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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海上蘭台:梅龍鎮

  因為項目投標的緣故,董事會非常重視目前研究所正在研發製作的新船品。以薛蘭台團隊為主的整個研發設計部將麵臨著為時三個月的,緊張而嚴峻的開發期。這個周末大概是他們最後能抽時間放鬆一下的時間了,所以薛蘭台和瞿湘湘約好了一起逛街,瘋狂消費以排解巨大的工作壓力。


  由於昨晚和男友鬧得太晚,瞿湘湘今天順利地遲到了與薛蘭台的約會。等兩個人見麵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午飯時間了。瞿湘湘一如既往地道歉,而薛蘭台則是一如既往地習慣了。


  梅龍鎮酒家是上海的老字號餐館,名聲很大。它的菜品經典美味,價格適中,是很多本地人常會來吃的地方,某些人家的年夜飯也會選擇在這裏置辦。不僅如此,因了它店前典雅古樸的威嚴樓牌十分引人注目,許多外國人來上海,也會特意來品嚐梅龍鎮酒家精美的菜肴。


  薛蘭台和瞿湘湘經常選擇坐在挨靠磚紅牆壁的位置。


  叼了一個龍井蝦仁在嘴裏,瞿湘湘還沒忘繼續跟薛蘭台解釋。不過說是解釋,其實就是她單方麵抱怨她男朋友,“他都跟那女的眉來眼去這麽久了,老娘翻他一下手機怎麽啦?他怕我翻,就肯定不對勁。他肯定有事瞞著我。蘭台,你說我該怎麽辦啊?要不你黑進他賬號幫我查查?”


  薛蘭台一邊吃飯,一邊很安靜地聽瞿湘湘跟她抱怨。起先還好,聽到“黑他賬號”的時候,薛蘭台實在忍不住,順手拿筷子敲了一下瞿湘湘的盤子。“我是搞研發的,雖然能查一些文件,但這不代表黑客會的我都會好嗎?再說,你這是侵犯人家隱私權,小心人家告你。”


  聽到這個,瞿湘湘氣得連飯都吃不下了,把筷子隨手一丟,她用拳頭捶了捶桌子,“他憑什麽告我?老娘翻他手機那是還愛他。要是不愛他了,直接一腳踹開他不就好了。還用給自己找那麽多麻煩事嗎?”


  “吃飯吃飯。”薛蘭台覺得瞿湘湘敲桌子的動靜太大,正想安撫她一番讓她繼續吃飯,卻突然注意到右前方那一桌人裏,有個她熟悉的背影。


  那人穿著一件玉米黃色的山羊絨長袖T恤,大麵積的水藍色從前胸一直延伸到後背,墨黑和赭紅的兩個半圓以極具流動感的方式鋪設在水藍色之間。細膩柔軟的麵料和新穎出彩的設計完美得融合在一起,仿佛一株金蕊雪瓣的水仙在明媚春日張揚著它年輕的生命力。


  “蘭台,你在看什麽啊?”薛蘭台說著說著就沒聲了,瞿湘湘當然會覺得奇怪了。她伸手在薛蘭台麵前晃了晃,“回魂了回魂了。”


  薛蘭台回魂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瞿湘湘一眼,低頭吃飯。清炒豆苗在口腔間散發著清醇的香氣,春季蔬菜新鮮滑嫩的口感與舌尖摩挲,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薛蘭台想,怎麽又遇到梅遇了呢?

  坐在梅遇對麵的,是一個麵目精神,言談爽朗的男人,聽口音像是北京人。“梅遇,你嚐嚐這道菜,蟹粉豆腐,保準比你在美國吃過的要好。”


  不用靳雲起介紹,梅遇之前就已經嚐過這道蟹粉豆腐。“前兩天我聽你說,和你們銀行合作的酒店又有媒體來私訪了?”


  一說這個,靳雲起就煩心,“對,就你住的那家,我還給你弄了兩張展票。哎,對了,之前問你你也沒說,那兩張展票你用到哪兒去了?以前也知道你愛看點畫展什麽的,可從沒聽說過連攝影你都喜歡。”


  “藝術都是相通的。”梅遇放下筷子,道,“這次我回來後,認識了一個朋友。她是做攝影的,我覺得她應該喜歡,就把票給她了。”


  聞言,靳雲起八卦地湊上去,“你朋友,男的女的?”


  梅遇最受不了靳雲起不正經的熊樣兒,往他盤子裏丟了塊生爆鱔背,“關你什麽事啊?你自己老婆管好了嗎?”


