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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六章 突如其來的迷惘

  邵雍放鬆身體,半躺著反問道:「范先生覺著此時的大宋還不夠強盛嗎?」

  范仲淹在鄧州十年沒挪窩,用旁觀者的眼睛注視著大宋日新月異的變化,在他看來最直接的體現就是老百姓的生活變好了。

  在這個過程中,一些潛移默化、潤物細無聲的東西到現在為止,其中的某些道理他還沒想明白,看似是朝廷在推動,實則朝廷只是起了一個橋樑的作用。

  「強盛的定義對老百姓來說是填飽肚子,對商人來說是掙到越來越多的錢,對士大夫來說是家族的愈加強大,對朝廷呢?有錢,軍力強大,文人謀國,武將拚命。」

  邵雍嘿嘿一笑,「范先生起於微末,一生大起大落幾經沉浮,知道的,經歷的自然比我這個一輩子只會讀死書的人要強,你和我討論這個問題沒找對人。」

  范仲淹自嘲道:「大宋朝像我這樣的人還少嗎?」

  「不,不,不,先生自然是不一樣的,我給出的解釋可能會很牽強,但是含章說過一句話『我手所指的地方,無人敢反抗天國之威,那就是強大,強盛。』」

  「漢武帝的窮兵黷武?」

  「這個問題討論下去估計需要幾天幾夜,含章是個不錯的人選。」

  范仲淹見邵雍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挑了挑眉頭說道:「我如今不是代表朝廷,官府,只代表我自己,堯夫不必這麼警惕,現在的我僅僅是一個行將朽木的老頭子而已。」

  邵雍說道:「先生這話恐怕自己都不會相信吧!」

  宋朝的高級文官退休后基本都得到了善終,這不代表朝廷就對他們放任自由,該監視的一個也不會少,汴京城裡疑雲密布,這個時候范仲淹來洛陽,要說一點目的性都沒有,邵雍第一個倒立吃粑粑。

  范仲淹放棄和邵雍的爭論,對邊上裝傻充愣的陸子非說道:「小子,不說點什麼嗎?」

  「啊!范先生您說什麼。」陸子非轉過身若無其事的說道。

  范仲淹指著陸子非笑罵道:「這些招數我二十年前都不玩了,老老實實交代,老頭子我可沒有那麼多耐心。」

  陸子非說道:「先生來洛陽的目的是什麼?」

  當陸子非問出這個話的時候,躺椅上邵雍的耳朵也豎了起來,能讓范仲淹不辭勞苦千里迢迢來找一個晚輩,絕不僅僅是想來洛陽看看這麼簡單。

  「你猜猜看」范仲淹猶如一個老頑童一般看著陸子非。

  「小子猜不到,與您浩瀚的智慧比起來,小子這點螢火之光還是不放光芒的好。」

  范仲淹說道:「你師傅一個方正的人我真想不通是怎麼教出你這麼一個油滑的小子,十年時間過去,你難道就看發現自己越來越像一個官僚,和最初的預想越離越遠了。」

  陸子非淡淡的說了一句「人總是會變的」

  「你還是在埋怨河東路的那十年,你是一個異類,走的路線和任何人都不同,當然這

  也是建立在你的才智之上,但是沒有地方上的沉澱,這對你來說始終是個別人攻訐你的借口。」

  這是還有怨言啊!在范仲淹的心理,陸子非是一個識大體的人,在河東路的十年應該是能想清楚這裡面的計較,現在看來,少年始終是少年,一個世襲罔替的秦國公還不能讓他泄憤。

  「先生想的太多了,此刻說這些話沒有意義了,您還是說說來洛陽的目的。」

  范仲淹的表情還是有點不甘心,陸子非要是對大宋有了怨艾,范仲淹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也不敢想象大宋損失陸子非后的樣子。

  「世家的概念已不可考究」

  在這中間范仲淹停頓了一下,組織了一下措辭道:「兩晉世家達到了巔峰,不是世家子弟基本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之後的混亂讓世家遭到了嚴重的打擊,隋唐兩朝的帝王也是不留餘力的打擊士族,而我朝的情況你也知道。」

  陸子非這是聽明白了,范仲淹說了這麼多就是想表達陸家已經成為了毒瘤,成為大宋前進道路上的一顆絆腳石。

  「先生想讓學生怎麼做?」

  范仲淹用探視的語氣說道:「陸家現在是不是太大了?」

  大嗎?陸子非在腦海中過濾了一番,好像還真的挺大,可是在個人、國家的原始積累階段,必須要有這麼一個人出現,好比『一個人先富起來』的理論,陸家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

