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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論道·下

  段慕鴻想了想道:“先考中舉人,再去考進士。在這期間,要注意修身養性,多行善事,如有能力,使家風清明,不做違背本心,違背道義之事。若能在朝為官,則要遵照聖人之言多行好事,不辜負廟堂,亦不辜負百姓。同時內修本心,尤其做一方官員時,盡力借著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使當地民風淳樸,百姓安居樂業。做到自己為官的本分。”


  錢老點了點頭:“甚妙。但你說的是做了官的情況下。那若是一時半會兒做不了官,該怎麽‘平天下’呢?”


  “做不了官,那平天下就不是我們能考慮的事情了嘛!”一個叫杜仲卿的學生有些困惑的說。“平天下是做官才考慮的事情。”


  “非也非也,”傅行簡接口道。“誰說非要在廟堂之上才能‘平天下’?範文正公不是說過,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咱們雖不比範文正公這般,可你想’平天下‘也不是做不到哇!”


  錢老讚許的點點頭,示意傅行簡接著說。


  “那我便打個比方罷。像我這般商賈人家出身,我爹爹,諸位都知道。做的是鹽運買賣。日常也經營些別的。平日裏其他方麵不論,但若是哪裏遭了災難,遇上了旱澇。我爹爹準保是要拿出銀兩去幫忙救濟的。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去歲咱們州裏大旱,糧食歉收。我爹爹便設了粥棚布施。這樣的舉動,難道不是一種’平天下‘嗎?何為天下?天下難道非得指的是疆域河流,山巒田園?我倒不這麽認為。天下麽,本質是由人構成的。有了人才有了天下。那咱們王學不是說,心即理。我覺得人是因為有了心,心有了理所以才成為人的。咱們王學主張致良知。那我認為我爹爹助人,本也是出自心中的良知,致良知,則知行合一,去救助了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王文成公說過,‘天地雖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聖賢’。如此這般,那我爹爹也是聖賢了。既然是聖賢,那他所做的如何就不是’平天下‘的大事呢?”


  他這一說,直接把有些人給繞暈了。有的人則點頭稱讚,十分認同。也有人說傅行簡這一番話是狗咬尾巴尖兒,互相佐證則為偽證,對他這番“平天下”的論述很是不屑。傅行簡不在乎,他回過頭去看段慕鴻,發現後者罕見的對自己露出了讚賞的微笑。傅行簡得意的一挑眉,扭過頭來得意洋洋的望向錢老。


  “雁聲,你這一番論辯,著實讓為師耳目一新啊!下次秋闈,青州府的解元說不定就是你!”錢老撫掌大笑道,花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錢老,您還不知道我嗎?”傅行簡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來鬆陽讀書,是因為仰慕您和陽明先生,想聽聽您講王學。科考那檔子事,我是沒多大興趣的。等到在您這兒學成,我就回家去,幫我爹爹做生意啦!”


  段慕鴻本以為錢老身為錢瑞龍的父親,聽了這話大概會不快。沒想到錢老頗為讚賞的點點頭道:“知行合一,極妙,極妙。”並免了傅行簡今日的作業。


  傅行簡自然是高興的很。幸災樂禍的告別悶在屋子裏寫作業的傅居敬,他沾沾自喜的走出屋子。


  他今日不用寫作業,不免又要四處遊逛,鬥雞戲狗。扛著魚竿正走著路過一棟房子,卻聽見裏麵傳來了說話聲。傅行簡心生好奇,便走上前去一探究竟。原來卻是段慕鴻的小廝吉祥,那小猴子長得像個姑娘似的細皮嫩肉,此時正拿了一個煎藥的缶和一紙袋東西,站在屋子窗邊和人說著什麽。


  “吉祥小哥,你家公子這是怎麽了?又病了呀?”一個老嫗關切的問吉祥道。她手裏拿著一小把大蔥,正一邊說話一邊忙不迭的剝著皮。傅行簡了然,想起這裏原來是書院裏廚房的後窗。


  “唉,是老毛病啦,公子一到冬日便要咳嗽。成夜成夜的咳嗽睡不著。我家外老爺給開了個方子,囑咐我一入冬就熬給公子喝,免得他又要遭受這病痛之苦。這不,近幾日入冬了,我就給公子熬起來。”吉祥一邊用扇子煽動缶下的火一邊啞著嗓子道。


  這主仆二人的嗓音總是一個賽一個嘶啞,吉祥還老是沉默寡言。書院裏有好事的人猜測過他們主仆是不是吃什麽東西一起吃壞了嗓子,可也隻是背後說說。今日屋子裏隻有這兩人,吉祥和這耳背的老嫗說話,怕對方聽不清所以說話聲音大了些。傅行簡聽得真切,吉祥的聲音有幾下壓不住,那聲調尖細,活脫脫是個女兒家的聲氣。


  “哎,煎藥可麻煩了!小哥你受累。要不這麽著吧,這會子離做飯還有的是時間,老婆子也無事可幹,小哥你且歇著,老婆子幫你給你家哥兒煎藥!”


