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惡犬

  她的女兒········死了嗎?

  段慕鴻緩緩癱倒在地上。女兒·······女兒········她一直夢寐以求, 但是自以為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女兒。


  原來她曾經活在這世上,那樣可愛的一個小仙子,她一定愛唱愛跳, 愛說愛笑罷?

  她會在春天穿著茜紅小裙子, 冬天披著雪白鬥篷, 在飄雪的蒼茫天地間舉起一支紅梅信步而舞。


  她不會像誠兒那樣有了心事也不大願意同爹娘講,而是像父母的貼心小棉襖那樣, 巧笑倩兮, 美眸盼兮,不知不覺, 讓你心裏的石頭落地。多好一個女兒啊!多可愛的一個小仙子呀!


  可是傅行簡剛才說, 她死了。


  死於一場失敗的戀情, 死於一個夏日的黃昏。合歡樹下的白衣少女,年華永遠停留在十七歲的夏季。


  段慕鴻無助的哭了起來。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撕心裂肺的嚎啕。傅行簡望著她,臉上露出了殘酷又痛心的冷笑:“原來你也會哭?你也知道哭?段慕鴻,你把你的眼淚收起來!我的小箏兒不需要你那幾滴髒淚去侮辱她!你不配為她哭, 你不配為她做任何事!”


  “畢竟,從她出生到離去, 你沒有為她盡過半點的責任。可她這一生中最痛苦的一件事, 卻是你給她帶來的!”


  傅行簡用手捏住段慕鴻的手, 把她捏的發痛:“你替她去死!你替她去死!”


  “好·······死········”段慕鴻斷斷續續的說。她動作不甚靈便的對著傅行簡伸出手去,臉上流著淚, 嘴裏囁嚅咕噥著想要說些什麽, 然而發出的聲音卻隻能是低啞粗糲的喉音。段慕鴻低下頭,茫然無措的在地上胡亂摸索,忽然間好像想到了什麽似的, 她把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在粗糙肮髒的地麵上狠狠摩擦了幾下,讓它滲出血來,然後她拉過傅行簡的月白色袍角,用顫抖的手在上麵寫起字來。傅行簡低著頭去看,就見她歪歪扭扭寫的是:“我賠罪,隻要你給陸朗送軍需——”


  傅行簡猛地扯回了自己的袍角,他對著段慕鴻發出冷笑:“陸朗陸朗!又是陸朗!他是你這些年的姘頭罷?你就這麽把他當回事?”


  段慕鴻抬起汙髒的臉定定的看著他,安安靜靜的。過了一會兒,她輕輕歎了口氣。抬手指了指傅行簡袍角落的字,又用一隻手在自己脖子上顫巍巍比劃了一個劃開的動作。


  傅行簡仔細看清了她的動作,慢慢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隻要我去送軍需,你就任我處置,包括殺了你,是麽?”


  段慕鴻停頓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傅行簡騰的站起身來轉身便走,聲音在空曠陰森的地牢裏回蕩:“我不稀罕你那條爛命,你給我繼續苟延殘喘著罷!”


  傅行簡衣袂生風的走出了地窖,他現在心很亂,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段慕麟從他背後慢慢跟上來道:“怎麽?你心疼啦?”


  他繞到傅行簡麵前,臉上又露出了那種慣常的刻薄混著幸災樂禍的壞笑:“你要是心疼了,我就找個郎中去給她瞧瞧。不過咱們話是說好的,她這個人在外邊人眼裏已經死了。我又好不容易把段慕昂那個活死人給弄走,如今段家的產業都是我的了。你心疼她真讓她重見天日,心軟想把她弄回來,那我可第一個不答應!”


  “放你娘的屁。”傅行簡淡淡地說。看也不看段慕麟一眼。“我是想起來,之前你弄個假屍體假葬禮。又偽造個假遺書不讓紹臻回來奔喪·······你這中間沒出什麽紕漏罷?像那些什麽陸朗,平日裏同她關係都要好。他沒來葬禮?”


  “來個鬼,”段慕麟嗤笑一聲。“陸朗都被困在登州。你沒聽說李如鬆帶著人在平壤那邊打的正凶麽?說不定陸大人自己眼下也是自身難保呢!”


  他話音剛落,栓保就從外頭進來了,手裏拿著一封信。段慕麟眯起眼睛看了看栓保,冷著臉道:“誰的信?”栓保道:“是登州知府陸大人的。他家還派了人來吊喪。”


  “吊喪?”段慕麟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一般,撇了撇嘴接過那信打開讀了起來。讀了沒兩句就嫌棄的撇撇嘴,一邊遞給傅行簡看一邊別過臉看向遠方道:“窮要飯的又來了。這窮光蛋,自己都沒銀子,當他媽的知府呢!”


  知府又不是有錢才能當。傅行簡在心裏腹誹著,但嘴上沒有說出來。他接過信仔細一看,就見陸朗先是表達了自己悲痛欲絕的心情(看得出是真悲痛欲絕,信紙上許多字跡都被水漬糊成團了。)接著解釋自己為什麽不能親自來吊唁——前線戰事吃緊,輜重糧草的調配忙上加忙。他不僅走不開,甚至還要冒昧向段慕麟求助,看能不能再籌措一批棉布來。


  朝鮮地處北方,秋寒露重。這一次對棉布的需求比上一次還要大。陸朗已經通過朝廷發放的餉銀給軍士們送去一批了。然而依舊是不夠。


  “二老板,”陸朗在信裏說。“雁希在時,最推崇的便是一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又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話由我來同你說,固然有些不合適。可眼下前線危難,社稷之危幹係黎民蒼生。萬望二老板能以民族大義為重,若有路子,盡可能給我們勻一批棉布出來罷!我陸伯昭以大明山東行省登州知府的名義,拜托你了!”


  段慕麟緩緩折起了信,眼望著前方陷入了沉思。段慕麟笑嘻嘻的看著他道:“怎麽?你想讓我去送?我可先跟你說好!段慕鴻喜歡當冤大頭,為那些所謂什麽民族大義的大帽子奔命,我卻是不願意的。我這人惜命的很,我——”


  “你不用去了,我去。”傅行簡沉聲道。“還有你住口,別喋喋不休恬不知恥的一直給我渲染你有多人渣多卑劣。沒人對一個人渣的心路曆程感興趣。”


  段慕麟臉上的嬉笑僵住了。他對傅行簡怒目而視:“傅行簡,人話不能這麽說罷?”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罷了,對什麽人,我就說什麽話。”傅行簡淡淡道,抬腳準備走開。段慕麟一伸手攔住他,口中怒道:“你最好——”


  傅行簡忽然一個回身掐住段慕麟的脖子把他抵在了後麵的牆上。他捏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脖子,把他提的雙腳離了地。在段慕麟驚恐的掙紮聲中,傅行簡盯著他漂亮的鳳眼嘶聲道:“小子,我很煩你,我一點兒都瞧不上你這號貨色,你最好給我老實點兒,別作死。不然當心我把你像你那個□□娘一樣拉去浸豬籠。聽到了沒有?”


  段慕麟脖子被卡著,臉漲得通紅。這時候就十分艱難的點了點頭,咳嗽連連。傅行簡眯起眼睛歪著頭看了看他的臉頰一側,輕笑一聲道:“賤皮子。”


  說完他把手一鬆,段慕麟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喀喀喀的咳嗽了許久才消停下來。他抬起頭慌張的看向前方,發現傅行簡早就走了。


  “王八蛋·······”他罵罵咧咧道。“你敢掐我脖子,我今晚上就去把段慕鴻另一條腿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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