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心疼
半決賽之後, 網上流出了一段視頻,一段陸詩芬靠牆站著,滿臉暴怒, 手上還拿著一支煙的視頻。
視頻被消了聲,隻能看到她好像在破口大罵, 最後的口型很清楚,她說的是“女表子”。
對普通人來說,這並不是什麽大事,但因為視頻的主角是陸詩芬, 所以就變得不那麽普通了。
溫柔淑女在線表演一邊抽煙,一邊破口大罵,人設徹底崩塌, 想圓回來都難, 楚知意對陸詩芬發了很大的脾氣,發動了緊急公關,正忙地焦頭爛額。
宋易和公司主動提出了解約,想去國外繼續進修,時代新風也沒有為難他, 答應了。
出國之前,宋易把安之約到公司對麵的咖啡廳見了一麵, 也沒為自己解釋,隻真誠地說了一聲抱歉。
安之抬眸,淡淡地看了宋易一眼,祝他以後一切順利。
而後, 她放下了還沒喝一口的咖啡,戴上口罩起身出了咖啡廳,往正往咖啡廳走的男人走去, 小跑著撲進男人的懷裏,抱住了男人的胳膊,仰著頭,眼睛彎彎,帶著淺淺的笑意。
宋易轉過頭,往窗外看。
男人身材高大,穿著一身正裝,像是剛開完會議,急匆匆地趕來的。
太陽很大,他手上撐著一把很大的太陽傘,米白色的傘麵,顏色柔和,投下的陰影也很柔和,將嬌俏的女人遮得嚴嚴實實。
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麽,而後傘微微傾斜,露出了男人的眉眼。
他往這邊看了一眼,眼神很淡很淡,微微頜首,而後攬著懷裏的女人,轉身向馬路對麵走去。
綠燈亮,斑馬線上人來人往,那兩人即便是被人海淹沒,也極其矚目。
短短六十秒,指示燈燈跳了色,車流迫不及待地穿梭而過,連續不斷的,首尾相接,像是形成了一道嚴密的分界線。
天上的太陽被厚厚的雲層擋住,光暗了下來,周圍也暗了下來,像是變成了黑白色。
宋易收回了視線,盯著眼前深褐色的咖啡,又夾了兩塊方糖加了進去,拿起金色的勺子攪了攪,最後端起,一飲而盡。
糖的甜味徹底掩蓋住了咖啡的苦澀,宋易低頭笑了笑,付錢離開。
陽光灑了進來,靠窗的方桌上麵對麵的擺著兩個咖啡杯,一杯已經被喝完,另一杯還滿滿當當,一口沒喝,也再也不會有人喝了。
服務員走過,收了杯,水槽中,水流衝刷而過,一切了無痕跡。
……
總決賽即將開始,安之不敢再鬆懈,整整兩個星期,她每天都呆在時代新風的練舞廳裏。
時懷瑾覺得長此以往很不方便,於是動了河心別墅的念頭。
楚謹行把產權已經轉了過來,可安之拿了鑰匙之後就忘了,但時懷瑾還記得。
河心別墅離公館很近,是一個很值得利用的地方。
所以他將時代新風的事全推回給正窩在寧歌小公寓裏樂不思蜀的宴離生,開始研究該怎麽改造河心別墅。
日子忙忙碌碌,半個月後,《心隨舞動》總決賽開始錄製,安之早早地就去了錄製場地,時懷瑾推了工作去陪她。
節目組將演播廳的利用率加到最大,觀眾席上坐滿了人,舞台的布置也改了,圓形的可移動升降台變得高端,也更方便觀眾們全景觀看。
安之是最後一個出場的人。
時間還早,安之坐在化妝間裏,透過小電視看著舞台上其他人的表演,她突然有點緊張,因為時家人也坐在台下,就坐在時懷瑾安排的貴賓席上。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攝像鏡頭往觀眾席上掃過的時候,總能把穿著中山裝,駐著拐杖,精神滿滿,一臉容光煥發的時老爺子和舉著牌子滿臉微笑的時卿和何清歌給拍進去。
越看越緊張,連時懷瑾推門進來都沒有發現。
時懷瑾放下手裏的東西,抬腳走到安之身後,俯身抱住了她的腰,“別緊張。”
安之帶了全妝,怕破壞她的妝容,時懷瑾隻在她耳邊親了親,“更大的舞台都上過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嗯?”
