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世子寵妻錄(重生)> 第70章 069:孕事(7.20)

第70章 069:孕事(7.20)

  落日餘暉衝淡了承初宮今日的陰寒和愁慘。


  衛楷定定的站在宮裏的青石地上, 看著顧粲和林紈的身影漸遠,神色凝重,一貫剛毅的眸中閃過一絲哀色, 似是帶著幾番不舍。


  一旁的年輕宮衛是個剛剛當值的小毛頭,還未及冠, 並不會察言觀色,見衛楷有些怔愣,便開口道:“衛統領,我們該巡邏別處了。”


  衛楷的思緒被那宮衛的聲音打斷, 他不帶任何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隨手提了提腰側極重的鑲寶佩刀。


  林家軍在外頗有威名,衛楷其人平日又不苟言笑, 他手下的兵衛大多對他存些敬畏之心。


  那青年宮衛意識到自己多嘴, 忙略低下頭,安靜跟在了衛楷的身後。


  衛楷迎著熹光走在一眾宮衛之前,回想起林紈清麗的容顏,冷峻的麵目也漸漸柔和下來。


  圍繞在他心頭的疑雲也終似被撥散。


  那年在豫州軍營,衛楷第一次見到林紈。


  猶記得那樣一個纖弱貌美的女子, 著一身紫絛緋繡文袍,高束烏發, 眸如深水,聖潔平和中帶著幾分智性。


  任憑哪個男子見到當時的林紈,縱使不會心生愛慕,也會將她那時的容貌深刻於心, 可謂驚鴻一瞥。


  可他那時卻沒在想,林紈有多美。


  而是覺得眼前的這位藹貞翁主,於他異常熟悉。


  二人仿佛是故知。


  一看到她, 他便覺得心頭隱隱有陣鈍痛。


  衛楷隻知林紈那時要用衛槿做人質。


  衛瑾是他唯一的親人,他自是對林紈存了設防之心,甚至是敵意。


  齊均出事後,他不得不應下林紈的要求,遵從了她在軍中的一切安排。


  衛楷對未來一無所知,但為了妹妹衛槿,他什麽都願意去做。


  更遑論林紈許以他的是,妹妹的安穩生活,和他仕途上的極大幫扶。


  沒離豫州前,他總聽那幾個熟悉的兵士偷偷談起林紈,因著藹貞翁主的到來,著實在豫州軍營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有的老兵說她長得很像已故的大將軍林毓,年輕的兵士則多是議論她的相貌。


  衛楷不發一言的聽著那些兵士於私悄悄議論林紈,他還聽到,林紈與帝都那位玉麵閻羅顧粲有著婚約。


  入洛陽後,衛楷一邊熟悉著宮中生活,一邊不時地想起林紈。


  想起她的原因也不是什麽男女間的傾慕之情,而是她帶給他的,一種難以言說的熟悉感。


  而且一想到林紈,他的心就會不自主的泛疼。


  衛楷覺得是自己中了邪,他努力的想把林紈忘在腦後,生活也慢慢恢複如常。


  直到這幾月,他總是反複的做一個夢。


  那夢的場景過於真實,讓他甚至懷疑,夢裏發生之事,都是他親身經曆過的,並非是虛假的幻境。


  夢中他與林紈和衛槿坐在一輛破舊的馬車上。


  時逢深冬,三人所乘的馬車坐凳裂痕斑駁,衛槿在一旁用哈氣暖著手,林紈眉目溫柔地看著她。


  衛楷夢裏的林紈並未穿什麽錦衣華服,她也如他和衛槿一般,一身粗布麻衣。


  林紈並未佩任何簪飾,隻用有些發舊的豆紅色布帛纏繞在輕綰的烏發上。


  可衛楷覺得,這樣的林紈也是極美,甚至更令人心動。


  讓人想保護她。


  林紈被凜風吹拂的青絲、她撥發的那雙素白的手、因寒冷而被凍得微紅的耳珠和鼻尖、和她迎著車帷外的煦日時那如琥珀般澄澈的瞳孔……


  種種細節,曆曆在目。


  溫柔,又堅韌。


  雖入淤泥,卻仍脫俗出塵。


  ——“這下紈姐姐終於能放心了。”


