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紅糖山楂冰粉(下)
小肅說著便先打開了那隻單獨裝著的食盒。
裏麵還冒著涼氣兒。
放了三個碗。
兩個碗裏盛著冰,一個碗裏盛著深褐色的湯汁,裏麵浮著晶瑩剔透、彈彈滑滑的冰粉、熟芝麻、山楂碎、醪糟。
小肅笑起來,“原是紅糖冰粉呀,怪不得賀掌櫃的說,請您在用膳之前喝一碗,是為了您解暑去涼有胃口呢!”
小肅埋著頭一邊說一邊恭敬地將冰粉端出來,餘光瞥見桌上的紙折子重了幾疊,最上頭那本攤開來,上麵有密密麻麻的徐慨作下的注解,最上頭有三個大字“勇毅侯”,小肅將目光迅速收回——看是為了了解主子爺近日的動態,免得不知何時觸了黴頭;不看是為了保命,主子想讓你知道什麽,你就知道什麽,不想讓你知道的,就算猜到了也最好一個字兒也別漏了風兒!
冰粉彈滑可愛,散發著涼涼的冰氣。
照徐慨的習慣,他既不食過熱,亦不食過涼的食物,可看這碗小小的冰粉,卻總覺得很可愛,徐慨不自覺地笑了笑,將紙折子往外推了推,給這碗冰粉騰出空擋,隨口問道,“‘時鮮’如今賣冰飲了嗎?如今冰窖巷的冰索幾錢賣?”
小肅笑著給徐慨遞了一隻銀勺,“‘時鮮’還未開門營業呢!今兒個這碗冰粉許是今年夏天賀掌櫃做的頭一份——食肆門口堆著泥沙,估摸著是前些日子才做的冰窖”
徐慨手裏拿著銀勺,怔愣了愣,隨即彎唇不加掩飾地笑起來。
往日是張三郎吃第一份菜,如今變成了他吃第一份
挺好的。
小肅一邊說著,一邊小覷自家主子的神色,“奴聽說,冰窖巷的冰賣得可貴了,若是要將小冰窖裝滿,沒個百八十兩銀子,應當是不成的——賀掌櫃的必定是割了肉。”
徐慨拿勺子舀了一滿勺入口,涼津津又甜絲絲,冰粉入口即化,山楂酸甜可口,加上冰鎮後的涼意,著實解暑。
徐慨滿足地在心裏一聲喟歎。
因勇毅侯老太夫人而產生的悶氣均煙消雲散——現任勇毅侯裴寺光沒按壓住自家老太太,老太太不信是匪類犯的事,日日遞帖子入宮尋老太後哭訴要求個真相,要交出凶手。老太後被磨得沒辦法,稱了病拒不見客,裴太夫人便穿著誥命常服跪到了皇城門口,說是要死諫。
死諫。
饒是聖人,也未曾料到,更不願見到裴家死諫。
總要將裴家連消帶打地摁下去,這件事才算完。
否則就算有聖人兜底,他逃跑得也十分狼狽——他可以對聖人說出真相順道示弱,卻不能給聖人留下他狼狽逃竄的印象。
徐慨心裏過了事,耳邊小肅的話絮絮叨叨的,說了些什麽,他也沒咋聽進去,就聽了一耳朵“賣得貴”“割了肉”。
順著轉了思路。
那可不成。
小姑娘須有銀錢傍身。
若是為了買冰、鑿冰窖,把家底兒都掏空了,豈不危險?
徐慨點了點頭,手一揮,“給食肆送一百兩銀子去,就說將今年下半年的飯菜都包了,算是給賀掌櫃的辛苦錢。”
小肅忙笑盈盈地跪地叩謝。
徐慨稱奇,“給食肆的,也不是給你的,你跪地謝恩作甚?”
小肅恭敬笑道,“您有所不知,往日奴過去提膳,每每食肆有甚好吃的,賀掌櫃的總會為奴留上一份,上回是醪糟水,這回是芙蓉糕,奴雖知道這是賀掌櫃看在您麵兒上賞的,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總這樣吃也不叫個事兒!”小肅語氣高興起來,“如今可就不一樣了!奴是拿著大筆銀子去的!這銀子雖是您出的,卻是奴送過去的,就這麵兒情也夠吃幾頓小點心了!”
徐慨笑起來。
道理是這個道理,官場上也是這個道理。
得了錢,領了好處,牽線的那人也必定能落點好東西。
徐慨怔了怔。
勇毅侯府這件事一出,得了好處的人是誰?
是和瘸子裴七郎有婚約的靖康翁主嶽家——放出狠話的裴家出了兩條人命,不用嫁給瘸子裴七,被裴家摁住欺負的嶽家豈不是揚眉吐氣了?
徐慨摩挲了下巴,三兩口將冰粉喝完,招了人過來招待兩句。
沒幾天,北京城裏又開始重提當日傳言——“縱是裴七郎死了,嶽家的姑娘也得嫁進來守望門寡!”
嶽家高興沒幾天,就被氣得升了天。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人不明不白地死了,竟也能如此囂張!
嶽家雖日漸勢弱,卻到底被激出幾分背水一戰的氣性,雪花兒一般的折子飛上禦案,百年世家如何沒有幾分陰私?竟被嶽家刨出了先勇毅侯裴寺景除了裴七郎,在市井裏,還與一個從良的官妓育有一名七八歲的小男孩,照大魏律法,若裴寺景尚有男嗣,那侯爵的位子就輪不到裴寺光來坐。
這就尷尬了。
偏偏那孩子是裴寺景外室生的
偏偏那外室還是個官妓
那這位子到底該誰做?
裴寺光或許不在乎爵位,可放任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坐上勇毅侯的位子,放任一個官妓成為現任勇毅侯的親娘裴家丟不起這個人啊!
那頭滿京城都等著看裴家的笑話,這頭含釧拿著小肅拿過來的一百兩“賣身錢”,哦不,“賣菜錢”拓了冰室,買了冰,悄悄地率先開了“時甜”的檔口,推出了許多提前在冰窖裏凍過的單品。
比如送去給徐慨試菜的紅糖山楂冰粉,
比如醪糟冰粉。
比如
天氣如此炎熱,沁人心脾的冰品倒是頭一份賣座的好東西。
別的食肆可沒如此大的手筆,自己鑿一間冰室來,有能力揮灑這麽大手筆的大食肆卻對“時鮮”開鑿冰室推出清涼茶飲嗤之以鼻——有這錢,還不如多進幾頭絕好的鮑魚幹燕窩撐食肆的場麵!
冰這東西,吃了就忘了!
絕佳上品的食材,才是能流傳好幾代人的!
這觀點吧,也不能說誰對誰錯,都有道理,隻是照“時甜”得火爆程度,似乎含釧的想法更討人喜歡。
眾多食客裏,下午茶飲迎來了一位久違的意料之外的客人。
含釧為那姑娘上了菜單子,笑道,“嶽姑娘久日不見,近來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