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海上蘭台:紫玉寶
因為初步的設計稿被總經理暫停的緣故,前兩天的原定任務沒有按時完成,這幾天和日本項目有關的設計人員就要加班加點地工作,以期趕上最後的進度。薛蘭台也沒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坐著,而是和團隊一起圍著圓桌討論製作。
關上辦公室的門,邢邵捏著眉心從裏麵走出來,經過研發設計部的時候看到部門的燈還亮著。邢邵抬臂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十一點。研發設計部的人加班並不少見,但今天著實是有點晚了。他站在門口,用兩個手指的關節敲了敲玻璃門,設計部門的人全部條件反射地抬頭看他,有兩三個資深設計師的眼皮都已經耷拉了下來,眼底兩圈深青色看著像小熊貓。“注意點時間,公司不提倡太晚加班。”
此話一出,設計團隊所有人的脖子都仿佛約好了似的扭向薛蘭台,熄滅了光的眼睛直到這一刻才恍惚有點神采。薛蘭台暗自歎氣,看了一眼旁邊陪自己熬了兩個通宵的王露。王露生產之後連產假都沒休完就急著來公司幫自己了,不說別人,她的身體恐怕就已經吃不消了。“今天就到這裏了,你們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張勤凱是個人精,從薛蘭台那裏聽說了邢邵幫助自己部門從總經理那裏保住了設計稿和部門利益,經過邢邵的時候還特意跟他道了聲謝。
“快滾蛋吧你,”邢邵順勢拍了他的肩膀,“嘴角都發炎了還擱我麵前作呢。”
張勤凱嘻嘻哈哈地逃走了。
整個團隊都走了,薛蘭台卻遲遲沒有出來。邢邵走到辦公室門口,看到薛蘭台還坐在電腦麵前翻弄鍵盤。他無奈,這是收拾著收拾著又工作上了嗎?他斜倚在門邊,輕道:“哎,薛經理,再加班就要倒扣工錢了。”
本以為邢邵已經走了,薛蘭台沒想到他會出現在自己辦公室門口,隻得關了筆記本提包出來。“你怎麽還沒走?”
“這不是在等你嗎大小姐?”邢邵替薛蘭台關燈關門,與她並肩走向電梯。
電梯門徐徐合上,狹小燥熱的空間讓薛蘭台心頭一窒,微微垂下頭顱,暫時說不出話來。
還是邢邵先開了口。“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謝了。”出於禮貌和客氣薛蘭台應該拒絕,但現在的她似乎沒法再對邢邵說“不”了,況且她也希望能和邢邵多一點親近的時間。“你今天怎麽也這麽晚下班?是為了和法通銀行貸款的事嗎?”
電梯門開了,邢邵將薛蘭台讓出去後自己才從電梯裏出來。“差不多,要整理一些公司最近的資料出來。不過比不上你們部門,明明是上麵人的問題,還讓你們熬夜加班。不過這就是工作,隻能辛苦你們了。”
身為集團副總,邢邵有自己專門的花園停車位,所以沒有坐電梯去地下,而是從一樓後門走到了大華自己的花園。六月初,園子裏的花朵大都開了,紫玉寶碩大的花瓣像碗一樣承托著如水的月色,暗夜香氣浮動,茉莉梔子花仿佛一顆顆炸裂的香水球,經過它們時,連人的身上都非得沾上些芬芳的因子不可。
花好月圓,這是一個充斥著浪漫氛圍的夜晚,連薛蘭台這樣的理工科女生都不可避免地感覺到了一股內心的悸動。“哦,對了,今天瞿湘湘下班之前讓我跟你說,明天把她男朋友忘在你家的車鑰匙給她拿過去。”
“這事啊,”一想到這事連邢邵自己都發笑,“那天大半夜地瞿湘湘和連傑吵架,連傑被她趕了出來。連傑家住得遠,就跑我家來了,大概是那個時候落下的。你說連傑也是奇怪,車鑰匙都沒拿,他那天到底是怎麽走的?”
雖然麵冷心冷,但瞿湘湘是她最好的朋友,薛蘭台還是很關心的,既然現在談到了她,薛蘭台免不了要多嘴問一句。“邢邵,你知道連傑和瞿湘湘他們現在怎麽樣了嗎?我每次問瞿湘湘,她都跟我打岔,擺明了是不想跟我提。”
兩人坐進車裏,邢邵發動了車子。揣摩薛蘭台的心意,邢邵問道:“你想連傑和瞿湘湘結婚?”