  衛楷夢裏的衛槿如是說道。


  林紈淡哂,將車帷輕落,麵上的神情說不出到底是釋然,還是無奈。


  衛楷見夢中的自己有些訥訥地開口問向林紈:“……此事了結後…你…你有何打算。”


  林紈神色恬然,微微側首,思考了半晌,語氣認真地回道:“你的背傷不容再拖,我身上還有些積蓄,雖然不多,但治病卻是足夠。”


  衛楷麵色漸漸泛紅,有些磕巴地回道:“我…我…問的是你的打算。”


  林紈笑意愈深,微微舒了口氣後平靜地道:“我現下也是無處可去,一直借住在你們兄妹家,將來嗎……倒是想有個營生做。”


  衛槿聽到“營生”二字雙眼一亮,興奮地對衛楷道:“紈姐姐說得極對,阿兄你總在別人那兒做工也不是長遠之計。不如我們攢些錢,在市集上支個攤子,做點生意,也總比你被黑心店家克扣工錢強。”


  林紈讚賞地看了看衛槿,絲毫未因眼下的境遇而流露悲戚之情,她對衛楷點了點頭,道:“我身無長技,唯畫工還算拿得出手,白日可以支一畫攤給年輕婦人繪些小像,傍晚回去也可做做女工貼補家用。”


  夢中的衛楷看著衛槿與林紈饒有興味的計劃著自己的未來,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想,林紈若是支畫攤,他便在一旁支個賣蒸包的攤子。


  掙不掙錢不打緊,主要是林紈過於貌美,坊市魚龍混雜,他怕有地痞心存不軌,會欺辱林紈。


  三人心情釋然的回到了司州帝都洛陽。


  數日後,罪臣顧焉之子顧粲從獄中被放,得到消息後,林紈的麵色依舊如常。


  但衛楷和衛槿明顯覺出,她總是心不在焉,做女紅時還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衛楷不敢問林紈的心意。


  他清楚,林紈有多愛那鎮北世子,不然也不會放棄自己的翁主身份和臨淄的封地。


  他也不是沒想過,林紈現下落魄,一個女子沒個去處,最後興許會委身於他。


  但是再往下想,他便覺得自己齷齪。


  林紈在他心中是不容玷|汙、神女般的存在,他自覺他配不上她。


  而後的夢境有些模糊。


  衛楷依稀記得,林紈本是說要去買些做羹的菘菜①,衛槿想陪著她一同去,卻被林紈拒絕。


  兄妹倆也並未多想,隻當是林紈難以走出人生變故帶來的陰影,想要一個人出去轉換心情。


  待到酉時,林紈還未歸家,衛楷和衛槿隱約覺得出了事,分頭去尋林紈。


  尋了良久,衛楷最終得到的是林紈的死訊。


  她的屍身早已不在事發的雪地,他舉著昏暗的油燈,雪地上已變深變黯的血跡是她留下的。


  有個老嫗嫌晦氣,一邊罵著官府也不派個人來清理這攤血汙,一邊跟如丟了魂魄的衛楷描述著那妙齡女子死狀的淒慘。


  ——“她…她的屍身被誰收走了?”


  夢中的衛楷唇瓣泛紫,語氣艱澀地問道。


  那老嫗念了幾句阿彌陀佛,又啐了幾次造孽,隨後感慨道:“那仵作本想將她扔到亂葬場,還沒抬走,卻來了個麵容被毀的瘸子,還有一個斷臂的胖子……那瘸子說這姑娘是他妻子,把她的屍身抬走了。唉,也是可憐,也不知道到底得罪了誰……”


