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番外之兩人
我叫徐佑。
我的人生始於三歲。從未見過的亮光將我帶入一個新的世界,準確地說,是我們,3月6日驚蟄是我們共同的生日。那裏有一眾前輩們,撫養我的人是前輩之一——長穀昱。
並不像普通家庭組成那樣,有父母、孩子,或許還有祖父母。我們是一個大家庭,以“代”分層。
我是第四代的一員,日本人。長穀前輩是第三代,按正常情況,我應稱他為“父”,但這不是“家”裏的規矩。作為第四代,三代稱“前輩”,二代稱“長公”,再往前的一代常稱其號。還有一位百餘歲老人,我們都尊奉為“遊公”,徐姓,他是這個家的開端,是位醫者。“家”中並非似一父一母教養孩子,我們是一代教養一代。
長穀前輩也是醫生,外科醫生。他很忙,總是在看書,或者外出。而多了一個我之後,他一天裏總要擠出一點時間陪我。網球是他的愛好,有時難得不看書了,他會去打網球,這很特別,和我所知的大多前輩們踏青、弈棋、作畫之類不搭。
那時我被安置在場邊的長椅上,小孩子總是對活動的東西感興趣,那在網的兩邊來回的網球便是如此。它在空中的弧線很奇妙,時快時慢,還會拐彎,但不似人工所建那些四四方方的規整模型,又比花叢裏的蝴蝶蜜蜂們有趣很多。坐得久了,便不甘心無所事事,於是一搖一擺地去摸留在長椅上的替換球拍,還有網球。
這是怎麽做到的?
青黃小球,還嵌著白色曲線,用雙手包裹不住,表麵的絨毛摸起來很舒服,但貼在臉上又刺刺的。然後球便被前輩拿走了,並留下一句囑咐——髒,別去碰臉。
注意力轉移到“大大的”球拍上,看看前輩一隻手隨意地握拍,我便也這麽嚐試,然後沒拿穩直接摔到地上——它好重。
我對網球的興致濃厚,長穀前輩看出來了。他樂得用這種方法與我互動,於是給我準備了一支縮水的網球拍,然後手把手教我揮拍,他人的邀約也不予回應。大概認為這是再適合不過的“親子”活動吧?
我總算有了閱讀之外的事情可做,實際上,我喜歡打網球甚於讀書遠矣。完美的揮擊讓人心潮澎湃,以及上/癮,這是一種難言的感覺,前輩們將其歸為“天賦”。
同樣與普通家庭相異,沒有人勸長穀前輩,或者逼我:要讀書,要去學醫,或者學很多東西。實際上以小孩子的玩性,我確實對圍棋、寫大字之類有點興趣,至於作畫寫詩賦就算了吧。也因小孩子的性情,它們沒出幾個月就被我拋掉。
隻有網球不一樣。
稍微長大一些,我明白了長穀前輩看的是醫學專著,外出一般是去實驗室或者醫院上班。這些占據他大部分的時間,而閑暇都被我占領。在那“大部分”時間裏,除了必要的識字,我在打網球。
不想看無聊的節目,又不想去看書誦讀。重複操作的揮拍是相當枯燥的過程,而我樂在其中。這是玄而又玄的,也許我該厭倦,或者去做些不怎麽累的事情。事實是沒有,網球很調皮,它總不按我想的那樣去行動,大概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嬉戲嗎?
七歲,到了上學的年紀。我離開長穀前輩來到長安的一個地方。或許算是“家”的大本營?四代的所有人在這裏接受教育,當然,學的是最基本的認知。
沒有書麵的考試,也沒有成績這種說法。很奇怪,但這就是我們的家。
人生下來時,會被期待,在普通家庭裏的期待如:家庭圓滿、事業有成、要有錢、要到上層去……為此付出努力去追求。而“家”裏的人們沒有血緣關係,也或多或少的冷情,那麽我們人生的意義是什麽?
從上延下,前輩們隻有一點期望:找到自己的道。
定下願意付出一生去走的路,然後在某一天大徹大悟——得道。
很矛盾吧?明明以“中”的態度生活,但整個生命卻追求著“極”。
在家裏對尊敬的指標不合於外界,我們最尊敬醫生,與“家”的起源有關,最主要的是,這是終其一生都無法得道的職業。
從四五歲便開始學醫,到弱冠年紀學出一個係統;不惑之年或許能小有所成,治些小疾;知天命時可能積累了些心得體悟,在某一領域被外界稱得“妙手回春”,然後呢?花甲、古稀,乃至耄耋,仍然在學,永遠學不完全,走不到盡頭。
這是醫道,那麽,我的道是什麽?