  陸子非說道:「秦國公府和鎮南侯府一分為二還不夠嗎?陸家做的是正經買賣,給朝廷的賦稅一文不少,而且奢侈稅的概念還是我第一個提出來的。」

  陸家是一塊難啃的骨頭,這是人所共知的一件事,而趙禎暗示範仲淹來做這件事,范仲淹一開始是拒絕的,可禁不住趙禎國家和民族的糖衣炮彈。

  據戶部和審計司不完全統計,陸、李、曹三家的總資產加起來已經遠超國庫里的錢,而且這還沒有計算那些挂名在名下的產業。

  如若趙禎身體還好,趙昕能順利的接位,陸家的問題可以忽視,可現在出了意外,趙禎要為孫子考慮就不能放任陸家聯盟繼續下去了。

  范仲淹臉上略顯為難的說道:「含章,個人的利益永遠不能凌駕於國家之上,我想這個道理你比誰都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你是這樣給你的學生教的,為人師表,你自己忘了嗎?」

  從稱呼上的變化就能感受到范仲淹心態上的變化,因為他知道對陸子非只能從內心去感化,強來只會適得其反,但陸子非的反應卻告訴他,陸子非並沒有打散陸家聯盟的想法。

  陸子非輕笑道:「先生這話說的有點跑題了,學生自認自始至終都在為一個目標努力,至於您說的那些,不過是實現目標過程中的一點小產物而已。」

  范仲淹聽到陸子非的狂言無語道:「小產物?用你自己的話說那是不亞於一個朝廷的商業帝國,就因為你口中的小產物,你知道多少人晚上夜

  不能寐嗎?」

  當一個人的收入影響帶一個國家的時候,必定會損害一部分人的利益,用能量守恆定律來解釋的話,最終為這件事買單的一定是老百姓,一點點,一天天的積累下來,老百姓承受不住的時候,這個矛盾就會徹底爆發。

  趙禎、朝廷、范仲淹擔心的就是這個點,陸子非是一個念情的人,這不代表他們這一波去世后,他對其他人也念舊情,更別說陸子非沒有反意,不代表陸家後人沒有。

  「先生是智者,我在這裡不想太啰嗦的去解釋這個問題,陸家已經一分為二,先生要是覺著還不滿意,那先生說個可行之法。」

  范仲淹艱難的站了起來,複雜的眼神中表達出了惋惜,希望,挫敗,寄託,佝僂的背影,蹣跚的步伐,直至離開房子,也沒有說一句話。

  邵雍不忍心,追到門口,嗓子里的千言萬語僅僅只說出了兩個字,『先生』

  范仲淹還是不甘心,手扶著門扇背著陸子非師徒二人說道:「曾經發誓要用一生去改變這個國家的人,最終確實是改變了,但改變的結果是否還和你的曾經的夢想一致?」

  毫無疑問,范仲淹對陸子非此時的做派很不滿,在國、家面前,陸子非沒有猶豫選擇可家,這個和兩人初見時陸子非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勇於挑朝廷弊端的少年判若兩人。

  陸子非捫心自問自己做的到底對不對,得出的結論是不能說錯也不能說對,在改革的過程中難免會出現這樣、那樣的變故,沒有人能準確的把握未來的走向,即使自己這個穿越者也不行。

  「師傅,弟子真的做錯了嗎?」

  陸子非將目光轉移向了邵雍,自己不在的這些年,師傅作為家裡的知情者之一,他是有發言權的。

  邵雍對自己的親傳弟子當然不會有所保留,「沒有錯,但陸家現在事實上和范先生說的沒有太大的差異,一個龐大的利益結合體讓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爺們恐懼了。」

  陸子非說道:「一個陸家還不至於吧!」

  「那加上附庸在陸家身後的人呢?」

  好吧!這樣算起來確實是有點駭人,要是自己再統治了房地產行業,估計陸家此時此刻都見不到一個活人了。

  現在的陸家已經不是自己說想拆分就能拆分的了,曹家,李家,皇家,各種糾纏,各種盤枝錯節,忽然間他覺得范仲淹說的也有點道理。

  不,陸家是自己的心血,怎麼可能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就輕易的放棄,二十年的奮鬥,習慣依靠自己的家人,手裡沒了籌碼,那不就是沒牙的老虎。

  但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自己不能這樣自私,還有更多的人等著自己去改變,去拯救,夢想、理想、願望、大義一個個的畫面在腦海中閃爍,不停的折磨著陸子非的心。

  很多年前自己身上就沒有迷茫這個詞語了,沒料到位極人臣的這一天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問題出在了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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