  思及此,宮道有一宮妃乘輦而過,輦上懸的銀鈴輕碰,那清脆的聲響再度打斷了衛楷的回憶。


  衛楷攜一眾宮衛停步向那宮妃揖禮,他垂著頭首,有些悵然若失,心中卻慢慢有了念頭——


  這夢,絕不僅僅是普通的夢。


  而是,他的前世記憶。


  *


  回府這一路,顧粲的臉色一直不大好看,俊容陰鬱。


  林紈觀察著他的神色,幾欲掀唇詢問,卻終是選擇緘默。


  她身為顧粲的妻子,一直是給予他足夠的空間,縱是有些時候會對他的做法感到疑惑,但是卻不會多加詢問。


  顧粲下朝歸府與她相處時,也是從來不會主動提起公事。


  林紈想著,顧粲應是碰到了棘手的公事,便暫穩了心弦。


  馬車行至府上時,顧粲卻沒有同往日一般,先攙扶著她下馬車,而是自顧自地踩著小廝搬來的矮凳,隻身往府門走。


  林紈見狀,心中有些慌亂,剛想開口喚“子燁”,卻被牽引馬頸的靷子絆倒,險些從馬車上摔了下來。


  隨行的香芸和香見嚇得不輕,顧粲聽到了動靜回過身來,見林紈雙臂被丫鬟攙著,精致描繪的柳葉眉也凝作了一團,便走到林紈身前,低聲詢問道:“怎麽這麽不小心?”


  林紈微微抿唇。


  顧粲的語氣雖然帶著責備,但是卻存著刻意的溫柔。


  自今日見到衛楷後,顧粲便有些不大正常。


  會不會是衛氏兄妹的事被他知道了?畢竟顧粲在宮中的眼線也不少。


  林紈看著顧粲關切的眼神,心中有些無奈。


  顧粲總有事瞞著她,可她又如何不是呢?

  林紈笑著搖首,借勢向顧粲撒嬌,她示意香芸鬆開她的手,向顧粲央求道:“子燁,你扶著我回去吧。”


  府門簷角懸著的燈籠雖然不甚明亮,但顧粲也能瞧見林紈的小臉煞白,身子因為受寒有些發抖,再一聽她溫|軟且帶著討好的聲音,便將之前種種的複雜想法拋到了腦後。


  他將林紈用自己身上厚實的氅衣披裹,小心翼翼地將林紈橫抱了起來,並低聲命香見提前備好水,好讓林紈沐浴。


  一為驅寒,二是她一羸弱女子為死去的宮妃斂屍,也除除晦氣。


  林紈的心安穩了下來,帶著顧粲體溫的氅衣讓她身上溫暖了許多。她剛欲闔目,享受現下與夫君的親近,卻聽見顧粲意欲不明地問:“你和祖父的部下衛楷……是熟交嗎?”


  顧粲問完後,便有些後悔。


  她與衛楷的事,他一清二楚。


  可一想到那男子曾差點取代了他的位置,顧粲的心中既存酸澀,又存著苦澀。


  在林紈危難之際,衛楷守在了她的身邊。


  而那時的他卻如一個懦夫一般,連見都不敢見她。


  話既問出口,也就不能再收回。


  顧粲靜靜地等著林紈地回複。


  林紈沉默了片刻,終是回道:“你既知道他是祖父的得力部下,便該知道我是認識他的,但若論熟交,還算不上。”


  顧粲低聲道:“知道了。”


  林紈的話術滴水不漏,言語也沒有閃躲。


  但是提到衛楷時,她沉默的那半晌終是讓顧粲心存有芥。


  林紈沒再多想男人存的心思,她身子弱,今日又過於疲倦,還未到寢房便在顧粲的懷裏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再醒來時,她和顧粲都在水裏。


  二人在水裏敦倫也不是第一次了,林紈倒也不排斥,她知道顧粲今日心情不佳,還有意迎合著他。


  平日林紈容易害羞,很少主動。


  顧粲得了趣,透過氤氳的水霧看著妻子酡紅迷|離的麵容,一時失了心智。


  林紈體力不支暈倒後,本以為便能休息睡下。


  誰知被撈出來後,男人撥開了她的濕發,在她耳側低啞道:“為夫近日事冗,休沐都不能陪在紈紈身邊,所以今日紈紈多陪陪我好不好?”


