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農村已經開始收花生, 歇工期間部分工人回家忙農活了,嶽海洋也用不了太多人,施工隊一共二十來個人, 都是嶽海洋以前熟悉的工友。


  大中午,嶽海洋看著工人們幹活辛苦, 便一聲不響給做飯的大嬸掏錢買了幾斤豬肉,讓中午加菜。


  工人們的工錢是按天結的,不包夥食,施工隊有人做飯, 夥食費他們自己出。所以中午工人們吃飯的時候看到有肉,偏肥的五花肉,肉還不少, 一問, 說嶽海洋買的,一個個都高興起來。


  “海洋,今天又得花個二三十塊吧,”張叔端著碗笑道,“你這個老板不夠黑心, 當老板你這樣不行。”


  “嗐,張叔, 你看我不是也想吃嗎,又不好意思吃獨食。大家這幾天幹活都很辛苦,我尋思改善一下夥食。”嶽海洋笑。


  他也端著一個搪瓷大碗,裝完米飯上邊再蓋一勺白菜燒肉、一勺青辣椒炒豆腐, 跟二十幾個工人們在臨時用來做飯的空廠房裏吃飯。


  建築工人們大都是粗獷爽朗的性子,愛說愛笑,幹著最重的體力活, 無非圖個熱鬧。一堆糙漢子聚在一起,蹲的蹲、坐的坐,一邊吃著一邊說笑打趣,話題葷素都有,生冷不忌。喜歡說葷段子的貌似多是些已婚男人,有的還現場哼起了帶色的小調。


  嶽海洋就在這樣的氛圍中幹了十幾年,早就習慣了,這些葷段子他雖然不會跟著說,可也笑嗬嗬隻管在一旁聽著。


  瞧見徐年嫋嫋婷婷走進來,白色的薄羊毛窄裙,淺咖色小外套搭配黑色短靴,整個人顯得清新文雅。窈窕的身影甫一出現在門口,說笑聲立刻停了停,各自就把不著邊際的葷段子收了回去。


  “大老板來了。”有工人小聲笑道。


  在他們看來,投資的徐年是“後台大老板”,嶽海洋這個“嶽老板”則差不多相當於“執行總裁”。


  “你妹妹來了。”張叔則指著徐年說。


  嶽海洋放下手裏的飯碗,起身迎上去,笑道:“你怎麽又跑來了,飯吃沒吃?”


  “吃飽了來的。”


  徐年皺皺眉,伸手拍掉他袖子上蹭的灰。她為什麽不先支持他幹工程,就是因為他閑不住,幹活太拚命。就像現在吧,好好的請了那麽多工人,他還要跟著幹,又不給他開工資。


  “你怎麽來的?”嶽海洋問,摩托車讓他騎來了,廠裏到招待所還挺遠呢。


  “我報了個駕校,上午去報名,正好讓教練把我順路送過來的。”


  “報駕校?”嶽海洋睜大眼,“你上午不是去辦工商執照了嗎?你要買車?”


  “我辦完工商執照,順路就報了個駕校啊。”徐年嘿嘿笑,“先報著唄,那我總得先有個駕照,才能考慮買車吧,我們這麽大的公司沒車怎麽行啊。”


  嶽海洋嘖了一聲,回頭看看地上亂七八糟一堆板材、木料、油漆桶的“大公司”,很想說有錢人家孩子到底都怎麽養的,那得多有錢,花錢都沒個數的。


  “那你大中午跑來幹什麽。”嶽海洋說,“我送你回招待所去吧,這裏正在粉刷內牆,又髒又亂。”


  “不要。”徐年搖頭,“就算這些活兒我不能幹,我這個老板好歹還能關心關心自己的工廠呢,我就在這兒,等你下午一起回去。”


  “走吧,我也回去,這邊有張叔盯著呢。”嶽海洋道,“我琢磨著,馬上廠房收拾好,設備來了就能進車間,原料什麽的都得準備起來了,高嶺土咱們先進一批熟料,生料一下子來不了,石英砂的合同也定下來,這麽多事,光指望我們兩個怎麽行。估計正式投產還得那麽一個月左右,在這之前,我們得先招幾個人手,挑好的,培養起來以後也能當個幫手,等生產線落實好,差不多也就得招工,開始培訓工人了。”


