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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白切肉(上)

  果然。


  含釧手裏捧著蜜漬桃幹,意味深長地看向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陡然反應過來,“你是說,餘氏”


  含釧低了低頭,輕聲道,“陸管事說,在江淮時,曹宅人多眼雜,他沒有機會下毒。如今隨咱們入京,後宅人事簡單,他便可趁機使壞。這不能不讓人多想。”


  含釧目光向西望去。


  看不見西廂的簷角。


  隻能看見鬱鬱蔥蔥的樹叢與花。


  “朝廷辦案講究動機。”含釧輕聲再道,“若陸管事得逞,咱們祖孫倆日日吃下生苦杏仁汁兒,毒發身亡,最受益的人是誰?”


  含釧腦子從來沒轉這麽快過,眯了眯眼,突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她也常常來正堂,照理說,被生苦杏仁汁兒浸泡過的茶蓋子被熱氣騰騰的水汽一蒸,無論如何也會有不同的氣味跑出去——她卻一次也沒有聞到過。


  她或許沒有拉提那樣靈敏的嗅覺。


  可身為掌勺大廚,如果味道有不對,她至少能聞出來!

  可一次也沒有。


  她一次也沒有聞到!


  偏偏這個時候!

  偏偏大家都以為曹醒、徐慨一行必死無疑的時候


  陸管事動了


  含釧抬起頭,“如果我們毒發身亡了,哥哥深陷北疆不能回來,誰是最大的受益者!?是不是餘嬸娘!?她們就在京城,在離咱們最近的地方!若我們三人全軍覆沒!她就成了距離曹家核心最近的人,血緣也是最近的人!漕幫的所有,曹家的所有,他們一家可以全部名正言順地繼承!”


  含釧越說越快,“哥哥走前,陸管事就沒有再動過下毒的心思了!北疆局麵不好的消息剛剛傳了點兒風聲,陸管事就動了!”


  含釧猛地站起身,在窗欞前來回踱步,腦子從來沒轉這麽快過!


  但凡,她夢裏腦子多動半分,她也不至於落得個這般結局!


  薛老夫人麵色有些不好。


  含釧眼風一掃,見老太太麵色發白,便坐在床畔前,沒說話了,有些擔憂地看著她。


  有時候


  不對。


  很多時候,人都是受情感管控的


  餘嬸娘跟在薛老夫人身邊這麽久,就算是個貓兒狗兒也有些情意在的,說打殺難道就立刻打殺了?


  含釧抿了抿唇,見薛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後,挪動著坐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煙霧朦朧蠶絲床罩,隔了一會兒才緩過來,開口道,“放出風聲,我病危在即,撐不過今晚。”


  含釧不讚同地搖頭,“不可!人不能自己咒自己!”


  薛老夫人笑著拍了拍含釧的手背,語聲幹澀,“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做漕幫的,若事事時時害怕犯忌諱,又如何做得起來?”


  薛老夫人寵溺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腦門頂,“陸管事抵死不認,如今事過三秋,咱們追查?把餘氏母女壓起來重刑審判?你別忘了,陸管事是奴籍,餘氏卻是曹家明媒正娶的媳婦兒,陸管事可一力降十會,打服罵服,對餘氏卻不得不顧忌——一是顧忌曹家的聲譽,二是,如今曹家想變黑為白,有事便不可為,你哥哥以後是要入閣拜相的!”


  含釧攥緊拳頭。


  什麽叫投鼠忌器?


  這就叫!

  薛老夫人安撫完小姑娘,再次側身交待童嬤嬤,“正好孫太醫還在內宅,放出風聲,我要將漕幫所有事務、賬簿、水符、鑰匙全都交給了含釧,把外院現有的管事扣下,把寄存在銀號中的地契與銀票全部取出,再去請京兆府尹過來公證戲要做全套才可。”


  含釧緊緊抿住嘴唇,“祖母,您”


  薛老夫人笑了笑,“你那‘時鮮’還是凶宅,你不也買了?事急從權,醒哥兒在外搏殺,你我女眷必定要將後宅肅清,否則他回來,朝廷的事兒煩人,後宅的事兒也煩人,能舒坦嗎?再者說,今日可下毒,明日便可放火,若當真有問題,盡早揪出來才是正道。”


  薛老夫人抬了抬下頜,眼睛裏有滄桑,“漕幫風裏來雨裏去,刀刃上舔飯吃。你且放心,你祖母絕非那等情感大過理性之人,一是一,二是二,若要殺,實在不忍,便也隻好提到外頭去殺!”


  含釧低估了薛老夫人的韌性和理性。


  也是。


  獨麵獨女身故,拉扯大孫兒,獨身直麵漕幫風雲詭譎的薛老夫人,又豈會是尋常人戶裏優柔寡斷的老封君?

  含釧再看了看薛老夫人慈祥和藹的眉眼、時時掛著笑的嘴角


  嗯


  這是一位心下不忍,便將人拎出去殺,眼不見為淨的另類老封君。


  太陽落山,日暮西垂,隱隱約約的日頭掛在飛揚的簷角,氤氳出幾分觸不可及的柔光。


  更多的是壓城的烏雲與寂靜的夜色。


  黑夜,慢慢將曹家吞噬。


  正堂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哭聲與抽泣聲,飄散出濃厚的藥苦味,丫鬟婆子紅著一雙眼在廊間小跑,拎著藥箱的太醫抹著額角的汗水,時而入正堂,時而進小廚房煎藥

  整個正堂都彌漫著淒苦、無助的氣息。


  “老夫人真不行了!?”


  餘氏站起身來,聽丫鬟來報。


  丫鬟埋著頭,低聲道,“真不行了!下午就將孫太醫請來了,內院外院全都封住了,外院好幾個管事都被扣下不許走,曹生管事去了好幾個銀號二姑娘守著正堂一步也沒離開,聽她身邊的那個小雙兒說,二姑娘哭得眼睛都快瞎了,身子本就還沒好利索,剛剛差點厥了過去!”


  餘氏在原地來回踱步,左手不住地敲打右手。


  是是是。


  這件事,她知道!

  賀含釧那丫頭前幾日被人抬回來的!


  說是去京城一個位高權重的親王府求問,結果問到了曹醒回不來的消息


  那丫頭一下子就病倒了三日,又是從地窖裏拿冰退熱,又是換著大夫地開方子,老太太不合眼地照顧了整整三日,前日這才醒過來


  如果老夫人當真不行了,那丫頭必定是撐不住的!

  餘氏腳一跺,一咬牙關,“去!叫上含寶,我們去正堂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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