  林紈沒了說話的氣力,也沒聽清他到底說了什麽。


  隻知道顧粲用這種語氣與講話時,都是在誘哄她,便迷迷糊糊地點頭答應了。


  次日本是顧粲的休沐之日,按說平日這時辰,二人總是相擁著貪睡到巳時,幾乎一整日都不出寢房。


  顧粲每每都有些無賴地說,左右她也不用出府走動,不如一整日都陪著他。


  林紈麵子薄,也拗不過他。


  便由著他意,讓丫鬟把吃食送至門口,顧粲將食盒提進屋內,親自喂她吃下。


  待她恢複體力後,一整日都是無休無止的翻雲覆雨。


  今晨顧粲卻醒的極早。


  他因夢魘而驚醒,林紈隻聽見顧粲不停地喊嚷著:“放開她!放開她!”


  聲音既憤怒,又充滿著無力的哀怨。


  林紈忙用衾被覆身,擔憂地看向了坐在床側,揉著眉心略顯痛苦的男人。


  林紈關切地問:“子燁,你夢魘了嗎?不怕的,你現在已經醒了,夢裏的那些都是假的。”


  顧粲見林紈醒轉,倏地攥住了她白皙的素手。


  林紈被攥得有些疼,微微蹙了下眉頭,卻任由他攥著,用另一隻尋了塊帕子,細心地為他拭著額側的冷汗。


  顧粲雙目猩紅,恢複清醒後一想起適才的夢境,仍是心有餘悸,麵有鷙戾。


  林紈開口,再度詢問他情況如何,顧粲卻滿腦子都是她被陌生男人占|有的可怕畫麵。


  他本以為夢中的男子是衛楷,可好像又不是。


  縱是知曉是在夢中,親眼所見自己的發妻被人欺辱,這滋味也是難言。


  現下他心中不僅存著對衛楷難以言喻的妒意,更存著對林紈的愧意。


  林紈見顧粲不言語,便喚了個丫鬟,詢問時辰。


  丫鬟看了屋外的日晷,進室回道:“回夫人,現下還不到卯時。”


  林紈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冬日天亮的晚,天還未明。


  顧粲這時心神稍穩,細細打量著林紈的眉眼,終於開口道:“今日我不在府上,你若遇事不決,便先同元吉商議。”