  徐年撓撓頭,好吧,辦廠真不是個簡單事,她腦子裏一個簡單的小廠,其實千頭萬緒。除了錢夠,還真是凡事親力親為,一切從零開始。


  其實嶽海洋已經確定招了兩個人,都是他的工友,這幾天也在這邊修繕廠房。


  兩個人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平常跟他關係就不錯,為人踏實肯幹,肯用腦子,其中一個還是高中畢業,家裏父親有病,沒法出遠門打工,又缺錢,這年代一個好好的高中生,逼得跑到建築工地打工搬磚。


  然而這樣的情況,幹建築工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尤其還沒找對象結婚,幹建築工就不如進廠上班體麵。所以兩人有心跟他幹,嶽海洋也覺得這兩個可用,有心拉過來,培訓一下就能當個小主管。


  不過眼下首要是先把廠房先布置好。


  一路上嶽海洋就跟徐年說了這事,介紹兩個人一個叫周二偉,一個叫李軍,既然想用起來,他打算工資開得也比普通工人高一些。對此,徐年反正都不認識,也沒興趣多管,她以後肯定也不會多管具體的生產事務。


  摩托車沿著法桐的林蔭路拐進招待所的那條街,一眼便看到招待所大院的牆墩上坐著兩個人,眼熟,近了果然是嶽海防,另一個徐年看了又看才認出來,竟然是嶽家老小嶽海勝。


  招待所的圍牆是水泥牆墩的鐵枝柵欄牆,兩人就在離招待所大門十幾米遠的地方,靠著柵欄枯坐。


  這兩人怎麽來了?


  要說徐年對嶽海洋三個弟弟,老二老三原本無感,反正她上一世和嶽海洋結婚後,大部分時間都住在濱海省城,老三嶽海防就這德性了,廢物點心一個,其實也蠻有趣。而老二嶽海港給她的印象就是個悶葫蘆,不愛說話,沒什麽存在感。


  隻是這兩家的女人討厭,太討厭了。馬燕紅和宋吉朵,不是說農村的女人不好,而是這兩個女人足以代表農村題材影視劇中最潑婦的那一撥,貪婪狡猾,粗俗潑辣,搬弄是非,挑撥離間,樣樣行,妯娌之間心眼比篩子還多。


  最後搶遺產,這兩個女人也是主力軍,最終撕扯中宋吉朵害死了徐年。


  而對於嶽海勝,嶽家這個老小,徐年則沒有什麽好感。按照上一世的軌跡,嶽海勝今年高考會失利,沒考上,複習一年之後考了個普通本科。畢業後趕上國家不包分配了,到南方一座城市打工,走了狗屎運,讓一個家境不錯的獨生女看上了,全當是招贅給人家,享受嶽父母家的優渥生活,妥妥的鳳凰男。


  之後這個鳳凰男大概是怕被窮親戚們拖累,跟老家就很少來往,以至於嶽海洋最後病重的時光,他都沒來探望過。


  可是等嶽海洋一死,嶽海勝卻一副痛徹心扉的樣子,哭著喊著趕回來奔喪,跪在靈堂哭得肝腸寸斷。


  然而在得知嶽海洋留下巨額遺產之後,他卻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嶽家那一邊。徐年本來跟他就沒怎麽接觸過,大概那時在嶽海勝眼裏,大哥是家人,所以遺產也是他們家的,而徐年不過是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


  “大哥,”看見他們過來,嶽海防站起身,拍著屁股跑過來,連聲抱怨道,“大哥,你怎麽不回家呀,這麽長時間沒回家,你都小半個月沒回家了,你說家裏頭那麽多事你不管不問的,你可把我急死了。”


  嶽海洋停住摩托車,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到身後的徐年嗤了一聲,下一秒果然口吐蓮花:“怎麽,你要吃奶啊,非得他天天回家?”


  嶽海防頓時弄得一臉窘迫,一輛尷尬,卻又哭笑不得。


  “我,那什麽,我……我找大哥有事兒,正經事兒。”


  徐年琢磨著,她使的那點壞,也不知效果怎麽樣了,這忙著辦廠的事情呢,沒回去,也就顧上驗收。


  但是她心裏都不用猜,不管效果如何,嶽海防專程跑來找人,一準又是他訂婚娶媳婦的事。


  這人是不是打了八輩子光棍來投胎的。


  “什麽事啊?”嶽海洋問。他騎著摩托車,徐年坐在後座,徐年不動彈,他也不方便先下車,想了想扭頭跟徐年介紹道,“徐年,海防你認識的,那個——”指了下嶽海勝,“就是我們家老小,嶽海勝,在這邊縣中讀高三。”