“他們在一起六年了不是嗎?”薛蘭台聽邢邵這話問得奇怪,不由得為瞿湘湘心驚,“你以前還跟我說過,湘湘就是在認識連傑之後才定下來的。”
好在夜晚車裏暗,薛蘭台沒有看到邢邵嘴角那玩世不恭的一抹笑。邢邵不知道為什麽女生會這麽單純,瞿湘湘想定下來,就意味著連傑也想定下來嗎?瞿湘湘那種花花蝴蝶的性格,遇到的男生大都也是同一種風格。隻不過瞿湘湘在後來的相處過程中真的愛上了連傑,但連傑沒有變,始終是之前那個喜愛流連夜店的大男生而已。這麽多年他們倆能在一起,一是因了連傑得過且過的性子,二是瞿湘湘一直不肯和連傑分手。那天他們吵架吵得那麽大,也是因為連傑又提出要跟瞿湘湘分手了。
“連傑還不想結婚。”邢邵跟薛蘭台道。
微微蹙眉,薛蘭台顯然很不認同連傑的做法,為自己的好友鳴不平,“連傑也不年輕了,難道還在學小孩子談戀愛當遊戲那一套嗎?”
聞言,邢邵反問薛蘭台,“連傑有多大?他比瞿湘湘還小兩歲。況且,男人和女人的年齡觀本來就不一樣。”
“是嗎?”薛蘭台轉頭看向邢邵,夜燈如晝,將她的半張臉映出了淺金的顏色,辨不清喜怒。“那你呢,邢邵?你也是這麽想的?你也認可連傑的做法?”
麵對薛蘭台的質問,邢邵的心裏顯然已經有了答案,不過他可不會像連傑那樣,傻傻地把自己的想法展示在女人麵前。他隻是避重就輕地說了一句,“其實連傑也不是不想負責任,他說過他要分手了,是瞿湘湘不同意。現代社會,自由戀愛,結了婚都可以離,你不會連人家分手都要管吧?”
別人分手離婚,薛蘭台是管不了。但邢邵這樣問,就是撿了便宜,從根本上就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薛蘭台沒有說話,她靠在厚實的皮質椅背上,目光沉沉地望著遠處的紅燈轉綠,前麵的車一輛一輛地朝前開走。
見薛蘭台不太開心,邢邵輕輕握住薛蘭台放在膝蓋上的手,安慰道:“別不開心了。別人的事你管不了。瞿湘湘和連傑兩個就是歡喜冤家,六年了也沒分開,孽緣,誰也沒轍。”
薛蘭台也不舍得把氣撒在邢邵身上,畢竟現在都快午夜了,她很疲憊,邢邵也不輕鬆。這些意識形態上的問題,有時候也很難說誰對誰錯。她在心中好生勸了自己一番,才勉強恢複了平靜。“我沒事。抱歉,邢邵,剛才我不該那樣對你。”
見薛蘭台心態平穩了,邢邵的右手才重新握到方向盤上。他調侃道:“沒什麽好抱歉的,你對我發脾氣,也算是把我當自己人了。瞿湘湘就常常朝我發脾氣,我早就習慣了。”
車子開進天香小區裏麵,在薛蘭台家的樓下停住。邢邵把車內燈打開,轉頭看著薛蘭台,薛蘭台卻沒有動手解開安全帶,也沒有要下車的意思。現在已經是十二點多了,邢邵的家離公司不近,再加上開車送自己又不順路,這樣折騰下去,等邢邵到家大概就得快淩晨兩點了。“要不然……你今天在我家過一夜吧?”薛蘭台迷迷糊糊地把話給說了出來。
聞言,邢邵笑了一下,笑得像個學校裏麵的壞小子,“你這是邀請我去你家嗎?”
