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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珍珠粉(上)

  寒暄嘛,總就是那麽幾句話——“最近身體怎麽樣呀?”“還行吧,吃得了睡得了”;“近來心情怎麽樣呀?”“還行吧,不高興也不頹廢”;“近日可有什麽東西欠缺呀?”“夠用夠用,啥都不缺,都挺好”


  反正就是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全問一遍。


  問完之後,就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薛老夫人端起茶盅,啜了口茶,有點端茶送客的意思。


  那次她拿話將了含釧之後,薛老夫人待她們,就沒往日親厚了

  餘嬸娘手交疊在大腿上,指甲扣進肉裏,約莫有些用力,指甲殼下麵的肉都白白的了。


  含釧在旁邊冷眼旁觀,暗忖著,餘嬸娘也不太像那等阿諛奉承之輩。


  若是要著意奉承,這點辰光,換個人能說完一出折子戲。


  含釧低了低頭,感到餘嬸娘的目光移向了自己身上,果不其然,下一句就聽見餘嬸娘又尷又尬地訕笑。


  “有些時日不見釧兒,瞧上去比先頭倒是開朗了許多呀。”


  咋就從她黑黢黢的腦頂毛,看出她開朗了?


  含釧暗自心中腹誹,抬起頭,笑眯眯道,笑道,“家宅和睦,長輩慈祥,同輩愛護,仆從忠誠,這人的氣色自是越來越好,行進言語間自是越來越敞亮的。”


  餘嬸娘連忙點頭,笑著迎合,“是是是,是您說的這個道理。”眼風看了眼薛老夫人,攥了攥手裏的帕子,再笑道,“聽說,這幾日老夫人帶著釧兒出了好幾趟門,又去英國公府,又去太後娘娘舉辦的龍華會,釧兒自是長了見識的,約莫是因結交了好些投緣的手帕交,這才瞧上去心緒舒暢、氣色也好的。”


  含釧笑了笑,“確是長了見識,也確是結交了投緣的手帕交,嬸娘說得一點兒沒錯!”


  餘嬸娘目光灼灼地看著含釧,等來等去,卻沒等來下一句。


  然後呢?

  然後呢?!


  這麽坦率地承認之後呢!?

  不應該順著接下去,下次出門也會帶上藏在閨中的姐姐嗎?


  哪有姐姐還沒出門交際,妹妹就天天出門耍的道理?


  才到京城來,地皮沒踩熱,老太太不帶著含寶出去交際,尚且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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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處處都有帖子拿,北京城有些名望的世家都和曹家有了交集,甚至那高不可攀的國公府、尚書府、還有禦史家,哪一個和含釧這丫頭沒點交情!?整日去了這家去那家,約了這個約那個,含釧那丫頭倒是玩得不亦樂乎,她們含寶呢?含寶就合該天天困在府裏,誰也不知道,誰也不認識?!

  含寶都快十七了!

  放在哪兒,都是大姑娘了!

  當初沒在江淮定親,跟著老太太上京,不就是希望在北京城裏找一個體麵的王公貴族嫁人嗎?

  如今,老太太找回了親孫女兒,就把含寶丟一邊兒了!

  天底下,哪兒來的這個道理?

  餘嬸娘抿了抿唇,等了半晌沒等來含釧的後話,埋了埋頭,嘴角扯出一絲苦笑,“釧兒與寶兒,本是一家子的小姑娘,原該是處得最親密的。可惜嬸娘身子骨太弱,你姐姐便哪兒也去不了,一心照顧我嬸娘這心裏總是有愧的”


  說著便有些嗚咽,眼角沁出淚意,拿帕子虛掩了掩,“含寶說到底也是十來歲的小姑娘,咱們十來歲的時候走親戚、串門子、跟著父親母親吃吃喝喝,我是個不中用的,什麽也給不了含寶。釧兒,你是血親妹妹,往後總得要想著你姐姐些。”


  “咯噔”


  薛老夫人將茶盅重重放在方桌上的聲音。


  曹含寶抖了抖。


  餘嬸娘身形滯了滯,拿帕子的手緩緩放了下來。


  “有什麽要求就提,想做什麽就說,咱們這後宅就四個女人,還演什麽芙蓉記?”


  薛老夫人聲音發沉,看餘嬸娘的目光犀利且直白,“無論是英國公府,還是禦史家,都是含釧自己結下的善緣,都是在含釧還沒認祖歸宗的時候就攢下的情誼!憑咱們毫無根基的曹家,就算是出了錢給朝廷辦事,也配去龍華會?你口口聲聲讓含釧想著含寶,怎麽想?你直接說,要含釧怎麽想?含釧去哪兒都帶上含寶?還是含釧給含寶介紹幾個有分量的手帕交?”


  含釧低了頭。


  她一看餘嬸娘哭,就渾身不得勁兒。


  這兩母女

  怎麽說呢?


  看上去也不算多失禮,可總是讓人覺得,欠了她們。


  嗯有種莫名其妙的負罪感。


  餘嬸娘被質問得一愣,眼眶一下子紅了,忙擺手道,“您誤會了您誤會了!可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隻是有感而發罷了!”


  簌簌兩行淚落了下來。


  餘嬸娘仿若害怕被薛老夫人看見似的,急急低頭拭淚,“您知道的,我這身子骨不中用,在北京城也沒甚熟悉的人,當家的缺著個胳膊在碼頭上風吹日曬,我我”餘嬸娘哭起來,“我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好,可含寶年歲還小,總是有愛玩愛樂的天性,您不知道,每每念及此,我這心便像有隻手似的攥著疼!”


  含釧仔細觀察了餘嬸娘落淚的樣子。


  很有水準。


  前一顆眼淚珠子剛剛落到麵頰,後一顆便奪眶而出,直直墜下。


  哭得也不流鼻涕,也不紅眼睛,鼻子眼睛也不腫。


  若拋開這是一位半老徐娘,您別說,她哭得還挺好看的。


  薛老夫人看著餘嬸娘,隔了半晌,長長歎了口氣,“你便說,你想做什麽罷!”


  這頭餘嬸娘捂著胸口,哭得肝腸寸斷。


  那頭曹含寶“哐當”一聲,身形一歪,膝蓋輕飄飄落地,手和胳膊扶在椅背上,跪倒在地上。


  含釧仔細一看。


  得嘞。


  這娘兩,師出一人,哭得一模一樣,都是練過的。


  “叔祖母,您甭怪罪母親。”


  這是含釧頭一回聽見曹含寶說話,聲音軟軟糯糯的,像柳枝輕拂水波,哭著撓得人心癢癢。


  “是含寶不懂事兒,見妹妹時不時地出去玩玩樂樂,便也想跟著出門玩兒”


  小姑娘哭聲嗚咽,“如今想了想,原是讓母親為難,更是叫叔祖母為難,含寶知錯了,含寶再也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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