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歪書

  “段慕鴻,錢先生罰你抄寫的《章句》,你可寫了?”


  段慕鴻的手還是沒好太利索。拿重物時有些微微的疼。不過傅行簡送來的金創藥的確好用,讓她的手傷恢複足足快了四五天——來鬆陽書院的前四天都沒能出來上課,因為手腫的不成樣子。


  吉祥說讓她寫信給謝妙華告狀,段慕鴻卻是不讚同——謝妙華也無能為力,還不如她自己以後老老實實低調做事,盡量別和傅行簡那種惹禍精混在一起就是了。


  “我救他們兄弟,一來為報答傅興齋先生助我入學的情麵,二來也是報答當年父親葬禮上傅二公子幫我趕跑段慕雲的事。如今恩怨兩清,我就不必再同他們過多來往了。看那傅公子的樣子,不是個省油的燈。我來鬆陽是為讀書。這般腥風血雨的人物,還是少招惹為好。”


  段慕鴻對吉祥解釋道。


  眼下坐在學堂裏準備著過一會兒的聽學。段慕鴻突然從學堂裏一位負責收納大家作業的學生口中聽到了這樣的話,她困惑的抬起頭去看那人,正欲開口詢問是何緣故,突然發覺自己的肩頭被別人輕輕碰了碰。段慕鴻回過頭去,正對上了傅家大公子傅居敬笑微微的臉。


  傅居敬對她點頭示意著,走到那讓她交抄寫的學生身旁低聲道:“在這兒呢,傅公子的抄寫被雁聲借去了。喏,這不是了,交給你。”


  那學生低下頭一看便笑了:“秉嚴,這明明是你的字。誒,不對呀,第一頁是你的字,後麵的又不像了。”


  傅居敬連忙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邊掩耳盜鈴的大喇喇道:“我可寫不了這麽好的字!不過聽說雁希兄在樂安是出了名的能書擅寫。這般秀氣的字出自她手,倒也不奇怪了!”


  收納作業的學生笑嘻嘻的走了,嘴裏打著包票:“罷罷罷,我知道你是為了報答那日段公子對你二人有恩嘛!還好這罰抄是我幫先生批閱,錢先生看不到,不然,你這可不就穿幫了?”


  段慕鴻抬起頭看向傅居敬,正好看到他低頭對自己微微一笑,一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表情。傅家老大走到她前麵遠一點的地方坐下了。段慕鴻發現他的身旁沒有傅家二公子傅行簡。


  過了好幾日傅行簡才又出現在了學堂裏。一邊笑哈哈的對著眾人吹噓他自己的絕技神能——傅行簡居然可以用兩隻手同時寫字,而且還寫的挺不錯。


  “就是靠著這獨門絕技,我傅行簡才能一次又一次的逃過錢瑞龍的辣手摧花啊!要不然,這雙細皮嫩肉的手可早就廢嘍!”


  錢瑞龍不在,傅行簡站在學堂前麵像演大戲似的說了一套又一套,一會兒嘲諷錢瑞龍一會兒模仿書院裏的古板長隨,逗得底下哄堂大笑。段慕鴻也忍不住笑了,傅行簡搞這些說學逗唱的雜學功夫還真挺不錯。她用手捂住笑的合不上的嘴巴,正巧跟前麵學山下茶館老板娘賣茶的傅行簡眼神撞了個正著。傅行簡的笑容倏的擴大了,一雙大眼睛笑的幾乎要眯成縫。嚇得段慕鴻連忙低下頭去,避免被他看穿。


  十月底,段慕鴻已到鬆陽書院求學一月有餘。和這裏的學生們早已熟稔。卻始終未見書院的活招牌錢啟端錢先生。學生們告訴她這位老先生在譜係上屬陽明先生再傳弟子,受王學影響頗深,故而為人穩重卻不失開明,講課也深入淺出頗有趣味。比他兒子錢瑞龍,無論是治學還是品德都要高出十個錢瑞龍不止。不過他上個月去北直隸參加老友葬禮,可能是耽在那裏了。


  錢老不在,錢瑞龍又是個歪屁股不得人心的。學生們便翻了天鬧了地,絲毫不畏懼書院裏的種種教條。錢瑞龍在上麵講學,底下看話本的,說小話的,寫小紙條罵人傳消息的無所不有。偌大一個學堂,竟隻有段慕鴻一個人是在專心聽學了。錢瑞龍雖秉性惡劣,但也被她這幅嚴謹治學的態度打動,漸漸地對她另眼相看起來。卻不料這反而招致了眾人對段慕鴻的排斥,明裏暗裏生出許多閑話來。隻有傅家兄弟對此不予置評,老大盡力讀書,老二繼續飛鷹走狗的瞎胡鬧。


  這幾日書院裏不流行瞎白話看話本,托傅行簡的福,一應人看上了他從山下書坊拿來的小說。什麽《三國誌通俗演義》,又是《趙□□龍虎風雲會》,以及男學生們最愛看的《水滸》和《大宋中興通俗演義》之類。看的昏天黑地津津有味,連飯都顧不上吃。平日裏上罷了課,一幹人等在院子裏便做起戲來,今日你做劉備,明日我做趙匡胤,玩的不亦樂乎。


