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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傅憶箏

  “箏兒!箏兒!你等等我!”


  “佩柔, 你慢死啦!快些啊!”


  “你著急什麽啊?晚一點去,卓吾先生又不會跑了········哎!你且住!等等我啊!”


  初夏五月,幾個女孩兒在滿眼碧綠的山路上慢慢前行。穿著藕荷色男裝的女子, 年齡很不小了。然而發式卻是做女兒打扮的元寶髻, 又插了半頭的珠翠。長相偏於小家碧玉。她站在崎嶇蜿蜒的山路邊, 彎下腰喘著氣,一邊回頭對身後的丫鬟沒聲好氣的說:“你快去追上你家小姐啊, 她都快跑沒影兒了!你這呆子!”


  丫鬟喏喏連聲的上前一步, 作勢要去追。前麵穿著茜紅色馬麵裙的垂髫少女卻一溜煙兒跑回來了,手裏捏著串從樹上夠下來的山花。她嘰嘰咯咯的笑個不停, 一雙大眼睛更是眯成了月牙兒, 兩個小梨渦在嘴角邊若隱若現——這是個容貌很甜美的女孩兒, 十七八歲年紀。不像同伴那樣炫富似的插了半腦袋的首飾,她隻在發間別了兩枚玉蝴蝶小飾,又在鬢側插了一支攢絲累珠嵌貓眼石的花簪,同那兩隻玉蝴蝶相映成趣,頗有巧思。


  “佩柔, 你行不行呀?”她兩手掐著自己不盈一握的細腰,對著有些狼狽的同伴笑得前仰後合, 有些微妙的促狹:“不是你非要來跟我一齊聽卓吾先生講學嗎?怎麽?不讓你坐轎子, 這山你就上不去啦?”


  被稱作佩柔的女子比這少女大了五歲, 大名叫做周佩柔。父親是故青州知府周世遺——說故,是因為她父親三年前因為貪汙加上參與了自己不該涉足的黨爭而被砍了頭。家裏的男丁統統拉去遼東砌牆, 母親也病死了。隻剩她一個孤女, 她父親的故交,山東首富傅行簡費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勉強保下她這個故人之女,將之收留。傅行簡收留了周佩柔三年, 於是周佩柔就鐵了心要坐傅家正頭夫人的位置——誰讓傅朝奉高潔的不行,年近四十還孑然一身呢?


  不過這念頭她隻敢在自己心裏偷偷想想,再計劃計劃。可不敢告訴她的小手帕交傅憶箏——畢竟在傅憶箏心裏,即便是皇室的公主來都配不上她那個清俊倜儻的爹——她爹今年三十八,人說男人四十一枝花。傅憶箏打心眼兒裏覺得,自家爹爹還是朵沒開的嬌花呢,她爹又英俊又有錢,還是個世上最最好的爹。傅憶箏難以想象這樣優秀的爹爹,究竟有哪個女子能配得上!

  大概也就隻有她早逝的母親配得上了罷。


  此時兩個人站在半山腰,傅憶箏對著周佩柔做個鬼臉道:“你要是上不去,就讓小環陪你下山回客棧罷!你本來也對卓吾先生講學興致不高。我就不明白了,你這又是何苦,大老遠從清河跑來泰安陪我聽學·······”


  周佩柔累的臉通紅,這時候就對她翻了個白眼道:“我還不是擔心你,一個女孩兒家家的,一個人上和尚廟裏去聽學?膽子也真是大!誒你說你這位卓吾先生也是奇怪。他不是講王學的嗎?怎麽要在和尚廟裏講?”


  傅憶箏聽了這話,登時便笑了。得意的一揚腦袋,她笑嘻嘻道:“這你就不懂了罷?卓吾先生學貫儒釋道三家,他所融會貫通的,又豈止是王學呢?聽聞他之前在芝佛院著書,還將自己做僧人打扮呢!他——”


  “好好好,你別說了,我跟你爬山便是!唉······想爬山什麽時候不行呢?非得這時候爬山也就罷了,還不讓帶人······”


  “這你又不懂了,爬上去聽學,才能體現我心誠呀!”