安之眨眨眼,深深呼出了一口氣。
是啊,更大的舞台她也上過,連續上了八年,能力夠,經驗也已經足夠豐富,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但是……
那是爺爺啊,一個九十多的老人,還專門趕過來看她比賽……
安之轉頭想說什麽,但時懷瑾懂她,他扶著安之的肩,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
“爺爺說,瓦爾納他還沒去過,他十二月份想去瓦爾納玩。”
金雁子國際芭蕾舞比賽就在瓦爾納,今年的比賽時間,定在十二月。
安之笑了,點了點頭,偏頭靠近時懷瑾的懷裏,緩緩閉上了眼睛,“有點累,你別動,讓我靠一下。”
時懷瑾抬手從台子上拿出一杯牛奶,把吸管插進去,遞到安之的嘴邊,“早上沒吃早餐,喝一點?”
“嗯。”安之點點頭,張開了嘴咬住吸管吸了一口。
芒果味的,很甜,裏麵還有爆爆蛋,咬一口,果汁就在齒間炸開。
“好甜。”
安之喝了小半杯,心情慢慢舒緩了下來。
倒數第二個表演者的評分結束,終於輪到安之上場了。
離開化妝間前,安之突然拉住了時懷瑾的衣袖,仰頭看著他,“你親親我。”
時懷瑾抬起手,指腹在安之的唇上虛壓了下,“會花妝。”
“已經花了。”安之搖搖頭,固執道:“唇妝很好補的。”
……
兩分鍾之後,米嵐被助手火急火燎地叫了進來。
她視線從安之的臉上掃過,最後什麽也沒說,快速翻出一根口紅,給安之補了妝。
而後輕咳一聲,提醒道:“快沒時間了,安之老師,上台之前,千萬不能再亂來。”
安之點頭應好,側頭看著時懷瑾笑。
看著安之上台,時懷瑾轉身去了觀眾席,在時老爺子身邊坐下,抬頭往舞台上看。
燈光閃爍,花了眼睛。
時懷瑾拿出特質眼鏡戴上,微眯著眼睛才能看清楚。
站上舞台上的安之和舞台下的氣質截然不同,很自信,一點看不出看她在後台時的怯懦和不確定。
古老的敦煌壁畫投影在舞台上,她一身色彩鮮豔的舞衣,在圓台上翩翩起舞,美得像是從壁畫中走出來的絕代妖姬。
安之本以為自己會緊張,可是音樂聲一響起,她就忘了緊張,腦子自動屏蔽舞蹈外的事情,認真的跳著舞。
她赤足站在台上,體態下沉,旋轉、彎腰,緩緩扭動著,眼神和呼吸合二為一。
兩隻手反在身後,手指的形狀呈現出豐富多彩、纖細秀麗的樣子,手臂曼妙多變,腕和肘呈棱角。
敦煌舞最大的特征在於用盡量慢的動作表現出媚,特別考驗穩態,又用驟然加快的節奏,彰顯出靈動,所以極考驗舞者對動作的掌握。
安之自小練舞,對舞蹈的感知能力很強,短時間高強度的重複練習將動作變成了肌肉記憶,幾乎是音樂節奏一響起來就知道該怎麽跳,根本不需要動腦。
她在上麵跳得認真,時懷瑾也在台下看得認真。
看安之跳舞,是一種極致的享受。
她的姿態優美曼妙,動作行雲流水,美輪美奐到讓人沉醉,即使是看過了很多遍,時懷瑾已經覺得震撼。
人的身體充滿奧妙,沒有極限。
一個人究竟要將努力和熱愛做到那種地步,才能把動作變成語言,將身體表現到如此極致?
