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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綢子

  建樂城,人靜時分。


  慶寧殿裏燈光明亮。


  顧瑾批完高高一堆折子,放下筆,慢慢轉著頭頸,目光落在長案旁邊幾封未拆封的書信上,眉頭微蹙。


  “大福呢?”片刻,顧瑾問了句。


  “小的在。”曹大福從柱子旁的陰影中上前幾步。


  “有大當家的信兒嗎?”顧瑾沉默片刻,問道。


  “最近的信兒,是三月中旬,大當家到了南陽,之後,就沒有信兒了。”曹大福垂手答道。


  顧瑾慢慢嗯了一聲。


  這個信兒,他三月下旬就知道了,一直到現在,又一個月過去了,她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江,杳無音信。


  顧瑾再次看向那幾封沒有拆封的信。


  世子的信中每次都要問到她,到哪兒去了?可還好?


  她到哪兒去了?


  好,必定是好的。


  “要不要,小的讓人……”曹大福時不時瞄一眼顧瑾,小心翼翼道。


  “不用,一來,不見得能找到她,二來,也不過才一個來月,沒事兒,朕就是隨便問問。”顧瑾緩聲道。


  “是。”曹大福心落回去,垂手應是。


  他極不願意去盯那位大當家的行蹤,他們這樣的人,最厭惡被人緊盯不放。


  那位大當家,他很敬重她。


  ……………………


  黃梅縣裏,孟彥清數著日子,度日如年,越數越上火。


  大當家從過江到現在,大半個月過去了,這萬一要是有個萬一……


  孟彥清不敢再往下想,大頭螞蚱竄條三個人,每天釣魚摸蝦,這麽吃那麽吃,簡直沒心沒肺!

  別的人,連老董在內,他都不敢多說,大家夥兒都看著他呢,他這急相一露出來,這軍心就要亂了。


  孟彥清一個人悶著憋著,著急上火的嘴角起了一圈兒油亮燎泡。


  一天一天熬著日子,熬到四月最後一天,一大清早,天還沒亮,孟彥清就帶著董超等十來個人,出縣城北門,在頭一間五裏亭的欄杆上,蹲成一排兒,看著北方,望眼欲穿。


  中午前後,一隊長長的。滿載貨物的大車隊逶迤而來。


  孟彥清目無焦距的看著大車隊,他等的是大常,不是大車。


  董超和其它十來個人,蹲在孟彥清兩邊,無聊之極的一輛輛數著大車。


  雖說這黃梅縣的商隊一天比一天多,可這麽長一條大車隊,還不大常見。


  而且,這一隊大車,滿載貨物,油布裹的嚴嚴實實,可除了一輛車一個車夫,竟然一個護衛保鏢都沒有,難道這車上拉的是麥秸稻草?不怕偷不怕搶?


  唉,最近大半個月,無聊加上火,今兒一大早,他們被孟頭兒叫過來,就一直蹲在這兒,蹲在這兒幹嘛?他們都不知道!

  這大半個月,孟頭兒這心情可相當不好,火氣大得很,他們不敢問不敢多說話,反正,等著唄,該他們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做他們這一行的,要想活得長,不該知道的不知道,這一條排在身手好前麵。


  長長的大車隊經過孟彥清,頭一輛車上,趕車的車夫衝他招手,“老孟!”


  “誰?哎!”孟彥清一聲誰沒喊完,就看清楚是大常了,從欄杆上一躍而下,直衝上前。


  董超等人在孟彥清後麵,跟成一串兒,衝向大車隊。


  “這是……”孟彥清一隻手往車隊後麵揮過去。


  “先上車。”大常示意孟彥清和董超等人。


  小陸子從大常腋窩位置探著頭,眉開眼笑的衝孟彥清和老董他們招手。


  孟彥清跳到大常旁邊坐下,揮著手道“老董坐後麵,們往後麵車上坐。”


  董超哎了一聲,跟著車跑了兩步,將蒙的嚴嚴實實的油布往裏推了推,跳上車,挪了挪坐好,車子一個顛簸,董超往後靠過去,這一靠,卻靠了個虛空,董超往後跌進油布裏,再從油布那一邊,摔下了車。


  “老董幹……”孟彥清一回頭,看到被扯開的油布下,空空蕩蕩的大車,立刻轉頭看向大常,“這?”


  “老董沒事兒吧?趕緊把油布蓋好。”大常話沒說完,小陸子已經笑的咯咯的,爬到後麵重新撐油布。


  董超被這一摔,摔的老臉通紅,極其利落的爬起來,用力拍了拍滿身的灰土,緊跑幾步跟上車,掀開油布,探頭看了看空空的大車。


  “這他娘……”


  “上來。”小陸子蹲在車旁邊,衝董超伸出手,董超握住小陸子的手,借著點兒力,重新坐回車上。


  “老大交待的地方,在哪兒?要進城嗎?”大常看著前麵的岔路,問道。


  “不進城,往東。”孟彥清指了路,回頭看向董超,“老董進城,回去跟大夥兒說一聲,讓大家都準備好,等我的信兒。”


  董超答應了,跳下車,衝大常等人揮揮手,大步往縣城回去。


  “這,多少輛車?是空的?”孟彥清用力擰著頭,伸長脖子往後看,這車隊真挺長。


  “趕得緊,就找到這些車,百十輛吧,是空的。用竹篾做的撐子,掩人耳目。老大交待的。”大常趕著車,轉向往縣城東邊的岔路,從縣城外繞過去。


  “準備運綢子的?”孟彥清擰著眉,“老大過江,到現在,大半個月了,到現在!一點兒信兒都沒有,看看我這嘴,都是急的,這倒好,這大車都趕來了。老大?”