  “不用不用,這怎麽行呢?您天天給書院上下做飯,已經夠累啦!”吉祥連忙道。這次傅行簡聽真了,吉祥那個“啦”的尾音,完全就是個女孩兒的語氣,再沒錯的。


  “咳,這有什麽,都是分內的事了。上回段公子不嫌棄老婆子,幫老婆子從山下帶花布上來,老婆子還沒來得及謝謝他呢!這回,就讓老婆子來幫你家公子煎藥罷!小哥,你且歇著,讓老婆子來!”


  窗口的人影一閃,換成了佝僂著的老婆婆。傅行簡往裏站了站,把耳朵幾乎貼在窗子上。


  他聽見得到解放的吉祥在那邊擺弄什麽東西,聽上去像是在打開裝藥材的紙包兒。撲簌簌一陣聲響,大概是她把藥倒進缶裏了。老婆婆顫顫巍巍的打來了水倒進去,不一會兒,窗邊飄起了嫋嫋的煙。傅行簡聞起來覺得有些苦,正要離開,忽聽得吉祥道:“這藥材也是消耗的快。看樣子今日後半我又得下山去幫公子買藥了。婆婆,你老人家有什麽需要我帶的嗎?”


  傅行簡走在鬆陽書院山下的西樵鎮上,還是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了。


  他隻在廚房附近的鬆溪旁釣了一會兒魚再回去,就正好碰上吉祥和那老婆婆說著話,把熬給段慕鴻的藥倒進了一隻細瓷大碗裏。老婆婆用包藥的紙收起藥渣,搖搖晃晃的走出門來把藥渣倒在門外的樹底下。傅行簡等她進去了,便從暗處悄悄跑出來,用一張事先準備好的粗紙包了藥渣便跑。


  上次送書的事過後,雖然他沒能對段慕鴻說出自己最欣賞的金瓶梅裏的女子是李瓶兒,但他自覺不再把這書往學堂裏帶,因而和段慕鴻的關係到底是緩和不少。傅行簡也說不準自己究竟是因為什麽,就是特別想跟段慕鴻做朋友。有時候他看著段慕鴻那張穠豔俊秀的臉,會懷疑自己可能是因為段慕鴻長得像他早逝小妹的緣故。但是管他呢,傅行簡信奉知行合一。想做就去做,想交朋友就去交朋友,管那麽多幹嘛?

  他既然想跟段慕鴻做朋友,就要讓段慕鴻全方位體會到跟他做朋友的好處。近來送書,聽學兩件事,已經讓段慕鴻看到了他的風趣和博學,那他認為自己應該乘勝追擊,讓段慕鴻再看看他的細心和貼心,從而讓對方徹底接納他,把他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拿著藥渣,傅行簡直奔西樵鎮最大的生藥鋪。鋪子老板複姓東方,單名一個喜字。老讓傅行簡想到同樣是開生藥鋪的西門慶。看著一臉古板的老板在他麵前攤開藥渣,他不禁有些想笑,隨即立刻提醒自己止住。“那你傅家還在清河縣呢,這有什麽!”他在心裏腹誹自己。


  “公子,你這藥渣是用來醫治何種病症的?”一臉正氣的生藥鋪老板問傅行簡,臉上少見的帶了點疑惑。


  傅行簡笑嘻嘻的看看那藥渣,抬起頭大喇喇的道:“咳疾啊!這是我一位朋友的藥渣,他有咳疾,一到冬天就發作,可嚇人了!”


  “咳疾?”老板更驚訝了。他低頭看看那藥渣,又用手邊的小勺挖起一點看了看,沉吟道:“那這不對呀······此方所用藥材乍一看多是涼性。隻聞氣味,會讓人誤以為是醫治上火的方子。可你說你的朋友總是冬天犯咳疾,那他應該就不是上火導致的咳疾了。如此一來,這方子和他所患之病就相悖了。適才我又仔細看了看,這方子分明是······”


  老板沉默了,似乎有些猶豫自己該不該說。


  傅行簡皺起眉頭。他直覺老板要說的東西,也許正好能解答他方才聽到吉祥說話後的疑惑。


  “公子啊,你這藥·······你那位吃藥的朋友,是男子還是女子?”


  傅行簡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了。他沉聲道:“是個女子。”


  “那這就說得通了!那這就說得通了!我說嘛······”老板如遇大赦,看樣子方才的情況對他的行醫生涯和他身為醫生的認知造成了極大的陰影。"哪個男子會吃這種藥呢?這······這也不對症呀!“


  “公子,這方子我看了,涼性多,但相對溫和不算虎狼之藥。這種方子,一般都隻用作一個用途。”


  “什麽用途?”


  “女子月事過長時調經。”


  作者有話要說:男主引用的話大多來自陽明先生王守仁的著作,是心學的主張。心學又名王學,是中國本土的唯心主義。在明中晚期風行一時。個人不是很吃心學的一些主張,我是唯物主義者。但是不可否認王學對有明一代尤其是明中晚期的社會思潮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包括中晚明時期的思想開放和學術自由觀念,都有著重要影響。甚至可以說是它們中有些思想的濫觴。


  今天家裏有點事,耽誤到現在才更新,不好意思啦大家,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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