薛蘭台說了這話本來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看到邢邵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她板了臉,“我是為你好才說的。今晚的事我也有責任,我不想不顧朋友道義,況且……我相信你不是一個壞人。”
邢邵鼓了鼓掌,他解了安全帶關了燈,眼神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分析得不錯。既然薛經理都這麽說了,那我當然不能讓自己受罪了。走吧,那就有勞薛經理帶路了。”
薛蘭台帶著邢邵進了自己家的門。靠著玄關上一盞小小的燈,邢邵環視了一圈客廳,窗明幾淨,精巧細致,果然是薛蘭台的風格。
“餓的話……”薛蘭台忽然冒了這麽一句。邢邵兩隻眼睛看著她,想聽她能說出什麽來。薛蘭台之後也覺出了一些尷尬,“冰箱裏隻有牛奶,你隨意。”
片刻後,兩個人的笑聲在客廳裏響起。
打量著客房,邢邵發現與其他人中性風的客房不同,薛蘭台家的客房有很多女生的布置,大概是專門為她妹妹準備的。把客房的門關上,他靠在門外,對經過的薛蘭台道:“我看還是算了,你家有多餘的枕頭被子嗎?給我一副,我睡客廳沙發。”
看看大門緊閉的客房,又看看邢邵,薛蘭台明白了邢邵的心意。“這樣有點委屈你了……”
“不委屈,”邢邵兩隻狐狸眼笑得很漂亮,“你這麽驕傲的人今晚能主動留我在家裏住,我還有什麽好委屈的?況且我一個大男人委屈點怕什麽,別讓人家小姑娘下次來住的時候不舒服就好了。”
好在薛蘭台家的沙發可以攤開變成沙發床,邢邵坐上去,發現柔軟舒適有彈性,比一般人家的床還舒服。“你這沙發床哪兒買的?以後我也買一副回家。”
薛蘭台懶得理邢邵的打趣,把一疊枕頭被子抱過來放在床上,“太晚了,你趕緊睡吧,別鬧了。”
這話邢邵聽著,覺得薛蘭台都快趕上他媽了。不過他沒把這話說出來,薛蘭台心高皮薄,要是說出來她一準又得不痛快。“蘭台,今晚麻煩了。”他看著薛蘭台的眼睛,真摯說道。
逗趣的話薛蘭台不愛聽,不過這種溫柔禮貌的話,對付薛蘭台確實是一說一個準。薛蘭台低眉道:“這算不上麻煩,本來就是你送我回家的。況且昨天你幫我們部門從總經理的陷阱中出來,還為此而背上向銀行貸款的擔子,這份人情不好還,我會始終記在心上的。”
兩人間的氣氛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走向沉重了。邢邵從來不會讓女孩在自己麵前消沉,不管是花言巧語還是調笑逗趣,他都是手到擒來。“唉,人情不好還,所以就始終記在心上,始終不還了,是不是?果然是最毒女人心啊。”
跟邢邵說話,似乎永遠都正經不了兩句話的時間。薛蘭台瞪了他一眼,心情卻在不經意中輕鬆了許多。大概是平時熬夜熬習慣了,快一點了居然還不覺得困。再這樣拖下去就要兩點了,那跟直接讓邢邵回家睡有什麽不一樣?薛蘭台想了一想,倒還是不一樣的,至少明天起得晚啊,至少可以多睡一個小時。
一股清幽的香氣飄到邢邵的鼻子裏,邢邵注意到玄關上的無火擴香器,紅銅蕾絲杯子的樣式,纖長精致,優雅矜貴,看著和薛蘭台很像。“蘭台,我發現你的喜好和我媽很像,我媽就很喜歡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她還有一個和你家裏一樣的無火香薰。你要是來我們家,我媽一定會很喜歡你。”
聞言,薛蘭台歎了口氣,“邢邵,你一直跟女生這麽說話,難道就沒哪個女生收拾過你嗎?”
邢邵不以為意地笑笑,“我隻喜歡溫柔漂亮的女生,溫柔漂亮的女生從來不收拾別人。你以為個個都是瞿湘湘啊?”
薛蘭台感覺自己抓到了邢邵的軟肋,“所以你不敢惹瞿湘湘那樣的女生?”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邢邵翹著二郎腿,兩隻手臂撐在床榻上,一副浪蕩公子的模樣,“瞿湘湘那樣的女生我也接觸過,雖然交往得不多,但其實這種性格的女生更好相處,就跟小貓咪似的,順毛捋就好了。我喜歡更有難度,更有挑戰性的女生。”
還很驕傲的模樣,薛蘭台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麽渣的男生。“所以你就找上我了,是嗎?”
沒想到邢邵還大方地承認了,他看著薛蘭台,道:“你很難追,你自己也知道吧?”
其實這話有一半玩笑的意思在裏麵,但薛蘭台隻聽到了認真的那一部分。她也很認真地回複了,認真得有些惹人心疼。“我沒有刻意要維持難追的人設,隻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也不知道愛一個人的感覺。”
邢邵輕輕握住了薛蘭台的手指,“不著急,慢慢來。”
感受著邢邵的溫度從指尖傳遞到自己遍身上下,燈色如許,黑暗占據了更大的空間,薛蘭台低頭望著邢邵,這是另一個,與之前完全不同的角度。邢邵的個子比她高,地位也比她高,平日裏她更習慣被邢邵照顧,今晚這樣低頭看著,目光仔細地描摹地他麵龐中的每一道細紋,每一條曲線,薛蘭台感到心中豐沛的愛意洶湧澎湃。
她想跟邢邵說,她好像已經明白了愛一個人的感覺。可是話到嘴邊又堪堪停住,“睡吧。”她說。薛蘭台走過去關上玄關的燈,整個外間頓時一片漆黑。
薛蘭台回了自己的房間,客廳裏隻剩下一個人的呼吸聲。邢邵直直地往後倒在床上,月光透過窗戶徜徉在他的麵孔上,肩膀上,腦海中都是適才薛蘭台凝視他的眼神。埋在胸膛的心髒劇烈地跳動,愉悅,迷茫,滿足,混亂,多年來流連花叢的邢邵,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