每一次,安之都能刷新他對身體和舞蹈的認知。
耳邊的讚歎聲不停,時懷瑾突然覺得很驕傲。
他是在誇讚中長大的,可從來沒有一次感覺這麽驕傲過。
突然,放在口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時懷瑾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看到時修的名字,他眸子一閃,沒接,又把手機放了回去。
沒過一會兒,何清歌突然舉著手機從椅子上起了身,勾著腰,急急忙忙地往旁邊的洗手間跑。
路過時懷瑾時,她偏頭看了時懷瑾一眼,對上何清歌的眼神,時懷瑾擰了眉頭,心上突然升起一陣不安。
心跳的速度突然快了一拍,又被他壓下。
兩分鍾後,何清歌跑了回來,她麵顯哭過,紅著眼睛拉住了時懷瑾的手,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聲音顫抖。
周圍吵吵囔囔的,環境嘈雜,很吵。
大廳的空調開得很低,寒意自腳底升起,時懷瑾垂下了眼眸,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何清歌還在等,握在時懷瑾手臂上的手越收越緊,微仰著著頭,看著時懷瑾,滿眼焦急。
時懷瑾突然抬頭,看在台上跳著舞的女人。
她猛然往後彎下腰,抬高胳膊往上甩去,絲綢紅綾揚起,在空中飄動著,一秒,兩秒,三秒……
時懷瑾沉默地看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紅綾終於落地。
時懷瑾記得這個動作,這個動作,標誌著這支舞 ,才過了一半。
時老爺子手搭在扶手上輕輕敲著,還是老一套,嘴裏不停地叫著好。
時卿激動紅了臉,不停地搖著手上的牌子,六十多歲的人了,像個小姑娘似的。
時懷瑾收回視線,抬手摘了眼鏡,起身往外走,沉聲道 :“小姨,先不要告訴爺爺他們……”
至少,在這支舞結束前,不能說。
……
最後一個動作落定,安之微微喘了口氣,她下意識往台下看了一眼,時老爺子和時卿正朝她舉起大拇指。
安之抿唇笑了笑,視線又掃了一圈,沒看到時懷瑾的人影,她斂了臉上的笑。
心上驟然升起一陣不安。
節目還在錄製中,安之抿抿唇,壓下心中的不安,聽完了評委點評,而後走到舞台的右側,和其他舞者一起站在等候區,等待最後結果的公布。
幾分鍾後,分數統計出來,毫不意外的,安之得到了最高分,雖然和第二名隻有三分之差,算是險勝。
拿了獎杯,彩帶落下,安之站在舞台的最中間,身邊的主持人聲音很激動,滔滔不絕地說著話,但她一個字也沒有認真聽。
台下的歡呼聲一陣比一陣熱烈,安之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濃。
阿瑾呢?
節目錄製結束,安之又被拉著去拍了合照,拍完後,她拒絕了節目組的聚餐邀請,立刻回到了後台,用最快的速度卸妝,換了衣服。
坐著等了一會兒,時懷瑾還是沒來,她連忙拿起手機給時懷瑾打了電話。
嘟嘟聲一直在響,沒人接,超過了等待時長,電話被自動掛斷了。
安之心裏一慌,用力咬了下唇,想繼續再打,手機先一步震動了起來,她以為是時懷瑾,連忙接通,“阿瑾,你在哪?”
“安之……”何清歌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了出來,異常沙啞,“你能來醫院一趟嗎?”