  “不把大車趕過來,綢子到了怎麽辦?”大常斜瞥了孟彥清一眼。


  “我是擔心老大!這還綢子!”孟彥清沒好氣的斜了大常一眼。


  “老大是去買綢子,才大半個月,急啥?”大常十分淡定。


  他對他家老大的本事,見識的可不是一回兩回,老大可沒那麽容易出事兒,再說,老大是去買綢子,又不是去殺人。


  “也是。才,半個月!”孟彥清呆了一呆,長長呼了口氣,“我這個,算是當局者迷吧,也是,老大是去買綢子,要是到杭城現買綢子,這會兒也就是剛到杭城,也是。哎哎!往東往東!”


  孟彥清指路,大常趕著車,天黑透之後,長長的車隊才趕到了桂墎鎮外。


  遠遠看到這支長長的車隊,三四個提著燈籠的夥計一起往上衝。


  “掌櫃要住店嗎?到我們家看看吧,正宗老店,幹淨齊整,掌櫃您過來看看,隻要看一眼,準保您就看中了!”


  “這位掌櫃,咱桂墎鎮的老店,就我們童家老店一家,咱桂墩鎮,新店有幾家,可老店,正宗,就是我們童家老號一家!

  這位掌櫃一看您就是行家,您肯定知道,我們童家老店,那才是正宗老店!”


  “掌櫃住我們家吧,到我們家看看,我們家鐺頭做的一手好飯菜,桐城府請來的大師傅,保您滿意!”


  ……


  “多謝各位,多謝多謝!我們來來回回,都是童家老店,童掌櫃呢?”孟彥清跳下車,揚聲叫道。


  “來了來了!唉呀孟掌櫃!是您哪!您說十天半個月準回來,還真是準準的!快請進快請進!唉喲孟掌櫃您這生意,這車,這有多少輛?還都是大車。


  “孟掌櫃您這可是大生意!”童掌櫃一溜小跑迎出來,看到長長的車隊,高興的笑眯了眼。


  ”孟掌櫃您先請進,這車,我來安排,您放心,您隻管放心!咱桂墎鎮別的沒有,就是空地方多!“童掌櫃熱情無比的往裏讓孟彥清。


  “唉,別提生意了,我們東家病了!

  “倒不是什麽大病,昨兒個他一身大汗,仗著自己年青健壯,洗了個冷水澡,一下子就激著了,今天早上就有點兒起燒。


  “趕緊收拾一間上房出來,最好是套間,讓我們東家好好歇幾天,隻能歇幾天,等他好了再再趕路了。”孟彥清示意裹著被子,蜷縮在車上的大常。


  “好好好!您放心!小三兒!讓娘趕緊熬一鍋蔥白湯,告訴她,有位大掌櫃傷風了,快去!老趙呢!帶孟掌櫃和東家進去,快點兒!”


  孟彥清和小陸子一邊一個,扶著大常,大常裹著被子,曲著腿兒,曲成和常人差不多身高,慢慢挪進了上房。


  大車實在太多,童掌櫃送進孟彥清等人,立刻往隔壁找了交好的另一家大車店,將一半大車,放到了隔壁的大車店裏,這一單生意,隻能兩家一起擔。


  孟彥清將大常扶進上房,立刻出來,看著大車拉進兩間大院,轉圈排好,安排雲夢衛輪流值守,再去看過一遍騾子,又安排了眾車夫的飲食居住,出來再巡過一遍,才進了上房。


  大常這一支車隊,每輛車都是兩匹健騾,還有備用的幾十頭騾子,統共兩三百頭騾子,趕進馬廄,洗刷喂飲,兩家大車店的掌櫃夥計,都忙到了半夜。


  孟掌櫃帶來的這位常東家,洗了個冷水澡激出來的寒熱病,並不怎麽嚴重,隔天一天,雖然那位常東家沒出屋,可那飯量好得很呢。


  童掌櫃原本提著的心。


  開大車店,雖說死人的事免不了,可最忌諱的,也是死了人。


  一大清早,童掌櫃去上房關切詢問之前,就聽夥計說送了多少多少早飯進去,吃的一滴兒沒剩,童掌櫃這心就徹底放下了,能吃,這病就重不了!