  段慕鴻看了此狀,並不心癢。她不喜歡《三國》的擁劉反曹,也瞧不上《水滸》把李逵這種濫殺無辜的人捧為好漢。那幫人演戲便演戲,對她倒沒什麽吸引。


  這一日錢瑞龍講的是《四書章句集注》裏《論語·八佾》篇的集注。本來這一部分的內容學生們就有些嗤之以鼻,錢瑞龍還把大家講的昏昏欲睡。段慕鴻坐在位置上也是聽得心不在焉。一旁的陸朗打了個哈欠,賴嘰嘰的俯下身子趴在桌上嘀咕:”錢瑞龍就會講朱子這些酸文假醋的無趣東西,哪裏比得上錢老講王學有意思。哎,杜仲卿,你那本《金·瓶·梅詞話》可看完了麽?看完了給我,昨兒你就說給我的,拖到今日還賴在你手裏!”


  坐在他前頭的一個男學生名叫杜仲卿的,這時候就慢吞吞的從桌子底下遞過來一本半新不舊的冊子。嘴裏小聲埋怨:“通共隻有這一冊,其餘的都在傅雁聲手裏。你還催我!”


  陸朗不理會他,接了那本《金·瓶·梅詞話》就笑嘻嘻的低頭看了起來。笑容頗有深意。段慕鴻皺皺眉頭,隱約覺得他看的大概不是什麽好東西。陸朗卻是看的入迷。忽然前頭傳來一聲咳嗽,段慕鴻連忙抬起頭一看,錢瑞龍正朝著這邊看過來。她心下一動,用胳膊肘輕輕碰了陸朗一下。陸朗嚇了一跳,連忙抬頭去看錢瑞龍。


  錢瑞龍道:“陸伯昭,你且說說,聖人為何要說’八佾舞於庭,是可忍孰不可忍‘?”


  陸朗瞪大眼睛,迷茫而用力的眨了眨:“什——什麽?”


  錢瑞龍瞪起了眼睛,發難隻在一瞬間。段慕鴻壓低聲音飛快說道:“有悖於禮!有悖於禮!”


  “啊啊啊對,有悖於禮!”陸朗忙不迭的大聲道。


  錢瑞龍的臉色很難看,他看看段慕鴻又看看陸朗,最後不滿的哼了一聲,不再看這邊了。陸朗給他陪了個笑臉,立刻往凳子上一坐。


  “謝——謝謝啊······”他小聲對段慕鴻道,有些不好意思。往日裏他跟著旁人,也曾是嘲弄調笑過段慕鴻的“書呆子氣”的。


  段慕鴻沒說話,低頭在自己麵前的書上記下錢瑞龍方才所講的東西。陸朗覺得挺過意不去,便偷偷將那本《金·瓶·梅詞話》放在段慕鴻膝蓋上,口中悄聲道:“給,我們近來都在看這個。好看的,你也瞧瞧。”


  段慕鴻不動聲色的將那書推了回去,表示自己不看。陸朗不好意思,又推回來,口裏說道:“真的好看,跟那些水滸三國,王侯將相的不一樣,你看看就知道了,裏麵有——”


  他笑出一臉的不懷好意。


  段慕鴻有些煩,低頭準備再把那書推回去。然而一低頭便看見了陸朗打開的一頁,左邊寫著回目和文字,右邊印著黑白插畫。這一回叫做《李瓶兒私語翡翠軒,潘金蓮醉鬧葡萄架》。段慕鴻一眼看見那插畫,登時連氣帶羞,麵紅耳赤。陸朗不知她是生氣,還當她沒見過這種東西,第一次瞧見稀罕的激動起來了。連忙獻寶似的笑道:“你看你看,我說是好東西吧?”


  錢瑞龍唱獨角戲唱的沒趣兒,悻悻的說了一聲課罷了起身走了。學生們立刻沸騰起來,大說大笑著收拾起筆墨紙硯。陸朗對段慕鴻諂媚道:“今日多虧了老兄,不然我可要被錢瑞龍給收拾慘了!這本《金·瓶·梅詞話》你既然喜歡,便拿去看好啦!看完了再還我,千萬別送回給傅行簡啦!前兒日子柯茂弄丟了他一冊書,把他氣得排揎了柯茂半日呢!”


  “傅行簡?這書是傅行簡的?”段慕鴻怒道。


  “是啊,是我的書,”一個聲音說,帶著點戲謔和看好戲的意思。


  段慕鴻轉過身,正好看到傅行簡正在對她眨眼睛。一邊舉起手裏的一小摞冊子:“剩下的在這兒,你想看?想看我借你。”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擔心,傅大和女主沒有感情線哈哈哈,這文是絕對的1V1,隻有男女主有感情線。其他對女主都是封建主義兄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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