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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金銀潤(下)

  慈和宮在曆經咄咄逼人的追問後,恢複如往日般安詳。


  與慈和宮相隔不遠的太和宮乾元殿,也很安詳,篆成祥雲銅鎖的安息香被點燃後,鬆鬆地蓋上了青銅蓋頂。


  下朝之後的聖人,有些疲憊。


  北疆戰亂又起,葛格部屠盡西瓊部落,先帝朝嫁出和親的固安縣主就在西瓊部落。邊陲剛剛平亂,兩方互通有無,北疆的香料、牛馬、毛毯、綢緞和女人,大魏中原的士兵、戰馬和銀子這才剛剛開始。


  不可亂。


  一旦亂了,東北倭寇與高麗,如何打得下來?


  如今的大魏,既要穩,又要進。


  如何穩?

  內通大運河,錢糧流通,百姓安居。


  如何進?

  外擴疆土,豐盈國庫,拓展物資。


  這兩樣,都離不開錢。


  四十而立的聖人眯了眯眼,將戶部的奏折往碩大無比的橫桌上一扔,輕輕歎了口氣。


  先帝留下的江山,千瘡百孔,滿目瘡痍,將國庫搜刮幹淨,賬麵上也不過三四十萬兩銀子,再看看掖庭、內宮、內命婦的支出俸祿,開宴、嚼用、恩賞的明細,進貢搜刮的珍品、四處購置的寶物還有前朝的古畫、硯台、古籍與瓷器、印章


  這些有什麽用?


  若要打仗,是可以拿古畫去砸死北疆人嗎?


  還是可以用硯台,嚇退倭寇和高麗棒子?

  如今勵精圖治三十餘年,國庫充盈,海清河晏,北疆被糧草充裕的西陲軍摁壓彈打,那小倭寇與高麗棒子瑟瑟不敢動。


  這樣就夠了嗎?


  聖人輕輕睜開眼睛,鋪陳開來的輿圖,東南、東北、西北均圈有朱筆,內陸的四川、甘肅與江南亦有點睛。


  “主子爺,福爺來了。”


  魏東來的聲音恰到好處的不高不低。


  聖人手一抬,輕輕頷首。


  福王的腳步聲輕輕的,跟他日漸發福的體型一點兒也配不上。


  聖人一抬眸,便笑道,“上次除夕宮宴,太後便叫你克製修身,如今再看,你不僅沒修身,反倒有愈發福氣之嫌。‘福王’二字,倒是先有預兆。”


  福王哈哈大笑起來,眼神絲毫未從桌案上隨意擺放的奏折輿圖掃過,隨意地癱坐在太師椅上,略帶愜意地鬆了口氣,“微臣都這把年歲了,克製修身?”


  福王笑起來,一笑,圓圓臉便蹙成一團,顯得慈眉善目又豁達開朗,“微臣還能克製修身幾年?與其吃二十年的葵菜青菜,不如放肆地吃上五年好酒好菜!”


  聖人笑著搖搖頭,“且隨你吧。”


  “鳳鳴胡同那處宅子,出去了。”福王點點茶,吹開浮沫,“曹家得手,曹家老夫人帶著自家孫女兒親去拿下的。二萬兩白銀,內務府已經衝入賬上了。”


  聖人不意外。


  那處宅子,北京城裏能吞下的人,不多。


  曲賦是一個,素來家有恒產的英國公張家是一個,剛出了個恪王妃的定遠侯府庶務一向打點得不錯,也能算上一個。


  其餘的商賈、幫會,就算兜裏有錢,也不敢在官牙裏放肆。


  曹家

  一說起曹家,聖人就想起了白花花的銀子。


  曹家盤踞江淮百年,素有天下漕幫之名,來來回回的船隻漕糧,都要從曹家的手指縫裏鑽出去。先帝為人糊塗,為君也不見得有幾分聰明——這樣的家族既不打壓,也不拉攏,放任曹家在江淮一帶經營,做幫會既有人手,又有聲名,還有銀錢,若成了氣候,豈非悔之晚矣?


  去年,大運河堵塞,江淮一帶河道淤積,漕糧無法運達。


  曹家拿出十萬兩雪花銀,疏通河道,清理修繕。


  他心頭一動,便賞了曹家一個四品的京畿漕運使司官職,又讓長兄福王親去接風。


  誰曾料得,福王對曹家那位年紀不大的掌門人,頗為看好,連說了幾句芝蘭玉樹、謝庭蘭玉。


  是很高的評價了。


  後來,他也掌了個眼。


  那個叫曹醒的年輕人,著實不錯,二十三四的年歲,為人沉穩有禮,做事也大氣懂事,不需要太多提醒,便可領會帝心。


  京畿漕運使司一把手,年歲大了,可擇期還鄉。


  要看的,還是曹醒這一輩人。


  曹家出兩萬兩買下鳳鳴胡同,他一點兒也不意外。


  曹家就有這麽懂事。


  聖人“嗯”了一聲。


  福王笑起來,挑了挑胡須,“昨兒個夜裏,另送了五萬兩答謝費到微臣府上,說是置宅之喜同賀之。微臣也一並交給內務府做賬了。”


  真懂事


  聖人心下甚悅,隨口批了走向,“直接撥到北疆去。西瓊部落被屠,讓西陲軍無論如何救出和親的固安縣主。”


  福王點頭應是。


  說起和親,聖人略微氣悶,沉了聲調,“和親”


  一聲嗤笑。


  “也隻有咱們父皇,有這個臉皮讓弱女子代替男人去和親。”


  福王仰了仰頭,低低一聲歎息。


  “男人戰死沙場、保衛疆土乃天經地義之事,有威脅逼近,便將女人推出去和親,當真窩囊。”麵對兄長,聖人氣悶話長,“和親之後是什麽?是賠款。賠款之後是什麽?是割地!割地之後是什麽?是亡國!”


  “阿弟!”福王低聲喚。


  聖人擺了擺手,麵色如常,“朕常思索,先皇幸而過世得早,若他再在位幾年,大魏又不知是何等局麵了。”


  先皇

  福王頭一低。


  先皇,荒唐。


  荒唐地寵愛鄭貴妃,荒唐到後宮子嗣隻剩下他兄弟二人,若無宋娘娘嘔心照拂,他這條命,早就交待出去了!荒唐地聽從老太後的話,信世家重舅家,世家一手遮天,大魏風雨飄搖!荒唐地重佞臣輕忠臣,荒唐地沉醉聲色犬馬,荒唐地所有昏君該幹的事,都幹完了

  馬上風早逝後,留下一堆爛攤子遞交給還不足十歲的幼弟


  福王搖了搖頭,這事兒太悶了,重新提了話頭,“曹家也給太後送了禮,昨兒個我讓人送進宮了。”


  聖人一聲“嗯?”


  福王笑了笑,“競價的時候,曹家與富康大長公主吵了起來,中間帶了太後的名諱,便特意尋了些山參、魚膠、玉枕來賠禮。”


  頓了頓後,福王聲音壓得低低的,“聽說是曹老夫人為了維護新找回來、失而複得的姑娘,這才起的嘴角——那位新出爐的曹大姑娘,咱們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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