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3:花燈會(二更)
原本林紈的身體還能好的再快些,但因著那日解救衛槿,還是過了寒氣。
好在上元那日,林紈的身子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
醫師在衛槿的身體裏找到了好幾處針,林紈不放心,便又讓醫師檢查了幾番,確認無虞後,方才讓醫師回去。
幸虧是在冬日,衛槿身上的鞭傷不會化膿。
她雖是個女子,但自幼也是苦日子過慣了,還自嘲地對林紈說,她皮實得很,這點傷很快便能好。
醫師開了舒痕膏,好在衛槿的身上沒有留疤,林紈舒了一口氣。
本來年節時,就應該安排衛槿和衛楷見上一麵,但衛楷剛入承初宮,實在是不得空。
衛槿因著見不到自家阿兄,心緒多少有些寥落。
人都是抱團的,自衛槿挨了林涵的一頓毒打後,在這平遠侯府裏,也是更依賴林紈及她庭院的這些人。
衛槿來府才兩個月,因著性格開朗,處事方麵也不與人計較,很快便融入了丫鬟的群體中。
林紈雖待她更好些,香芸和香見心中也都沒生出旁的想法,一庭院的人其樂融融,很是和諧。
上元佳節,原是林紈一年中,最祈盼的日子。
那日,伽淮會是一片燈海。
萬家燈火聚於一處,連鴉黑的天空似是染上了光輝,如晝般明亮。
花車和畫舫皆綴滿了各式精致的宮燈,樂人舞姬乘於其上,皆敷粉、著楚服,頗有返古之意。
這日逛花燈會的少女也是傾盡所有的心思裝扮自己,從妝麵再到衣飾,再到手中提著的花燈,無一不是竭盡巧思。
更有青年男女在伽淮上元夜這日私定終身,還有的男子會當著眾人的麵,求愛於心上之人。
女子若是羞紅著臉,從男子手中接過了花燈,便示為同意了男子的追求。
小童則左手提燈,右手拿紅果串兒,眉點朱紅,總角參天,穿梭於燈集中,活似精魅。
林紈幼時,正如那些小童一樣,無憂無慮。
那時父母都還在,林毓這日也終於得空,攜著她和母親至此。
父親會與母親十指相扣,微笑著看著前麵提燈的她。
雖然獨自一人走,會感到有些害怕,但一想到父母就在她身後,她一回身,便能看見二人,她便什麽都不怕了。
但花燈會對於林紈而言,卻不隻是童年的回憶。
上元那日,林紈也如洛陽的尋常少女一樣,讓香見為她上了精致的妝麵。
眉心畫了如瀲灩般的水紅花鈿,朱唇輕點,重重描眉,頰邊則暈抹了山榴胭脂。
輕綰雲鬢後,林紈還戴了母親留給她的琢玉梳,之前的端莊沉靜少了幾分,卻平添了幾絲清媚和冷豔。
上元節不及深冬那般寒冷,多數人在這一日外出時,也怕臃腫,便不會披襖或是氅衣。
林紈的身子弱些,著了煙紫色的對襟大袖衫後,外麵還是要罩一剪絨披風。
為此,林紈心中多少有些不悅,隻恨自己身子不好,精心裝扮完後,因著那個批風,所有的美感皆失。
到了伽淮賞燈會上,她的心情轉好了許多。
香見香芸和衛槿也都穿了新衣,跟在了她的身後。
不遠處的侍從也緊注意著林紈的動向,既想著不打擾到翁主的雅興,又想著別讓什麽登徒子擾到她。
路過拱月橋時,林紈停步,俯身看了看被燈輝映襯,漾著波光的伽淮河。
拱月橋這處,其實是她和顧粲的初見之地,隻是顧粲肯定不記得這一切了。
林紈望著河水,想起了太武元年那段昏暗的日子,父母新喪,她與祖父的關係也不好,府中林涵還總是欺辱她。
她那日心中實在難受,隻覺在侯府中待得壓抑,便起了出逃的心思,想著隨便去哪兒都好。
酒壯慫人膽,林紈那日偷偷飲酒後,便著了男裝,溜出了侯府。
到伽淮這處後,她路過拱月橋時,頓時覺得人生無望,隻有她一人孤苦無依,便起了自盡的念頭。
