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出關

  “鴻兒, 要親自去麽?”


  自打段至誠長大,段慕鴻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謝妙華,已經安然做了好幾年的安享晚年的念佛老太太。樂安那一位十年前就死了。她當時回了一趟老家, 親自主持了老太太的葬禮。段慕鴻當時正在馬尼拉跟墨西哥人做生意。回來已是老太太下葬三個月後的事了。


  “實話說, 我不怎麽悲傷。”她在得知段戴氏的死訊時這樣對謝妙華說。“她多活這幾年都是搶我爹的。”


  謝妙華眼裏, 她時常已經快要忘記眼前的段慕鴻不是段慕鴻而是段慕鳶。她的女兒太剛強了,比男人還剛強。有時候瞧著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冷酷。但謝妙華知道女兒那一襲男裝之下掩藏的是一顆比這個家任何一人都要更苦的心。她的這一生, 算是被段氏這個門楣給絆住了, 扣住了,攔住了。七歲隱瞞身份後的每一天, 幾乎都沒有為自己活過。


  “箏兒不容易啊·······有時候想想, 是我害了她。”謝妙華對榕榕如是說。榕榕, 綠翹都嫁了人。可她的箏兒卻永遠都不得不把自己掩藏在一襲襴衫與一頂網巾之下。


  如今,她已經做了好幾年吃齋念佛的老太太,可女兒突然告訴她,她要親自去遼東前線送輜重。


  “就不能·······讓別人去嗎?”謝妙華猶豫道。“那可是·······那可是前線啊,不比你走南闖北做生意輕鬆!甚至還有喪命的風險!”


  “娘, 您就別擔心了。”段慕鴻笑著安慰她。“我呢,從小就想像我爹從前教導我哥時說的那樣, 修身齊家, 治國平天下。可惜這麽多年, 修身也不知道做到了幾成。齊家麽,家也是個一半兒的家。這是我沒辦法的事情。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做不好齊家這一項。現在總算有個機會能讓我稍稍跟‘平天下’沾點邊了, 你就讓我去罷!”


  她罕見的如同女孩兒一樣對母親撒起了嬌。三十八歲的段慕鳶, 眼睛卻依然赤誠的如同豆蔻少女:“娘,你閨女福大命大呢!去了沒事兒的!你看我這麽多年瞞天過海的裝男兒身,不也沒露餡兒嗎?”


  “讓麟兒陪你一起去!”


  磨了許久, 謝妙華總算妥協,段慕麟這些年跟著他們長在蘇州,活得儼然如同謝妙華的小兒子。雖說謝妙華偶爾還會介意段慕麟的出身,但段慕麟總能在不經意間讓她和其他人相信,他早已忘記了幼年時那些不堪的回憶,還有他那不堪的父母。甚至於當年段戴氏去世時,段慕麟在靈前哭昏過去。醒來後他在恍惚間告訴謝妙華,在他段慕麟心裏,從來都當自己是段家的一份子,段家二爺的小兒子段小九。從來都不是別人,從來不是。


  這話謝妙華是信的。其實段慕鴻第一次遇上海難的那一年,段慕麟就已經憑借著他對謝妙華的誠心襄助,和對段至誠無微不至的陪伴而徹底贏得了全家人的認可。後來這麽多年他陪著段至誠長大,若說他有二心,那段至誠肯定第一個不答應。“段九爺”開始涉足生意後,也是一門心思的幫著段慕鴻賺錢,甚至還因為替段慕鴻出海天竺,落下了痛風的毛病。他是真心誠意把自己當作這個家的一份子的。謝妙華有時候看著女兒侄兒和孫兒三人一齊插科打諢的鬥嘴,也打心眼裏為這融洽的一家人感到高興。


  雖然她心裏還是直覺女兒這次出去可能要惹麻煩···········可是孩子大了不由娘。更別說她的孩子自己都已經是娘了。


  “麟兒,你看好你哥。他是個遇了事兒不要命的。別讓他仗著自己膽子大,就把那不要命的事兒往自己身上攬!”謝妙華用警告的眼神望著段慕鴻,話卻是對段慕麟說的。段慕鴻穿著一身棗紅深衣,外罩了一層紗衫子。對了她母親嘻嘻的笑。


  “娘!您就放心罷!我都是當爹的人了!”她對母親擠擠眼睛。


  段慕麟一如平時那般鎮定冷靜,微微噙著笑意對謝妙華唱了個喏,他輕聲道:“老太太,您放心。”


  陳四嫂很快弄回來了一大船的棉布,並四五隻小船裝著的大米若幹。段慕鴻欣喜若狂。帶著段慕麟便上路了。他們拉著這隻臨時湊起來的船隊從蘇州出發,一路向北。經曆了半個夏天和半個秋天,最後終於在十月份抵達了山東境內,把輜重轉交給了登州的陸朗。原本段慕鴻還打算親自過海去送。然而陸朗說:“雁希,別去。留著你的船,再幫我們籌備一批厚棉布罷········朝廷要打一場大的,李總兵要帶人入朝鮮了。”


  段慕鴻當即答應,掉頭就帶著船要往蘇州回。她給陸朗打了保票:“伯昭,你放心。這一批軍服的棉布,我包了。”


  乘船行在歸途的水上。段慕鴻一邊低著頭算這次購進棉布所花費的銀兩,一邊頭也不抬的問坐在一旁的段慕麟道:“麟兒,上次四嫂買的棉布多是鬆江那邊非傅家出產的棉布。據她所說,她已經把那邊買到快要買無可買了。我在想,那些人織新布也不是不可能。但就怕他們坐地起價,讓咱們當冤大頭。既然如此,反正咱們從前也有織棉布的經驗。不如臨時把絲綢機坊改為棉布機坊,雇些熟練工來,自己把這一批棉布織出來。你看如何?你覺得這法子可行嗎?”


  “我覺得不可行。”段慕麟沉靜的聲音冷的像冰一樣。段慕鴻正在打算盤的手僵住了。她慢慢抬起頭,眯起眼睛望著段慕麟.

  "麟兒,你怎麽了?”


  “我不怎麽,四哥。”段慕麟對她冷冷一笑,那笑容如同冰刀子一般鋒利,看的人頭皮發麻。


  “還是我應該喊你········四姐?”段慕麟露出一個比獰笑還可怕的俏皮笑容。他慢慢把一條腿搭上另一條腿,挺直腰板從船艙裏的凳子上坐直身子。


  “四姐,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騙我?”


  作者有話要說:這裏背景的戰爭指的是萬曆朝鮮戰爭。對陣雙方是中國大明王朝&朝鮮李氏王朝VS日本太閣豐臣秀吉的軍隊。也是明中晚期規模最大的對外戰爭,前後曆時七年,對之後三百年東亞地區的軍事力量格局都產生了深遠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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