  老婆,大概是靳雲起這輩子最懶得提的兩個字了。“嘿,那婆娘最近脾氣又見長,簡直更年期。還是你好,單身貴族。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這晃蕩晃蕩就四十了,也不能一直這麽沒著沒落的啊。說真的,別要求太高了,就你這條件,放下些身段來,就是公主你也未必娶不到啊。”


  潔白的手巾整齊地疊放在桌麵上,在燈光的映照下反射著雪花的光。梅遇拾起手巾,仔細地擦拭著每一根手指,動作優雅得仿佛琉森湖上靜謐遊弋的白天鵝。“誰說我要娶公主了。”


  冷不丁地“哼”了一聲,靳雲起道,“你當然不是要娶公主,看你那樣兒,估計得個仙女下凡來配你才合適。”


  梅遇被靳雲起逗樂了,懶得繼續和他貧。


  從鬢間滑落的發絲差點就要沾上盤中褐色的醬汁,薛蘭台低頭扒拉著碗裏的飯,耳朵卻不自主地注意另一桌的談話。那一桌有了動靜。梅遇和靳雲起起身準備離開。薛蘭台這才敢把自己的頭抬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她下意識地不希望梅遇發現她。


  掃光了盤子裏的龍井蝦仁和草頭豬肝,瞿湘湘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蘭台,你在想什麽呢?怎麽心不在焉的?”瞿湘湘疑惑地問道。


  薛蘭台搖搖頭,“沒事。我吃好了,你呢?”


  瞿湘湘道:“我也吃好了,咱們走吧。”


  “好。”


  兩人到櫃台結賬,櫃員小姐笑容和善地告訴她們,剛才有一個先生已經幫她們把賬結好了。


  瞿湘湘滿臉疑惑,怪了,她的魅力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大了?難道算命的說的是真的,她就是越吃越胖越有福氣?

  臉頰微微發熱,薛蘭台心頭一緊,拎著包跑到門外,卻再沒找到人了。她呆呆地看著街上來往的車輛,心中明白,原來梅遇看見她了。


  遠大廣場離梅龍鎮酒家不遠,這也是為何薛蘭台和瞿湘湘會選擇在梅龍鎮酒家吃飯的緣故,因為今天她們逛街的地方就在遠大廣場。


  遠大廣場毗鄰陸家嘴金融中心,地理位置優越,交通便利,規模在當年也是數一數二的。但它畢竟建成已有十幾年了,又受到互聯網時代的衝擊,流量和審美水平都有相應程度的下滑。不過薛蘭台和瞿湘湘有時候還是會選擇來這裏逛逛。不知道什麽原因,也許是出於對舊時光的懷戀吧。想想當初,她們還是兩隻新進公司的小菜鳥,被別人狠拍腦袋都不敢吱一聲。


  不過現在,她們的日子過得顯然滋潤了許多。這不,才過了一個小時,明明之前吃了十分飽的瞿湘湘就又捧了一杯珍珠奶茶在手裏。


  “看看你肚子上的肉吧,還喝。”薛蘭台瞄了瞿湘湘一眼,說道。


  其實瞿湘湘不胖,隻是有些肉肉的。雙頰圓潤,下巴倒還是尖尖的一枚。“幹嘛?我這才是正常好嗎?要個個都像你似的不吃不喝瘦成個白骨精,那國家經濟還怎麽發展?GDP還怎麽增長?所以說,你不行,你太自我了。得像我似的,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大家共同富裕,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嘛。”


  “我看你的肉是挺富餘的。”薛蘭台偶爾會損瞿湘湘兩句。像她這種瘦女人的刻薄,其實還挺招人恨的。


  遠大廣場裏有一家遠近聞名的上海旗袍店,裏麵的旗袍麵料都是從蘇杭蠶桑織造進的貨,那裏的絲緞輕薄光滑,綢紗柔軟清香,很適合製造高級旗袍。這家店裏的旗袍都是由技藝高超的裁縫親手縫製,樣式新穎,紋理豐富,刺繡精巧,很受喜愛旗袍人士的歡迎。


  薛蘭台每次經過的時候都會進去看看,去年公司年會的時候,她還專門在裏麵買了一件內接紗裙的黃色繡蘭旗袍穿。不過,薛蘭台站在店外,她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梅遇。