“阿瑾的母親,剛剛離開了。”
安之懂,何清歌口中的離開,就是去世的意思。
她一愣,手指一抖,手機差點沒握住。
那個把自己關在小房間的小男孩再次在腦海中浮現,小男孩回過頭看她,一雙眼睛很漂亮,眸子很黑,很深,深不見底。
他沉默著,一直沉默著,可她能從他的眼中感受到他內心最深處的悲傷和難過,就像窗外的夜色一樣。
又沉,又壓抑,壓抑到讓人人喘不上氣。
安之輕泣了一聲,蹲在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
她的阿瑾,全世界最好的阿瑾……
下午5點30分,中心醫院。
醫院的走廊很長,時懷瑾站在走廊上盡頭的小露台上,看著太陽一點點下沉。
微微仰起頭,陽光灑在臉上,帶著薄薄的熱度,但心裏一陣一陣發寒。
何風眠走了,就在剛剛。
這是何風眠離開之後,時懷瑾第一次見到她,她太虛弱,已經瘦得不成人樣,臉上再也看不到曾經在舞台上煥發的風采。
十幾年的病魔一點一點吞噬她,徹底地剝奪了她的健康。
她的眼裏沒了生機,看向他的時候,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嘴角扇動著,在努力說著什麽。
時懷瑾隱隱約約能看出嘴形,她說得是“對不起。”
很重的三個字,重到徹底壓垮了她,重到耗完了她最後一絲力氣。
時懷瑾淡淡地看著何風眠,沒說話,何風眠緩緩閉上了眼睛,握著他的手鬆了,無力地垂落。
那一瞬間,時懷瑾抖了一下,心裏狠狠一顫,臉色瞬間白了,下意識想去抓何風眠的手,但已經來不及。
細瘦的手在床邊晃了晃,沒有一絲熱度。
當年紅遍大江南北的女歌手,一代人的夢中女神,自此香消玉殞,帶著不能彌補的遺憾,不得善終。
耳邊傳來了何清歌壓抑的哭聲,時懷瑾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他怔怔地看著病床上的女人,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感受。
這個女人,前半生很苦,十幾歲的年紀,辛辛苦苦地帶著自己十歲不到的妹妹,在生活的壓力下被迫成熟。
一路跌跌撞撞,站上了舞台,遭受現實的不公和苦難,而後遇到時修。
時修一手把她捧到了神壇,讓她煥發光彩,成了一代人心中的偶像,但最後又因病退圈,任性又自私的選擇離開。
在旁觀者的眼中,她這一生不平靜,像戲劇一樣精彩,跌宕起伏,但隻可惜,時懷瑾生活在了她後半輩子的任性裏。
……
眼中澀澀的,很不舒服,時懷瑾用力閉了閉眼。
現在,安之的比賽應該已經結束了吧。
時懷瑾想了想,拿出了手機,剛想解鎖,卻聽到了一陣爭吵的聲音。
好像是安之的聲音?
他擰眉,手上的動作一頓,又放下了手機。
……
安之急急忙忙地趕到了醫院,像個無頭蒼蠅似的找了很久,才找到何清歌所說的樓層。
病房外的長長走廊一段接著一段,慘白色的牆,一塵不染,看得人心慌。
安之快步往前走,沒找到時懷瑾,倒是在轉角處看到了正說著話的時修和陳呈。
兩個男人麵對麵地站著,麵容憔悴,看著蒼老了許多。
“其實這麽多年來,風眠一直很想阿瑾。”陳呈歎了口氣,聲音沙啞,目光無光,“小橙子是我們抱、養的女兒,小名叫小橙子,是因為阿瑾小時候特別喜歡吃橙子。”
時修愣了一下,有些遲疑,“我以為,這個小名是因為你。”
陳呈,小橙子。
他一直是這麽以為的。
陳呈搖搖頭,“阿瑾大概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一直不願意見他的母親,我猜,風眠剛剛應該是想告訴阿瑾,可惜沒來得及。”
時修沉默了片刻,而後抬手看了下時間,“阿瑾剛剛被醫生叫出去了,我去找他。”
“他應該要知道這些。”
說著,時修轉過身,但卻被安之攔下。
安之雙手張開擋在時修的身前,仰著頭,眼睛紅紅地瞪著時修,“不準去。”
“你不許告訴阿瑾。”
時修擰眉,“安之?”