  十八歲的嶽海勝穿一件半舊的學生服,紅藍相間的運動款,帶著明顯的青澀,表情些拘謹,忙笑著衝她點頭。


  徐年不想看見這個人,瞥了一眼,懶得再看。


  嶽海勝靦腆地打了個招呼,盯著她雪白的臉蛋,被她明媚的眼眸漫不經心一瞥,頓時有些局促緊張,趕緊把視線移開。


  “要不你先進去吧,你回去休息,我跟他倆說會兒話。”嶽海洋說。


  “嗯,行。”


  徐年身體往前傾,抬手搭上他肩膀,把下巴抵在自己胳膊上,她身高比嶽海洋矮一截,便隻從他肩膀露出額頭和烏黑水亮的眼眸,從前邊看起來像是整個人趴在他背上,十分自然又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那我先進去了,提醒你一下,別忘了今天下午兩點鍾,我們要去環保局辦個手續。”


  這段時間兩人每天在一起,嶽海洋騎摩托車載她已經成了日常,兩個人騎摩托車,身體接觸自然是不可避免,嶽海洋已經習慣了許多,有時候還要叮囑她抓穩些才安全。然而她這樣的動作卻……在旁人看來,格外的曖昧親密。


  然而人家這位小祖宗,卻每每都是一臉的坦然,單純而又無辜,似乎一切都是你自己想多了。


  並且從嶽海洋的感覺,徐年也隻是扶著他肩膀而已,所以麵對兩個弟弟睜大的眼睛,他動了動肩膀:“下來呀,要不你把車騎進去吧。”


  兩人下車,徐年重新騎上摩托車,一加油門,在嶽海洋不放心的目送下騎走了。


  “大哥,這個徐小姐,到底是咱家什麽親戚呀?”嶽海勝問,兩隻眼睛還在望著徐年的背影。


  然而也隻幾秒鍾,她騎著摩托車,拐進招待所的大門看不見了。


  “是我朋友。”嶽海洋隨口|交代,“她一個女孩子在這邊,別人要問,你們就說是媽那邊的親戚。”


  “可是,大哥,你,你們,你倆……”嶽海防伸著兩隻手糾結半天,也沒表達個完整的意思,索性道,“大哥,你倆,看起來,關係也太好了點兒吧。”


  “你到底想說什麽?”嶽海洋皺眉。


  “三哥的意思是不是想問,大哥你跟徐小姐的關係,她對你,沒有別的意思吧?”嶽海勝道。


  “胡說什麽呢。”嶽海洋嗔道,“她才十八歲,比你還小幾個月呢。再說這都什麽年代了,你以為人家都是農村老太太那些思想,女孩子就不能幹事業、不能出來跟男的一起工作了?人家是有誌氣來投資創業的。”


  “對呀,三哥就是那個農村老太太,癟嘴裹小腳那種。”徐年一走,嶽海勝在兩個哥哥麵前活潑多了,笑道,“她才十八歲呀,真了不起。你看我們班那些女同學,大部分都比她大,尤其複讀生都有二十好幾的了,跟她一比,怎麽好像都成傻兮兮的鄉下土妞了。”


  “所以人得有見識,好好考你的大學吧。”嶽海洋說完老小,轉向嶽海防,“什麽事啊,大老遠跑來,怎麽還把海勝叫出來了,耽誤他學習。”


  “我這不是找不著你嗎,就去找他了。今天星期天,他能出來半天,考大學也不是這一下午吧。你就關心他了,你就不管管我,我沒有要緊事,我能這麽大老遠跑來找你呀,坐車還得花四塊錢呢。”


  嶽海防嘀嘀咕咕抱怨個沒完,嶽海洋嫌他煩,幹脆問嶽海勝:“中午飯吃了嗎?”


  嶽海勝說在食堂吃過了,嶽海防趕緊喊他還沒吃,還餓著呢。


  “餓死你活該。”嶽海洋指指街對麵,“那邊小巷進去,有賣包子、餡餅什麽的,自己去買,我和海勝在這兒等你。”


  “原本還以為你能請我們進第一招待所吃高級大菜呢……”嶽海防嘀嘀咕咕跑去買飯,買了幾個餡餅一路吃著回來,嶽海洋就把他們帶進了自己住的409房間。


  結果一問,嶽海防果然是為著自己訂婚的事情來的,可又不完全是,他現在已經不是跟宋吉朵怎麽定婚的問題了,居然是“跟誰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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