  梅遇這次是專程為他的母親來挑旗袍的。梅遇的母親趙鳳兒年輕時候是資本家的小姐,品味古典優雅,一輩子隻穿旗袍,即使到了六十多歲的年紀,身材也依然保持得窈窕有形。在倫敦,趙鳳兒有一個私人裁縫,每個月都會為她縫製新的旗袍。梅遇來上海的時候,也經常為他的母親選購旗袍,這幾乎已經成為了一個習慣。


  靳雲起斜斜地倚在展示櫃上,看著梅遇讓售貨小姐把兩件體型不一樣的旗袍包起來。“你幹嘛?”靳雲起問他。


  梅遇把其中一份包裹好了的袋子遞給靳雲起,“哄哄你夫人。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天天沒日沒夜地吵架算怎麽回事?”梅遇和靳雲起的妻子也很熟,所以差不多知道她的體型和喜好。


  靳雲起遲疑著接過了袋子。他和梅遇認識差不多有十年了,梅遇也不是第一次替他買東西哄老婆,所以他倒不是很驚訝。但關鍵是……“你這也沒用啊。我老婆肯定能猜到是你替我買的。”


  梅遇瞥了他一眼,“誰買的有什麽重要?我能替你買衣服,我能替你哄她嗎?用點心吧,就你這臭脾氣,她能忍你十來年也是對你夠情深義重的了。”


  靳雲起拍拍梅遇的肩膀,歎了口氣,“真的,我把你當兄弟才跟你廢這個話的。你快點找個女人結婚吧。就你這個絕世好男人的珍惜品種,不用掉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梅遇往靳雲起肩膀上撞了一拳,不重,算是朋友之間的友好問候。


  之後,兩個男人各拎著一個包裝精致的袋子,一邊閑聊著一邊出了店門。


  站在旗袍店的櫥窗玻璃外,薛蘭台看著兩人的背影越走越遠。


  “你喜歡他啊?”瞿湘湘和薛蘭台一起望著兩人的背影。“我看你在梅龍鎮酒家的時候就一直看著他。”


  薛蘭台淡淡地開口,“你說的是哪個?”


  瞿湘湘哼笑了一聲,“你當我傻啊。當然是那個穿黃色長袖的,長得就一副萬人迷的樣子。我跟你說,我好歹是資深HR,集團人事部經理,看人的眼光那叫一個準。那個男人要是敢來我們公司,能被我們的女同事啃得連骨頭都吐不出來。不過作為朋友,我還是勸你一句,那個男人不適合你。”


  “為什麽?”薛蘭台難得聽瞿湘湘一本正經地跟她說話,就順口問了她一句。其實薛蘭台不是不明白。


  然而瞿湘湘卻給她搞了一出形而上的哲學演講。她說,她看不到那個男人的肉身。那個男人隻是一個影子,他從這世間最熾熱的愛意中化身而出,完美得契合了每一個寂寞靈魂的不甘寂寞。可再美好,他也終歸隻是一個影子,當陽光不在時,他便會消失於茫茫黑夜中。


  彼時的薛蘭台並不理解瞿湘湘的話。她聽得懂瞿湘湘話中歌頌愛情的詩意,卻讀不懂瞿湘湘話中求而不得的失意。


  遠大廣場的大樓足足有八層,每一層都是一個圍合的圓,每個圓之間都用一道蜿蜒螺旋的走梯和一道如黑蛇盤踞的電動扶梯聯結。大樓布局清晰,但人身在其中,卻覺得仿佛置身迷宮。往前找不到出路,圈圈圓圓,圓圓圈圈;往後卻發現,原來之前看到的樓梯,不過是映在上一道樓梯底部鏡麵上的影子而已。


  薛蘭台趴在吊著水晶燈串的欄廊上,自上而下地尋找梅遇。梅遇的身影影影綽綽,似乎出現在每一道樓梯的鏡麵上,她卻始終沒有看到他的人在哪兒。


  海市蜃樓,終是一場幻夢。


  夜幕時分,遠大廣場的花雕噴泉在青藍紫絢麗的光芒下如妖蝶展開巨大的翅膀,散開萬色的花瓣化作水珠點點落入粼粼波動的池塘。舒緩的鋼琴曲在噴泉飛到最高處時陡然變得急促而緊張,仿佛有一麵麵朱漆大鼓在人的心頭上陣陣敲打。


  瞿湘湘已經回家了,她的男朋友在家裏等她吃飯。


  薛蘭台也說要走了,可在瞿湘湘走後她突然又不想走了。她拖著略微疲乏的身子坐在廣場上,看著噴泉忽高忽低,忽大忽小,變幻莫測,正如她難以預料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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