“爸,你還嫌阿瑾現在不夠難過嗎?”安之抬手抹了下眼淚,憤怒地瞪著時修。
“他的母親當初離開的時候,你帶著阿瑾去送,對他母親的病情你沒想過隱瞞也就算了,你還和才十幾歲的他說那樣的話,說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其實隻是為了不想讓何風眠被自己的兒子恨。”
“之後你又不讓阿瑾去找何風眠,就是為了不想打擾何風眠的生活。”
“現在,又讓阿瑾再次送自己的母親離開,也隻是為了讓何風眠沒有遺憾。”
時修指尖微微顫了一下,啞口無言。
安之雖然不全對,但是也不算全錯。
“你想把小橙子的事告訴阿瑾的目的是什麽?為了告訴阿瑾狠心離開他,十幾年也沒回來看過他的母親,其實一直愛著他?這種愛阿瑾需要嗎?”
麵對安之一連串的質問,時修一時有些語塞,“我隻是覺得知道這些,也許阿瑾就不會那麽難過,知道……”
“但他也可能會更難過!”安之厲聲打斷了時修的話。
“你撒謊,你隻是不想讓何風眠死後還有遺憾,不想何風眠一直被阿瑾誤會。”
“但阿瑾也是個人啊,有血有肉的人啊,你們為什麽就不心疼心疼他?”
安之越說越難過,聲音哽咽得厲害,“你們不能因為他太懂事,不哭不鬧,就覺得他不會難過。”
“你們為什麽就沒人替阿瑾想想,你們不心疼,我心疼啊……”
“安之?”
大概是聽到病房外吵鬧的聲音,何清歌打開門走了出來,懷裏還抱著小橙子。
小女孩眼睛紅紅的,看到安之,她掙紮著從何清歌懷裏滑了下來,抬腳往安之身邊跑去,伸手想抱住安之,“姐姐……”
安之往旁邊退了一步,避開了,冷聲道:“你別叫我姐姐!”
挨著打開的病房門,冷氣一陣一陣地,直往她身上吹。
裸露在外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很冷。。
沒想到安之會這樣,小橙子被嚇了一跳,癟著嘴,晶瑩的眼淚從眼裏滴落,抽抽噎噎,“姐姐……”
時修連忙把哭泣的小女孩抱了起來,皺著眉頭看著安之,“她就是一個孩子……”
“可她讓阿瑾傷心了。”
安之再次打斷了時修的話。
三番兩次打斷長輩的話,還對長輩怒目而視,安之從來沒有這麽不禮貌過。
但她控製不住自己,她控製不住渾身的刺,也控製不住眼淚。
小橙子年紀還小,什麽都不懂,剛剛失去了母親,現在又被安之凶,一直哭鬧著,時修連忙把她交給了陳呈。
時修還想爭論什麽,卻被何清歌攔住,氣氛一時凝住了。
何清歌抬手抹了下眼睛,走到安之麵前,拍了拍安之的肩膀,“安安,阿瑾現在應該在護士站,你要去找他嗎?”
安之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點了點頭,轉過身離開。
剛走出幾步,她就看到了轉角處的時懷瑾,他像是剛剛過來,正往這邊走。
安之怔怔地看著時懷瑾,愣在原地。
剛剛的話,他是不是都聽到了?
時懷瑾往前幾步拉住安之的手,她的手冰涼,全是汗。
“怎麽過來了?”時懷瑾抬起手,輕輕抹去安之臉上的眼淚,輕聲問道:“小姨叫你過來的?”
他其實這裏站了很久,該聽到的,不該聽到的,他都聽到了。
但如果安之希望他不知道,那他就不知道。
安之點點頭,抿了下唇,低下了頭用力吸了下鼻子,跟著他往前走,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
時懷瑾的情緒很平靜,也很忙,除了工作上的事,他還陪著陳呈和時修忙裏忙外,處理何風眠的事情,又擔心老人家,所以一直留在老宅。
所有事情結束,已經是三天以後。
半夜,安之覺得有些口渴,想喝水,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往床頭的櫃子上摸了摸,沒摸到水杯。
另一隻手又往身邊的位置上摸了摸,沒摸到人。
安之猛然清醒,睜開了眼睛,爬起來開了燈一看,床邊是沒人,空落落的。
用指腹觸了觸,是涼的,沒有一絲溫度。
“阿瑾?”
