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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東暖閣父子夜話

  泰昌帝是自問,也是問詢。


  這一問,連他都不確定答案。


  老父親萬曆帝留下來的這個爛攤子,到今天為止,他連十之一二都沒收拾完。


  同樣,把朱由校給問住了。


  放在以前,大明舉國上下是個什麽樣子,一直住在皇城內的他可能並不知道。


  如今卻不一樣了,經曆了夢境,再確認了包括眼前正在發生,或即將發生的一切後,朱由校突生一種感悟。


  縱觀全局,在這大明朝,可能沒有比他更了解大明現狀的人。


  但人知道的越多,有時候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一如當下,看著病重的父皇,朱明王朝何嚐不是如同一個危重的病人。


  要想解決朱明王朝的疾症,非刮骨無以療傷。


  朱由校的腦中不自覺的想到了夢中,那個叫王惑的中年人於紙上記錄下的筆記。


  可能是如同一個過客看完對方一生的原因,即使所識字本來不多,但朱由校對那個世界所言的簡體字毫無半點隔閡,以前不認識的一些字,內中的意思和讀法也如同潮水般不斷的湧入。


  “我該怎麽說?是否該向父皇告知實情?”


  朱由校第二次陷入了這樣的矛盾之中,少年過去那經曆這些撲朔迷離之事,但卻又知道就算真的說出來了,父皇朱常洛也不見得相信。


  “若是王先生在此,他會怎麽做?”


  朱由校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代入了那個後世人王惑的視野角度中,很快,他做出了決定,靜觀其變。


  父皇朱常洛能這樣問,那就證明父皇心中早有了答案。


  不出朱常洛意外的是,這位平日裏略顯靦腆而又內向,缺少主見的兒子,略作停頓後,便搖了搖頭:“兒臣不知,還請父皇明示!”


  當聽到這句話從長子的口中親自說出口時,就算知之性情,也已猜到結果,可在內心深處,朱常洛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觀小,即可觀老。朕之諸子,如長子由校,多為守城之君,卻無開拓之能力。


  若朕能節製,不因欲生急症,以致病情惡化,性命垂危。或能想辦法革除先皇積累之問題,想辦法改革大明,還大明一朗朗乾坤。


  可天不遂人願,依太醫之所述,朕之症疾,到了現在,就算華佗在世,隻怕也是回天乏術了。”


  外人皆言之,說他朱常洛是因為好色而生疾,卻不知曉,導致身體現在的根本原因,是常年累月、積勞成疾的結果,口口相傳的縱欲隻是一個引子。


  細細回想,近一個月一來,大明經曆了數次變化,他朱常洛都是踏在最前麵的承受者和衝刺者。


  解決了不少問題,朝內的局勢亦是逐漸明朗,開始走上正軌,可他卻因為縱欲倒下了!

  為了快點好起來,又因太過心疾,他接受了太監崔文升的建議,吃了一劑通利藥(瀉藥)。但也正因如此,當夜即腹瀉三十多次,病情惡化,以至於造成如今的性命垂危。


  這裏麵的絕望又有多少人明白?

  但生活總要過得去,既為大明皇帝,就要承受他應承受的責任和義務。


  時日不多,自身不能重建大明,那隻能把希望寄托在繼任者——皇長子朱由校身上。


  “那說說,你所知道的。不要怕,屋中隻有你我父子!”朱常洛努力的放緩語氣,眼神示意朱由校把後麵的被子卷起,他好靠在上麵,靜靜傾聽。


  “父皇讓兒臣說,那兒臣就說了!”朱由校斟酌道。


  命運讓他遇見了未來,躲不過,那就隻有盡力去改變。如同夢中的王惑王先生一樣,一種對命運抗爭的想法逐漸占到了上風。


  這裏的命運,不光有他朱由校的命運,還有大明朝及無數百姓的命運。


  仿若夢中,人常說的那句名言,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一如父皇所言,這是他朱明皇族的責任。


  毫無疑問,現階段大明的問題很多,那就想辦法一個個解決。


  橫看成嶺側成峰。


  於這些問題上,後人或許看的透徹,但總而言之,還是沒有當事人——他的父皇,大明皇帝朱常洛看得清晰。


  朱由校知道,他要做的很簡單,即把大明的症結歸類,以谘詢父皇之建議。


  於今夜,是唯一,也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


  同樣地,也會變成他的親生父親,為他上的最後一課。


  “依兒臣看,大明的問題主要有三個方麵。


  一是吏治腐敗和土地兼並。


  二是財政匱乏,且我大明國不富,民更不富。


  三是文臣權利過大,武將處處被壓製,不複大明開國時的武力。若是一日強敵入侵,能守國門者,隻怕寥寥無幾,一擊必潰。


  如此三者,是為我大明三大患也!”


  朱由校的話語速度放的很慢,這是他第一次在泰昌帝麵前發表自己的政見,也是泰昌帝第一次谘詢長子國之大計。


  而原本臥躺閉目的泰昌帝朱常洛在長子說到第一句問題時,當即睜開眼。


  到之話語聲落下,朱常洛自身感覺恢複了一些力氣,竟然憑著自身的力氣坐了起來。


  要是王安等知道泰昌帝病情真實情況的宮人在此,隻怕會大吃一驚。


  “說說,說說你對這三者的理解!”朱常洛的語氣中竟帶著一絲顫抖道。


  沉浸在大明未來“悲慘結局”中的朱由校,並未注意到父皇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見父皇問起,他整理了下思緒,繼續道:“紫禁城的城牆可以來往,但隔絕不了人言。


  兒臣曾於數日前聽人說起,有偏遠縣令與當地鄉紳勾結,兼並土地,強買強賣。其之勢力於當地仿若自成一國,使摧殘者流離失所。


  百姓言之為‘土皇帝’,且隻知當地豪強,卻不曉得父皇皇恩浩蕩。


  ……


  大明國庫的錢財亦是不多了,前些日子,劉公為兒臣上課時,還曾提及我大明多地連軍餉都發不起了。


  ……


  最後言之,兒臣以為,我大明或是過度拔高了文臣地位,此等之法,盛世或是無恙,但於眼下之大明困局,無異於玩火自焚!


  還請父皇見諒,兒臣暫時隻能想到這些,卻不知道該怎麽做。”


  除了剛開始有些緊張外,朱由校說到了後麵竟越加從容,又出奇的帶著憤怒。


  這些話聽在泰昌帝的耳中,猶如驚雷乍起,尤其長子對於祖宗之法的質疑,令他頗為意外。


  他努力的抬起了虛弱無力的左手,撫過朱由校的頭發,慈愛的注視著,一如當年長子出生時,他得知消息時的欣喜若狂。


  “皇兒近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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