  “哼,才怪呢,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卓吾先生大受歡迎,山下所有的轎夫和滑杆都被人搶去了。你個懶丫頭嫌煩不讓你爹派人跟著,今兒自己又睡過了頭忘了提前讓人來預訂,你是吃癟了!”


  “怪小油嘴,你又知道了?我說,你幹嘛非要跟我來?”


  幹嘛非要跟你來·······還不是你個臭丫頭非要學人家前代泰州派的女弟子,大老遠從清河跑來“朝聖”,說什麽上次在廣東就錯過卓吾先生講學這次不能錯過了·········你爹不放心,要跟你來。若不是因為你爹,我才不來呢!


  周佩柔跟著傅憶箏往上走著,聽傅憶箏喋喋不休的談論她心目中的神仙卓吾先生,周佩柔覺得煩透了。她一點兒也不想聽這些。要知道,早上她壓根兒不想來!可是傅行簡和顏悅色的問她:“你不是也說自己喜歡卓吾先生嗎?那跟箏兒一起去吧!能碰上一趟,也挺不容易。”


  我半點兒都不想陪你的野丫頭去,我就想在你身邊待著。傅行簡,你怎麽是個榆木腦袋呢?聽人說你年輕時也是花樓裏麵喝花酒的簪花客,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怎麽如今清心寡欲的像個和尚似的?

  周佩柔不懂,就像她不懂為什麽傅行簡家財萬貫,卻始終不肯給家裏娶一位女主人一樣。


  傅憶箏還在她前麵喋喋不休的說,這小丫頭真是煩死了。周佩柔看著她那張一開一合的紅潤小嘴,沒來由的煩。蠢丫頭,笨丫頭,就知道你的卓吾先生。卓吾先生有你爹好嗎?


  “箏兒,”她忍不住打斷傅憶箏的喋喋不休道。“你覺不覺得,傅世伯一直孑然一身的,很可憐?”


  傅憶箏終於閉嘴了。她一邊倒退著往前走一邊用奇怪且警惕的眼神望著周佩柔:“你這話什麽意思?”


  周佩柔想著自己幹脆同她攤牌算了,免得自己遲早有一天要被憋死。於是她說:“你覺不覺得,若是傅世伯給家裏娶上一房夫人,會好很多?”


  “娶媳婦?”傅憶箏挑起眉毛,那神情同她爹譏諷別人時一模一樣。她還在倒著走,但是對於腳下的路已經完全心不在焉了。“佩柔,你想說什麽呀?”


  周佩柔咬了咬嘴唇,把心一橫,下定決心道:“傅世伯救了我的命,若不是他,我早就像那些被連坐的犯官之女一樣被沒入教坊司了。所以我·······我········”


  “你想怎樣?”傅憶箏冷冷地問。


  “我想·······以身相許。”


  “哈?!?”傅憶箏發出一聲怪叫。緊接著,她腳底下就踩到了一個坑,一個不小心扭住了腳,她尖叫一聲摔倒在了地上。


  “箏兒!”周佩柔嚇了一跳。


  “姑娘!你沒事兒罷?”另一個溫潤的男聲在周佩柔身後焦急的問。


  作者有話要說:卓吾先生:即明中晚期大思想家,泰州學派集大成者李贄。字宏甫,號卓吾,別號溫陵居士、百泉居士等。嘉靖三十一年舉人,不應會試。萬曆中為姚安知府。旋棄官,寄寓黃安(今湖北省紅安縣) 、湖北麻城芝佛院。在麻城講學時,從者數千人,中間還有不少婦女。晚年往來南北兩京等地,最後被誣下獄,自刎死於獄中。李贄在社會價值導向方麵,批判重農抑商,揚商賈功績,倡導功利價值,符合明中後期資本主義萌芽的發展要求。其重要著作有《藏書》、《續藏書》、《焚書》、《續焚書》、《史綱評要》。


  下午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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