  他低首親了親林紈的額頭,心中卻籌劃著旁的事。


  顧粲不清楚上官衡現下到底是什麽狀況,自己費心布的局眼見著就要折在這人的身上。


  他顧粲從不是一條路走到黑的人,布局之前早就為自己留好了後路。


  現下他跟上官衡耗不起功夫,他不能再等他了。


  思及此,顧粲用手輕撫了撫林紈柔軟烏黑的長發。


  林紈則用額頭輕輕地蹭著顧粲的下巴,試圖以此安撫他的夢魘之苦。


  她隱約記得,昨夜他卻然說了這一月的公事繁冗,可能休沐日不會陪她。


  林紈心情有些低落,卻也知顧粲在朝中不易,便溫順地點了點頭,忍著身上的酸|乏和不適,起身伺候顧粲梳洗。


  顧粲離府後,林紈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


  她攜了幾個下人去了新葺司空府,看了看她和顧粲新府的布局,隨身帶了繪卷和工筆,將那府中景致的鳥瞰之圖詳盡的繪了出來。


  新府被山水縈繞,離洛都的皇城中心稍遠些,但勝在風景怡人,景觀別致。


  亭台軒閣、樓榭館塢都還未取名置匾,光取名這一項就要花心思想想。


  林紈與做工的雜役頭子見了麵,雜役頭子向她匯報了進度,算上打掃,約莫著年前,一切便能妥妥當當。


  回府後,林紈獨自坐在顧粲的書房中,用工筆在鳥瞰圖上,粗繪了幾顆繡球花樹,想著在二人的住所的庭院內,將石竹色和堇色②的繡球都植栽個幾棵。


  繪了半晌,林紈卻慢慢撂筆,心緒寂寥。


  如若顧粲在她身旁,陪著她一同布置新府,要比現在有趣味得多。


  見天色已晚,林紈準備去後廚看看,以備好吃食,等著顧粲回府。可誰知元吉卻告訴她,今夜顧粲不回來了。


  林紈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問。


  還有不到一月,便至年節,林紈邊忙於新府修葺之事,一邊發現顧粲或許是在有意的冷落她。


  她漸漸覺出了不對勁。


  先是休沐之日,他都不在府,且徹日不歸。


  再是,平日下朝之後,他也不同以前一樣,對那敦倫雲雨之事總是頗有興致。


  這一整月,他都沒有碰過她。


  林紈自小被嬌養在侯府,母親謝容和父親林毓是極恩愛的,但卻是她所識夫妻間的極少數。


  她自小也是聽慣了官家男子的負心薄幸,還有後宅之間的妻妾爭鬥。


  越深想,林紈越覺,顧粲怕是在府外養了個外室。


  林紈覺得一切有據可循。


  休沐日他既是不在府中,應是出去陪那個女人去了。


  平日他對她無甚興趣,怕也是心裏惦記著外麵的那個女人。


  每日入睡前,她也不敢問顧粲,隻默默噙著淚,悄悄地嗅聞著他身上熟悉好聞的氣息,妄圖從中嗅出別的女人的脂粉味。


  卻什麽也聞不出來。


  顧粲身上仍是幹淨且微苦的廣藿和雪鬆的味道,絲毫沒有陌生女人的脂粉氣。


  林紈想起前世,她也是如這般,小心翼翼地待他,每日共衾一席之地,卻是同床異夢。


  她心悅於他,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卻隻有在他睡後,她才敢悄悄地離他近些。


  林紈自小被謝容教導,深閨貴女要學會隱忍,要將自己的情緒深斂於心。


  可她重活這一世,不想再如前世那般懦弱。


  如若顧粲真的違背婚前誓言,有負於她,她絕是容忍不了與旁的女人共侍一夫。


  後日便是年節,林紈原定的是攜顧粲回林府過年,也無需提前置辦年貨,隻需備些壓祟錢,分發給那些個弟妹。再備份厚禮,送予林夙和宋氏。


  林紈決意在此之前,同顧粲問個清楚。


  年節的前一日,顧粲又是一早便出府,林紈晨日狀似如常地對顧粲道:“夫君今日能否早些歸府?”


  顧粲聽後微怔,她私下喚他子燁居多,很少喚他夫君。


  他低首看著林紈正微微踮腳,小心地整飭著他的衣物。


  二人呼吸相聞,她纖長的羽睫上下輕掀,顧粲見此,冷峻的眉目柔和了許多,便頷首道:“嗯,今日我早些回來陪你,正好也有些事要同你商議。”


  林紈聽後心跳卻是一頓。


  有事要同她商議?

  看來終於要同她講那個外室了。


  今日他可能就要同她商議,要將那個女子接進府中。


  之前林紈有些糾結,想要派個人在休沐日去跟蹤顧粲,看看他到底去了哪裏。


  可是猶豫再三,終是決定等他自己與她說。


  林紈強忍著心中的酸澀,悄悄握緊了拳頭,卻覺得胃裏也湧起一股子酸意,讓她直想嘔吐。


  一想到顧粲碰了別的女子,她便惡心得想吐。


  待顧粲出室後,她慌忙喚香芸拿來了盆盂,蹙眉捂著心口,將清晨吃的那些飯食都嘔了出來。


  香見擔憂地伺候著林紈漱口,關切道:“小姐,用不用奴婢去喚醫師給你瞧瞧?”


  林紈剛欲開口,又是一陣嘔意襲來,她擺了擺手,又嘔了起來。


  可胃裏的東西終是吐無可吐。


  折騰了半晌,林紈終於覺得身子好受了許多,顧不得多歇,便喚香芸香見為她好好梳妝打扮。


  林紈端坐在鏡台前,看著自己憔悴卻清麗的麵容,暗覺自己終歸也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子。


  她想知道,顧粲在外豢養的那個女人,到底長了副什麽模樣?

  有沒有她皮膚白皙?有沒有她生得貌美?

  那外室的身姿身段又是如何?


  會不會是因為那女人腰骨纖軟,能滿足顧粲的那些個喜好……


  林紈苦笑,為了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從香見手中奪過了石黛,自己描畫著眉間。


  香見香芸倒是不覺奇怪,後日便是年節,林紈細心打扮也如常理。


  新的一年即將來臨,哪家的貴女不是費盡心思的裝扮著自己?

