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同行
從泰安回到樂安, 段至誠得知他的父親段慕鴻——已經出發回蘇州了。
“說是蘇州那邊鴻升出了點事,你陳四嬸應付不來。有順又押著船去漳州了。你爹沒法子,隻得先走了。噢對了, ”六叔段慕昂對段至誠說。“你爹說讓你回去時取道湖州去一趟, 看看那邊的生絲坊近來怎麽樣。你小七叔近來身子不大好, 你爹怕生絲坊有人不服,趁機作亂。“
“好嘞!”段至誠對段慕昂乖順的一點頭。同時忍不住道:“六叔, 多謝你這些年在老家對我爹的支持········”
“哪兒的話!”同樣飽經風霜的段慕昂溫和的說。“咱們是一家人啊!”
兩天後, 段至誠便和段慕麟一道離開了樂安,動身返回蘇州——順便取道湖州去看看自家的生絲坊。這些年他父親的絲綢生意做的風生水起, 儼然成了蘇湖一帶人們口中的絲綢大亨。每年都有幾十條署名段氏的船從漳州港啟航駛向呂宋, 天竺, 甚至於遙遠的大海深處。錢財的累積讓段氏成了遠近聞名的新貴。段慕鴻又熱心扶危濟困,時常在災年之時協助官府,向受災的貧民慷慨解囊。是以蘇州段家的名望這兩年蒸蒸日上,好些人都戲稱段四爺簡直就是《水滸》裏樂善好施的柴大官人。
段至誠真的很佩服他父親,短短十年, 父親讓原本行將就木的段家完全變了個模樣。他真正做到了光耀門楣,以一個商人的方式。
馬車行至樂安縣外, 段慕麟信手拉開了車窗簾。忽然間他若有所思的一笑道:“這麽多年過去, 這兒還是沒變啊········”
“什麽沒變?”段至誠忍不住問他小叔。“樂安嗎?”
“是啊, ”段慕麟懶洋洋的說。他如今跟著段慕鴻四處曆練,也早已成了個商海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狠角色。江湖人稱段九爺, 也有叫他二老板的。不過段慕麟這人極特別。這一點段至誠最清楚。他小叔隻有在談生意或是想結交什麽達官顯貴時才舍得流露出自己的十分和顏悅色。他隻要想取悅誰, 段至誠懷疑就是天王老子也能被他取悅。可另一方麵,除了談生意和麵對顯貴。平日裏的段慕麟刻薄又冷漠,挑剔又尖酸。沒事兒還總是懶洋洋的閉著眼睛假寐, 好像永遠都睡不夠似的。
無利不早起。這句話,段至誠認為簡直是給他小叔量身定做的。
此時眼看小叔又開始顛簸假寐,段至誠實在不想自己幹坐著度過這無聊的旅途。於是明知十分討人嫌,但依舊開口問道:“小叔,方才我看你若有所思,是想到了什麽嗎?”
段慕麟閉著眼睛輕輕點了點頭,慢悠悠的輕聲道:“是,我想起了當年,你父親帶我離開樂安的情形。”
“那是什麽樣的情形呢?我在場嗎?”
“第二個問題,是,你在場。第一個問題,哈,不告訴你。”
段慕麟閉著眼睛壞笑起來。這時候,他的模樣又同段至誠記憶裏那個喜歡使壞的小叔重合了。
“籲——敢問是段少爺尊駕嗎?”
段至誠走到車門前掀開車簾一看,登時喜出望外:“傅世伯!你們怎麽在這兒?咦!是·······傅姑娘嗎?周姑娘,你也在啊!”
兩個女孩兒在車裏羞答答的同他招手問好,坐在最靠近車窗位置的傅行簡也含笑對著段至誠點了點頭:“紹臻,真巧啊!你去哪兒?”
“我和小叔去湖州!傅世伯呢?”
“我們去鬆江,看樣子可以同行!”
“太好了!”
他和段家父女廝見過了,又坐回車裏,嘴角便抑製不住的不斷上揚。段至誠笑吟吟的翻出自己放在箱子裏的書讀起來,絲毫不覺得這旅途無聊了。他對麵的段慕麟則是冷哼了一聲,用他最為尖酸的聲線道:“無聊!”
兩家的車隊同行了數日後,已經抵達了南京府境內。這些日子的同行下來,段至誠已經飛快和傅憶箏建立起了超乎“段公子”和“傅姑娘”的關係。一行人除了傅行簡因為埋頭處理生意(是的,他在路上也會不斷地收到飛鴿傳書)而顯得過於遲鈍。其他明眼人都看出來這兩個年輕人簡直就是突飛猛進,心心相印。
站在風暴眼的邊緣,周佩柔雖妒忌傅憶箏和段至誠持續升溫的情感,但她也十分慶幸自打傅憶箏迷上了段至誠,她對周佩柔的冷嘲熱諷少了許多——又或許是周佩柔的做小伏低讓她以為周佩柔不敢對她的父親有企圖。
相比之下,段慕麟對這兩個人的不滿則就明顯的多。他多次旁敲側擊的對傅行簡表示兩個孩子走得太近了,不成體統。然而由於段慕麟總是以“女德”“女子自愛”之類的話作為自己的核心論點來向傅行簡表達意願,導致傅行簡以為他是單純看不起自己女兒開放的做派。故而對段慕麟的警告嗤之以鼻,將之理解為道學家的酸臭——甚至還為此跟段慕麟抬杠。
“男女授受不親,連這種道理都不懂,看來清河傅家的家教,也不過如此!”段慕麟對著傅行簡冷笑。
“朱子若是在世,也會因為你的話而皺眉頭——段九,你明明也年紀輕輕的,怎麽說話聽起來活像剛從棺材板子裏爬出來似的?還是的宋朝古墓!”
傅行簡這話把段慕麟氣的天靈蓋都要炸飛了,當即摩拳擦掌的就要跟傅行簡打架。傅行簡也是毫不怯場的表示自己不怕。直把兩家小輩嚇得夠嗆,紛紛把自己父親和小叔拖回屋子裏去。各自安撫了好一會兒,傅憶箏和段至誠從屋子裏走出來,同時疲倦的關上門。兩個人在狹小的走廊裏相遇,同時對對方笑出一口小白牙。
段至誠躡手躡腳的走過來對傅憶箏道:“箏兒,那你說········他們鬧成這個樣子,咱倆還去夫子廟玩兒嗎?”
“他們鬧成這個樣子,咱們自然是立刻去夫子廟玩兒啦!你說呢!”傅憶箏對段至誠擠眼睛。
段至誠故意學著自己小叔擺出學究姿態,搖著腦袋語重心長的說:“你說的很有道理,在下不得不服。既如此,我隻好勉為其難的帶你出去走走了——走!”
穿男裝卻梳著元寶髻的女孩兒跟著瘦瘦高高的男孩兒,激動又興奮的衝出客棧,上夫子廟去了。
聽見他們離開,他們原本站立的地方背後那扇門慢慢打開了。周佩柔的臉從裏麵露出了出來。她小心翼翼的查看了四周,確認沒有人注意她。便轉身進屋子裏端出一碗早就準備好的酒釀圓子,躡手躡腳的走向了不遠處傅行簡的屋子。
作者有話要說:朱子:即朱熹,程朱理學奠基人。“存天理,滅人欲”的提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