安之叫了一聲,沒人應。
心裏一慌,她連忙掀開被子下了床,赤著腳往外跑。
夜深人靜,窗外很黑,陽台上,猩紅的火星明明滅滅,若隱若現,安之放下了心,掂起腳尖往陽台走去。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煙味,越靠近陽台就越明顯。
安之輕輕推開了門,抬眼看去,火星滅了,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但煙味環繞在鼻尖,揮之不去。
黑暗中,安之能隱約能看到秋千上有個人影,眨眨眼,視線清楚了些,她又繼續往秋千靠近。
但她不像時懷瑾。
時懷瑾在夜裏走路也能像白天一樣,但她不行。
一腳邁出去,不小心被嗬嗬的狗繩絆到,差點沒摔跤,還好被時懷瑾拉住了。
時懷瑾拽住了安之的腕子,用力一帶,把人帶進了懷中。
“怎麽起來了?”時懷瑾低聲問道,又摸了摸安之的腳。
大概冷氣開得有點低,她的腳有點涼,“又不穿鞋。”
安之輕輕嗯了一聲,抬起腳放到時懷瑾的腿上,“你沒在。”
說著,她揪著時懷瑾的衣領,埋頭在他懷裏蹭了蹭,皺著鼻子嗅了嗅。
過重的煙味,蓋住了他身上冷冷淡淡的冷鬆木香。
“今天的瑾寶是煙味的。”
時懷瑾一僵,坐直了身體,往裏側退了退,被煙熏過的嗓子帶著微微的啞,“難聞?”
安之抓著時懷瑾的衣袖,又黏了上去,仰頭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不難聞。”
“瑾寶什麽味道都好聞。”
時懷瑾微曬,掐住安之的腰把她抱了起來,讓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而後低頭埋在她的頸間,深深了吸了口氣。
她身上的香味淡淡的,很好聞。
時懷瑾漸漸放鬆了心神。
安之抬高手,微涼的手指壓在時懷瑾太陽穴上揉了揉,柔聲問道:“瑾寶,你是不是很累?”
“還好。”時懷瑾拿起毯子裹在安之身上,閉著眼睛,有些懶洋洋的,他在安之頸間蹭了蹭,“就是有些睡不著。”
何風眠走了,永遠的走了,陳呈也帶著小橙子離開了,很可能以後再也不會見麵,他的生活重新恢複了平靜,但心卻靜不下來。
昨晚爺爺問他會不會原諒何風眠,他沒回答。
人都走了,原諒不原諒也已經不重要了,他和何風眠之間,隻能就這麽算了。
在他的印象中,小時候,時修很忙,一直都是何風眠陪著他。
何風眠很寵他,對他很好,會陪他玩,陪他鬧,陪他睡覺,會記得他的所有愛好,那時候,他很依賴何風眠,學校布置作文,他寫的永遠是何風眠。
他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何風眠會陪他長大,但後來,何風眠拋棄他離開了。
一走就是十幾年,沒有消息,沒有聯係,家人也很少跟他提起,他以為何風眠永遠不會再回來,會選擇在國外安安靜靜地離開,甚至已經離開。
於是他逃避,不去深想。
但何風眠還是回來了,她回來之後的結局在十幾年前就已經確定。
那天在商場遇到陳呈,知道何風眠回來了之後,他的心中就一直崩著一根繩,一根注定會被扯斷的繩子,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於是一想起,就悶得慌。
而現在,這根繩終於斷了,他終於解脫了。
心裏說不出什麽感受,不傷心,也不算難過,但就是睡不著。
“安之,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時懷瑾緩聲道,聲音異常低沉。
他緊緊抱著安之,像是在尋求溫暖。
以往果敢理智的男人在夜間突然變得迷茫,有些反常。