  待至申時,顧粲提著裝著新製的蟹黃畢羅的食盒歸了府。


  年節之前,他的籌劃基本事畢,惟青州臨淄那一地,他猶豫再三,難下決定。


  青州臨淄是林紈的封地,與林紈有關的事物,顧粲總要猶豫些,是謂愛屋及烏。


  顧粲好些時日都未陪林紈好好吃上一頓飯,也覺近來因著種種原因,確實冷落了她,便想著今日好生哄哄她。


  香見進室通稟,說:“翁主,司空大人回來了。”


  林紈靜坐在嵌玉彤幾前,全無平日恬然美好的模樣,反倒如西子一般,顰眉沉思。


  顧粲著了一身髹黑的外氅,眉目之間總是蘊著股矜傲疏冷之意,讓人不敢靠近。


  他一回府,丫鬟小廝們連呼吸都小心了幾分。


  甫一進室,顧粲便瞧見了今日精心裝扮的林紈,可她麵色卻有些難看。


  直到顧粲走到林紈的身側,她都沒有回過神來。


  偏廳的家具擺件多數都搬到新府去了,那嵌玉彤幾是仿古之物,平日二人並不大用。但大鄴也有文人雅士喜歡前朝遺風,喜用幾案。


  林紈跪坐在蒲墊上,覺得周身突然有了寒氣,方覺是顧粲回來了。


  她下意識地起身,顧粲將手中食盒遞與下人,讓她不必起身,繼續安坐。


  林紈烏發輕綰,其上綴著垂珠玉簪和紫萼。


  現下不是玉簪和紫萼的花季,但那飾物卻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顧粲想起,府內初夏,玉簪剛綻時,林紈同他於傍晚散步。


  見籬中綴滿了新雪般白的玉簪,林紈便感慨,那玉簪肖似美人之遺③。


  顧粲見她神色恬和,生活中的點滴小事都能讓她發出喜悅的感慨,心中難免動容,便隨手擷下一朵玉簪,插在了她的發邊。


  林紈摸了摸發邊的玉簪,問顧粲她可襯著玉簪花,顧粲自是讚她極美,這也是由衷的心裏話。


  沒成想林紈將其記在了心裏,玉簪花期不長,她便命人專門製了仿真的玉簪花飾,每逢重要日子才佩戴。


  顧粲憶著往事,林紈已經恢複了平日的神色。


  林紈會生活,卻也從不鋪張。她與尋常女子一樣,也愛美好美,卻從不過分裝飭自己。


  她的衣發妝容與其端淑清冷的氣質相得益彰,在細節上極其用心。


  雖素簡,卻又別致,有種出身於書香世家的智性美。


  顧粲心中讚許著林紈,順便掃了眼桌上的菜肴,認出了桌上的幾樣菜品並非府中庖廚所製,而是林紈命下人在伽淮新開的寶和樓買的。


  林紈不知道寶和樓實則是他的產業,顧粲將其交予信任的手下打理,實則在其中安插了眼線,有名流達官來此一聚時,或多或少能探得些消息。


  案上有宜佐酒的甜脆脯脩,上麵灑了西疆的胡麻。


  一碟色澤鮮紅的紅曲緋羊、一道腩炙牛肉、湯羹則是藏於冰窟的露葵所烹。


  林紈嗜甜,菜中也有蜜餌糖薑、澄沙圓子、苡仁糕④等點心。


  顧粲唇角微勾,未等林紈開口,便道:“給你買了你喜食的畢羅,還熱著,先嚐嚐。”


  這時令鼇蟹難得,林紈看著香見掀開了食盒,畢羅果然還冒著熱氣,心中卻是澀澀的。


  若是之前,她必定欣喜,但今日她本就沒胃口,顧粲這時給她買點心,也頗有用這些點心來說服她,讓那女人進府之意。


  林紈並未動筷,而是終於將這幾日心中積攢的疑惑問出:“夫君今日到底要與我商議何事?”