  隔天半夜,黑馬一身黑衣,伸頭伸腦溜進童家老店,一個箭步藏到那一片大車旁邊,伸出手,探進油布,手在空蕩蕩的油布裏轉了轉,按到車廂板上,正猶豫著,要不要鑽進油布裏,一抬眼,看到了巡邏過來的一個老雲夢衛,急忙伸著手亂搖。


  “咦,!那老……我帶進去,沒事沒事,咱人多,他們認不清。”老雲夢衛看到黑馬,立刻就想問老大怎麽樣了,問到一半趕緊咽了下去,帶著黑馬往孟彥清和大常那間上房進去。


  孟彥清開的門,一眼看到黑馬,一口氣猛鬆下來,“老大?”


  “明兒就回來了。”黑馬從孟彥清胳膊下擠進屋,隨口答了句,撲到桌子前,一隻手抓杯子,一隻手從暖窠中提起茶壺,一杯接一杯的喝茶。


  “老大買了多少?我就帶了一百來輛車,夠不夠?”看著黑馬一口氣喝完了一壺茶,大常才壓著聲音問道。


  “那我不知道,老大沒說,就說讓明天晚上到那地方等著。”黑馬伸長脖子打了個水嗝,“有吃的沒有?”


  “先墊墊。”小陸子早就端著一碟子雲片糕等著了,立刻塞到黑馬手裏。


  黑馬三口兩口吃了,孟彥清提著空茶壺出去,又要了一茶壺熱茶進來。


  “那頭,那邊,守將家。”黑馬招手示意大常、小陸子和孟彥清靠近些,咬著耳朵道。


  孟彥清兩隻眼睛都瞪圓了。


  大常和小陸子十分淡定,他倆,對守將這個詞,都沒什麽認知,守將,聽著像是個官兒麽。能做這生意的,肯定是官兒,這個,他們都想到了。


  “嘿嘿。”黑馬得意的笑了幾聲,“今天,是昨兒了,這都醜時了,昨天早上,老大讓我出城,過江回來,讓準備好,說是,就今天夜裏,說船就要到了,她跟老陸,還有我林姐,跟船回來。


  們不知道,那邊的水,是真好,竄條指定喜歡。”黑馬砸吧著嘴,“還有啥要問的沒有?沒有我睡了,我從江州城遊過來的,累!”


  “睡吧。”大常示意黑馬。


  “竄條他們三個都知道路,咱們跟他們,直接到地方碰頭?”孟彥清壓著聲音和大常商量。


  見大常點頭,孟彥清接著道“上回,那一家,是午時前後才從店裏走的,咱們也這個時候走?不遠,半天就能到,到早了不好。


  “那明天,還裹著被子?那就這麽定了,我讓老魏現在就回去,讓老董他們早點到,散出去警戒。”


  孟彥清出來,往隔壁屋叫老魏。


  ……………………


  第二天天黑透時,車隊停在涇州商團停留過的地方,重新整頓了車隊,大常牽著頭車的兩頭騾子,跟在黑馬身後,沿著已經踩好的路,到了上次涇州商團卸貨的地方。


  月初的月亮細彎昏暗,滿天星輝灑在大江兩岸,一隻隻黑魆魆的大船首尾相連,悄無聲息的滑過江麵,靠到岸邊。


  跳板剛剛從船下滑出來,李桑柔跟著下滑的跳板,跳到岸上,揮手示意孟彥清和大常,“裝到大車上,快!”


  孟彥清急急的揮著手,指揮著諸雲夢衛一個個站過去,一個遞一個,從船上傳下來每五匹包成一紮的綢緞,裝到車上。


  一隻船卸空,撐離岸邊,往對岸回去。


  一共八條船,一百來輛車,空了十來輛,徑直往黃梅縣過去。


  “跟大常押車回去,卸了貨再過來。”李桑柔示意林颯。


  “好。”林颯答應一聲,趕緊跟上大常。


  她實在懞得厲害。


  半夜裏,陸先生突然把她叫醒,帶她出來,說要回去了,她跟他,先上了小船,再上到大船,就看到了李桑柔,一路上不許說話,就這樣,她跟著她,帶著這七八船綢緞,過江回來了!


  這綢子,說買,就這麽買回來了!


  這不是做生意,這是變戲法!

  “老孟呢,挑二十個人,和大常一起,把綢子送回去,到建樂城立刻原路返回。”李桑柔接著吩咐孟彥清。


  “好!”孟彥清答應了,點了董超和他的小隊,護送綢子回建樂城。


  一行人跟著車隊,到黃梅縣城外時,天剛蒙蒙亮,大常和董超等人,護衛著車隊繞城而過,李桑柔等人進了黃梅縣。


  第二天一早,孟彥清等人兵分三路,往潛山,直至懷寧、桐城,覓雇車輛人手,采買健騾健驢。


  半個月後,孟彥清等人帶著四五百輛大車,趕回黃梅縣,歇了兩天,從黃梅縣城外,直奔江邊。


  將近五百輛大車滿裝綢緞,由孟彥清帶著黑馬、小陸子和螞蚱,以及諸雲夢衛護衛著,連夜啟程,趕回建樂城。


  陸賀朋照李桑柔的吩咐,和竄條一起,留在黃梅縣守著,李桑柔帶著大頭,趕往鄂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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