婭醒了,驚魂不定的輕聲說:“那些狼太可怕了,巴根台,它們會追上我們嗎?”巴根台知道他們兩個已經和黃羊群一起被狼群包圍了,衝出狼群是沒可能的了,隻能和黃羊群一起奔向那個峽穀。到了那個峽穀又如何,還不是被狼群吃掉。可是他不能再嚇這個養尊處優,現在又可憐無比的小姑娘了。他微笑著說:“不會的,狼群沒有咱們的馬跑的快。但是你要聽我的話,不要害怕。你越害怕狼就越要咬你。”


  托婭驚魂未定,突然尖叫起來:“我的袍子,你這個混蛋撕爛了我的袍子!那是額吉用漢人最好的布做的!我要讓阿爸殺了你這個卑賤的黑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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