  顧粲麵露了笑意,親自拾筷,為林紈夾了個畢羅放在了食碟中,道:“你先用食,一會兒為夫同你去書房詳說。”


  林紈聞著鮮甜的蟹黃味,卻覺得有些惡心。


  她環視了一圈,發現身旁站著數名下人。


  倒是給她留足了麵子,下人都在,也不好當著正妻麵前提納妾之事。


  林紈抿唇,揮退了一眾下人。


  顧粲不明所以,還以為是林紈想要同他獨處。


  蟹黃味讓林紈愈發難受,她強忍著嘔意,也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靜:“子燁,你現下便同我說罷,那女人……”


  話還未畢,林紈終是忍不住那股子嘔意,幹嘔了幾聲。


  顧粲一驚,忙厲聲喚下人進室,他邊撫著林紈的背,邊冷聲命道:“還不快去尋醫師。”


  林紈剛想製止顧粲,卻因著惡心說不出話來。


  顧粲了解林紈,她經常疾病纏身,又怕他嫌她總是病病懨懨,所以如有小疾,也總是悄悄忍耐,或多或少有些諱疾忌醫。


  見顧粲冷著臉,丫鬟絲毫不敢輕怠,馬上請來了附近醫館的醫師,那醫師之前也給林紈瞧過病。


  顧粲已扶著林紈進了內室休息,林紈心中雖憋著氣,卻也還是安靜地等醫師來瞧病。


  好端端的,卻總是惡心想吐,也確實不正常。


  醫師在顧粲陰沉目光的注視下,為林紈診著脈。


  林紈神色微懨,半躺在床,正用帕子拭著唇邊的水漬,卻聽見那耄耋醫師用頗為欣喜的聲音道:“恭喜司空大人,夫人已有孕一月。”


  顧粲聽後,一時有些無措,隨即便是難掩的興奮,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紈紈,你聽見了嗎?我們有孩子了。”


  林紈的帕子落在了地上,也是難以置信,她小心地用手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這裏,已經有了一個小娃娃了嗎?


  顧粲難得開懷,親自送醫師出室言謝。


  林紈卻趁此時當,將麵露喜色的下人全部揮退,將寢房上了鎖,並叮囑香芸香見,不許讓顧粲進室。


  她現下心緒複雜。


  如若沒有身孕,顧粲養外室,她大可以與他和離,回林府獨住。


  可是有了孩子,事情就變得很是棘手。


  林紈正思慮著對策,顧粲發現自己被鎖在了門外,忙敲門喚道:“紈紈,你把門打開。”


  顧粲隻知道林紈對他有了怨懟,這是在同他使小性,鬧脾氣。


  可他絲毫不知道林紈究竟氣他哪裏?

  林紈並不吭聲,想著顧粲敲門敲累了,便會走了。


  可屋外的顧粲見裏麵沒動靜,心中自是焦急。


  香芸香見跪在地上,絲毫不敢直視顧粲陰沉的麵色,生怕顧粲將氣撒到她二人頭上。


  顧粲冷睨了地上二人一眼,隨後聲音微沉地對屋內的林紈道:“紈紈,你若再不開門,我便要硬闖進去了。”


  還沒等林紈反應過來,就聽見咚的一聲,木門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林紈見到眼前之景,有些駭到,忙護住了自己的小腹,怕傷到腹中的孩子。


  顧粲的力氣倒是不小,竟是沒喚個下人來幫忙,自己就把門給踹開了。


  林紈紅著眼看著顧粲走到了自己的身側,忙往床後退了又退。


  顧粲心中也有些發悶,但他對林紈一貫有耐心,便用極溫和的語氣問她:“你到底是怎麽了?難道是不願有孕,不願同我生兒育女?”


  這話說到最後,顧粲的語氣變得有些低落。


  林紈看到一貫倨傲的男人難得露出消沉沮喪的一麵,說不心疼是假的。


  她努力抑著眼淚,終於鼓足了勇氣問向顧粲:“那女子姓甚名甚?年紀…有多大?你準備…給她什麽名份……”


  女子?


  名份?


  顧粲一時被問住了。


  見林紈紅著眼,顧粲終於明白了林紈鬧脾氣的緣由。


  他無奈輕歎,那沉著的俊容也釋然了不少。


  原是林紈這小婦人呷了醋,誤會他在外有了女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