也說不上哪裏不對。
隻是有些東西被徹底掏空了,需要再重新的,一點一點的,慢慢補上,所以需要時間。
安之心隱隱疼著,她放下手,緊緊抱住了時懷瑾,在他背後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瑾寶,我陪著你。”
“嗯。”時懷瑾低低應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眼,陽台上沒開燈,很黑很安靜。
突然想起之前在醫院看到的那一幕,時懷瑾勾了勾嘴角,側過頭,在安之的頸側一下一下的親吻著。
安之脾氣小,聲音小,瘦瘦弱弱的,小小的軟軟的一隻,哭起來讓人心疼,是個需要被人保護的女人。
但他沒想到,她其實也可以很堅強,可以保護他。
對他而言,她身上有很大的能量。
唇下的牛奶肌,觸感很好,時懷瑾收緊了手,唇順著頸線慢慢往上,尋到安之的唇吻住,輕輕舔、舐著。
安之抱住時懷瑾的脖子,往前蹭了蹭,偏過頭,回吻他。
心中的凶獸被她無意間小小的動作喚醒,瞬間跳了起來,又快又猛,時懷瑾隻想撕扯開身上的女人,感受到她最柔軟的包容。
安之能感覺得到時懷瑾,但他卻遲遲沒有行動,於是她捧住時懷瑾的臉,低下頭,在他喉結上咬了一下。
像曾經的很多次一樣,這是一個邀請的動作。
“瑾寶,做嗎?”
她學著他說話。
時懷瑾睜開了眼,眼前很黑,什麽都看不見,但奇怪的是,他總覺得自己能看到安之。
能看到她現在做的是什麽動作,也能看得到她臉上是什麽表情。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衣襟上突然攀上一隻手,這隻手很不乖,一直亂來。
下一秒,時懷瑾拉開了安之解他扣子的手握在手心,傾身繼續吻她,仔細的,溫柔的吻她,滿滿的愛意和柔情,不含情、欲。
“嬌嬌,你乖一點,現在別惹我。”
心中是空的,身體也是空的,於是急切地想找什麽東西填補上,壓抑又鬱躁的情緒也急需發泄。
但他不想在安之身上發泄,他希望他對她做的所有,都是因為愛。
更重要的是,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因為渴望太大而失控,控製不住自己傷害到她,所以他不敢。
……
那晚之後,一切重回正軌。
金雁子國際舞蹈比賽的選拔時間定在十月,安之幾乎每天都呆在時代新風,偶爾給自己放一天假,去時錦記陪時懷瑾上班。
這天,安之和時懷瑾約好了中午去公司陪他吃飯。
十一點,時懷瑾就收到了安之的消息,可是一直到十二點也沒等到人,他覺得不對,連忙給安之打電話,安之沒接。
就在他眉頭一皺,想再打一遍的時候,安之打過來了,他連忙接通,安之哽咽的聲音立刻從手機裏傳了出來:
“嗚嗚嗚,瑾寶,嗬嗬要生了……在公園遇到了時和梁,時和梁拿著刀……”
她抽抽噎噎,聲音很模糊,聽得不是很清楚,聽到“刀”字,時懷瑾目光一凜,立馬推開椅子起身,往外走,“你現在在哪?有受傷嗎?”
“我沒事……在寵物醫院……”
時懷瑾大概聽懂了,她人沒受傷,他頓時放心了一點。
“時和梁推了嗬嗬……嗚嗚嗚……有一隻好大的阿拉跑出來,咬……時和梁……”
說著說著,那邊又沒了聲音,安之像是走開了,過了一會兒,她才回來,哭聲更大了,還伴著好幾隻狗叫聲和男人痛苦的嚎叫聲一起:
“哇……醫生說嗬嗬要刨腹產,阿瑾你快來,嗬嗬哭得好慘……”
“嗚嗚嗚……汪汪汪汪……”
“阿拉別鬧,你乖一點……”
時懷瑾:“……”
太吵了,完全聽不清,能不能一個一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