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對壘

  距離誠兒百日宴還有半個月的時候, 段慕鴻帶著茜香回到了樂安。


  連日奶孩子的操勞讓她飛快瘦了下來,甚至看起來有點衰老。為了讓自己瞧著不那麽憔悴,段慕鴻又按偏方說的拚命吃豬蹄啃雞皮, 想讓自己的臉像原先那樣飽滿又容光煥發。萬幸, 趕在回到樂安之前, 她總算恢複成了那個神采飛揚的段朝奉。茜香也終於如願擺脫了假肚子,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


  誠兒的百日宴請來了許多親朋好友和家中長輩。這可是段家新一代的第一個孩子。所有人都格外珍視。就連段老太太也對著胖嘟嘟的嬰兒笑了兩下——雖然她拒絕抱誠兒, 聲稱自己老了抱不動。


  段慕鴻的外公外婆也來了。兩位老人家給誠兒打了個非常精致漂亮的長命鎖。掛在孩子細嫩的小脖子上, 謝吳氏說:“讓寶兒好好長,快些長大, 為他爹爹分憂!”


  謝妙華抱著孩子給大家看了一圈, 回到裏屋, 見茜香給孩子脖子上掛了個觀音像,她抹著眼淚對段慕鴻哽咽:“鴻兒,這麽多年,你終於熬出頭了,真好········真好!”


  段慕鴻也覺得挺好。她隔著抱孩子的謝妙華和茜香對視, 覺得真實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等過兩年孩子大一點了, 她就在南邊給茜香找個合適人家嫁出去。自己這邊孩子也有了, 生意也有了, 二房和老太太也不敢來找麻煩。一切都和她最初計劃的一樣。完美,非常完美。


  段慕鴻笑著逗弄著躺在搖籃裏的孩子, 聽著茜香在一旁和謝妙華拉家常, 榕榕在偷吃點心。她知道自己應該覺得幸福。可她心裏總有一個地方空落落的。尤其是在看到那一尊小小的,晶瑩的觀音像時。


  “昨天我上街上去買胭脂水粉,遇上了王榮他娘。她氣啊, 一見到我就破口大罵,罵的好難聽。我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後來她被旁邊的人拉開了,她兒子灰溜溜的來把她帶走。我才聽見街邊的人說。原來她這幾年總跟別人說我是母雞不下蛋!可她兒子新娶了個媳婦,是前頭東街賣炊餅家的女兒。也是一直沒孩子。她就跟人家說這女子同我一樣,是個不下蛋的母雞。害!誰知我這次竟“生”了個大胖小子。這下子她說的一切都不攻自破啦!如今聽說街麵上,人家都笑她兒子是個沒用的閹雞呢!”


  茜香搖搖頭,笑著說道。謝妙華在她對麵坐著,手裏撥弄一串佛珠:“這便是人家俗話說的因果報應。咱家自己積德行善,做好事,不害人。時機到了,福報自然降臨。可那平日裏造口業的,上天不往她身上罰,卻罰了她兒子。可也是報應不爽了。”


  是啊,她沒做過什麽壞事,上天應該不會苛待她吧。段慕鴻無言的想。下意識握住了嬰兒小小的手。嬰兒睜著一雙大眼睛懵懂懂的望著她,忽地一笑。段慕鴻湊上去親了親她兒子那小巧可愛的臉頰,心裏慢慢平靜了幾分。


  第二日,段慕昂來告訴她,傅家在清河,開棉布鋪子了。


  “確定是傅家的鋪子麽?”段慕鴻騰的一下站起來。


  “確定是傅家的鋪子了。因為·······老板是傅行簡本人。”段慕昂有些遲疑的說。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這個堂兄從前似乎和傅家二少爺關係相當不錯,據說這倆人能好到蓋一條被子。但是自打去歲堂兄把傅家從清河的分號踢出去後,這二人是明顯的交惡了。段慕昂不清楚為什麽,但他知道這裏頭絕對有貓膩。


  段慕鴻蹙起了眉頭。她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圈,轉過身來問段慕昂:“那傅家的鋪子目前有沒有做什麽不利於咱們家鋪子的事?”


  “目前是沒有。”段慕昂說。“不過這幾日我老看見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在咱們家鋪子外頭轉來轉去的。一個個長得凶神惡煞。隻要有顧客往裏頭進他們就瞪人家,搞得好些客人進去買布都一肚子晦氣。跟夥計們抱怨快些把那幾個人清走。”


  “那怎麽不清啊?”