她那時覺得,反正她死了,也沒什麽人在意。
死了後,興許就能見到父親和母親了。
那夜伽淮的坊市處已經宵禁,無人走動,隻有她一人,吹著冷而清新的夜風。
林紈在拱月橋上站了良久,還是狠不下心來。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顧粲恰時從橋邊經過,也是一個人。
林紈於醉中也覺,這夜半三更的還在外走動的男子,也是不大正常。
月華輕瀉,林紈依稀能看清顧粲的相貌,這才發現,他原是個極為年輕俊美的男子。
顧粲竟是比她父親生得還要好看,他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子了。
不過林紈想,他生得再好看,也與她沒有關係。
她還是不想活了。
顧粲剛一經過她,她便“撲通”一聲,跳入了伽淮河中。
待身浸冷水的那一刻,林紈便後悔了。
水真真是刺骨寒,她不識水性,混著泥的河水嗆入口鼻後,她心中恐慌,便不想死了。
但一切都已於事無補,她做出了自盡的抉擇,就沒有反悔的餘地。
正當她以為自己就要命殞伽淮河,被喂魚時,顧粲跳進了河中,將她救上了岸。
而後侯府中的人尋到了她,顧粲卻一言不發的走了。
顧粲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其實林紈一直都覺,哪怕是如今的顧粲,內裏也是良善的,否則那日,他不會舍身去救一個陌生人。
她因著落水,毀了身子骨。
病好後的次年,她也是去了花燈會。
也是站在拱月橋上,想起了顧粲曾救過她的事。
隻是那時,她還不知救她的人究竟姓甚名甚。
霎時間,煙花在濃如稠墨的天際綻開,爆裂的劈啪聲響後,便又頹然隕落,而後又有顏色詭美的煙火升空,瞬息而萬變。
遊人紛紛駐足,仰首欣賞花火,而林紈的視線卻不在其上。
她所有的目光,都在她不遠處,那名男子的身上。
顧粲正仰首,看著天際怒綻的鮮麗煙火,他半散著墨發,頭戴白玉華冠。
雋永的雙眼因望著煙火,有流光浮動。
林紈看著他完美的側顏輪廓,頓覺——
此時煙火不及眼前之人的萬一。
她認出了顧粲,他是那日救過她性命的男子。
但那時她已經知道,自己與剛至洛陽的鎮北世子有著婚約,她不應該對旁的男子產生綺念。
而後煙花停駐,顧粲從她身邊走過,身側開始有人小聲議論,說他便是那鎮北世子。
也就是那個與她有婚約的男子。
她心中興奮之餘,也覺,自己對他,一見傾心。
於林紈而言,顧粲便如那日的花火,讓她在漫長的絕望中,有了唯一的甘美。
想起往事,林紈努力讓心緒平複,冷靜地思忖了番後,還是覺得,那時的回憶於她而言,終是甜蜜大於苦澀。
但,一個女子終歸不能將所有的心思都傾注在一個男子身上。
更何況,那男子還是個薄情男兒。
林紈苦笑,正要離開拱月橋,忽覺天際恰時燃了盛大的煙火,一如前世那般絢爛。
她微微仰首,看著隕落的火星,麵露笑意的同時,眼角還是劃過了鹹濕的淚。
身側遊人的目光不在局於煙火,許多少女的視線不約而同的望向了同一方向。
林紈回過神後,方才覺四處的遊人正在議論著什麽——
顧粲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前。
他的手中提著花燈,他將那花燈遞與了林紈,眸中一如那日,映著燈芒和煙火。
顧粲問向她:“紈紈,嫁予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