  “清不了啊·····咱們的人一出去人家就走了,喊也喊不應。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人家一個個都凶神惡煞的。瞧著老嚇人了······”


  段慕鴻無語了。仰起頭望著段慕昂看了半天,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道:“算了算了,我再想法子罷。”


  段慕鴻左思右想,決定先去找傅居敬試試。傅居敬如今是徹底住進了金龍寺。站在金龍寺裏一棵銀杏樹下,他笑微微的注視著向他走近的段慕鴻。段慕鴻注意到他頭頂的戒疤和胸前的佛珠。知道他已經受戒。如今是個真正的僧人了。


  “你受戒了?”她直接問傅居敬。


  “是啊,”傅居敬微笑著答道。同時對她施了一禮,口中溫和的說:“阿彌陀佛。雁希,你今天來,是為了雁聲的事罷?”


  傅居敬和段慕鴻一起繞過金龍寺的前殿後殿,去了金龍寺後的山上。那裏的最高處,並肩立著三座墓碑,埋葬著四個人。


  “秉嚴,多謝你幫我照看這些墓碑。辛苦你了。”段慕鴻看到墓碑前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山花和四周幹幹淨淨的墓基,她由衷的感謝傅居敬。


  傅居敬走上前,在寫著“愛女段慕鳶之墓”的墓碑前蹲下身子,用手拭去墓碑上的浮塵。口中淡淡道:“舉手之勞罷了。我剛來這裏時,有時候晚上睡不著,也會來看看他們。尤其是你哥哥。”


  “還有,雁希,往後還是稱呼我為了因罷。傅居敬這個名字已經過去了。如今的我,和清河傅家的大少爺早就不是一個人了。另外,”他轉身望著段慕鴻,神情關切而認真:“雁聲真是瘋了。傅老爺和譚夫人也勸不了他。他把杭州的鹽運生意徹底關停,完全轉投布料生意。上個月回了清河他和傅老爺大吵一架。傅老爺和譚夫人氣不過他,又勸不住。如今隻好心灰意冷的躲到益都去。傅家在益都還有一條街的鋪子可供他們差遣。現在的清河傅家,完全是雁聲在當家作主。”


  “他怎麽這麽混蛋?”段慕鴻蹙眉道。“難不成這世上就沒人能管的住他了嗎?”


  “其實是有的,”傅居敬溫聲道。“你也知道那個人是誰,那個人就是——”


  “了因,你不要再說了,”段慕鴻打斷傅居敬的話,轉過身去望著對麵山間就要落下去的夕陽。“若是他還能聽得進去你說的,麻煩你告訴他,我和他之間,不可能的。”


  傅居敬苦笑著聽她說這些。見她說完了,他有些惆悵的搖了搖頭,轉過身去望著夕陽道:“雁希,你太低估雁聲的脾氣和偏執了。他堅定的認為你同我之間有私,所以才不肯接受他。現在我已經進不了清河傅家的門。雁聲給仆役們下了令,若是看見我靠近那座宅子,棍棒伺候。”


  他摩挲著自己的頭頂,笑著搖了搖頭:“就連我出家,他都以為我是在用這種方式逃避他的怒火。”


  段慕鴻無言以對。停了半晌,她低下頭道:“了因,對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傅居敬卻搖了搖頭:“這沒有什麽拖累不拖累的。《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為虛妄。雁聲是耽在了自己的執念裏,沒有看透這一切。所以才會如此這般偏激。等到有一天他也許突然頓悟,就不會再如此執迷不悟,叨擾於你了。”


  段慕鴻點點頭,望著他年輕卻滄桑的眼睛,突然很想問一問傅居敬,問一問了因。他說傅行簡沒有參透,那他自己呢?凡所有相,皆為虛妄的下一句是‘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那了因呢,他明白這句話了嗎?

  清河傅家的大公子傅居敬遁入空門法號了因。他真的“了因”了嗎?

  帶著一肚子惆悵,段慕鴻離開了金龍寺。她甚至覺得自己比來時更迷惑煩躁了。佛門本是清淨地。可她到了這清淨地也學不會“何處惹塵埃”。


  唯一的收獲就是她知道傅行簡如今誰的話都不聽了,徹底跟她撕破臉,而且還要捅破天。


  傅家的鋪子就開在段記布莊隔著一條街的地方。這一次,段慕鴻竟然猜錯了。她從金龍寺回來後的第二天,段記布莊外的凶神惡煞就一個都不見了。他們再也沒來尋仇,段慕鴻和段慕昂也再沒見過他們。那一群人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似的·······

  與此同時,傅家的鋪子也像任何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店鋪一樣不起眼——傅家的西洲棉布店一沒有惡意壓價,二沒有爭奪顧客。它就隻是那麽安安靜靜的開在臨街的鋪子裏,每日裏門庭冷落,鞍馬稀少(因為清河人已經習慣了去店大布精的段記買布)。可鋪子的老板卻好像一直都不著急似的。


  段慕鴻對這家鋪子反常的安靜並不信任。她可太清楚事出反常必有妖異這回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上夾子,晚上十一點還有一小更,歡迎大家多多捧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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