是網球嗎?不知道,那時並沒有對人生的概念,換句話說,我還沒有做好準備。我在書院裏並不出彩,不擅琴棋書畫,不喜吟詩作賦,更不會樂舞,不懂醫,對文對理都無興趣。
隻會打網球。以及在語言上微妙的天分。
很迷茫,我在同代之中確實網球是最厲害的,甚至能與長穀前輩他們較量。但這無用,因為他們不走這條路。整個前三代之中,醫道的領路人最多,其他領域或多或少都有前輩蹤跡可循。網球還沒人觸及,甚至整個體育競技領域都沒有一個“腳印”。
“何慮?汝為開拓者。”文哲課的講師長輩是這麽說的,“順其自然。”
十三歲過年的假期回到長穀前輩身邊,許是愁惱被察覺,他想讓我放鬆一下,便在播放器裏下載幾部動畫片給我。
“不想看。”
“看看嘛,總是一個孩子必要的經曆。哈哈哈。”
“.……”
“都是關於網球的。”
“好吧。”
按順序,第一部 是最火的《網球王子》。講道理,我覺得那種網球軌跡挺怪異,但作為一個孩童,當時動畫片對我的吸引力還是很高的,五花八門的技能招式,緊湊的比賽流程,隻要不去細思,還是挺好看的。
然後便迎來我一生中第一次驚恐——生病會毀了網球。
生病會讓人打不了網球,從沒人對我說過。畫麵中的兩人還在談話,而我關掉播放器試圖冷靜。
“我可能會打不了網球嗎?”晚餐時忍不住發問。
長穀前輩罕見地沉默,然後慎重地回應:“小佑,運動員的身體是強大的,也是脆弱的。”
也就是會嘍?
恐慌持續了四五天,然後被壓在心底。隻不過平時球拍抓得更緊了。
抽空接著往下看,一句話讓我徹底記住畫麵中不真實的人物。
“網球就是我自己。”有種直擊心扉的透徹感,又感到羞愧。
所以我也是這麽認為的嗎?網球是我自己。但一直以來都沒有這樣的覺悟。而現在,具備了。
網球很重要,練習網球是即便枯燥無味都會去做的事情,上場比賽是讓人愉悅興奮的事情,甚至摔傷跌倒還能笑嘻嘻地爬起來,不在意地擦一擦然後繼續。我想和網球近一些,再近一些,直到完全契合。我想知道網球競技,比到最後究竟會產生什麽感覺,那是怎樣的境界呢?
很奇妙,我竟然和一個現實中不存在的人共鳴了。
提起興致的觀看在青年選拔戛然而止,當大屏幕中單打名字裏的一個被抹去,然後換了另一個人的名字時,我抄起茶幾上的雜誌扇到顯示器上,關掉播放器。
夏季的假期回來,繼續觀看它的全國大賽篇,不得不說,那個人的網球確實再次契合我的想法,用簡潔的動作去回擊各種酷炫光效的網球,並且在心理上予以壓製。在他陷入回憶後,我抱著自己盡量保持平靜。
“.……再也打不了網球。”聲音是這麽說的。
克製的恐懼因結局轉變為荒謬感。
打網球時最初的心情?快樂地打網球?
這是,什麽態度!
像小孩子一樣,把網球當做娛樂嗎?當做一個玩耍以獲得樂趣的途徑嗎?
憑什麽這樣可以贏得比賽!憑什麽能稱之為最高境界!
顯示屏第二次被雜誌扇了巴掌。
有一個聲音,讓我去反駁這荒謬的觀點,讓我去證明競技為了勝利是正確的,讓我去證明“網球就是我自己”的境界才是立於高端的。
我去找了家裏文娛組的慎之前輩,一開始僅僅想做一個短視頻,以現在家裏的技術水平,又有前輩幫忙,這是信手拈來的事情。但後麵莫名其妙地轉變為一部短篇劇的項目。
“.……電視劇?”
“是啊。”竣汐前輩站在虛擬影像前,雙手左滑右甩,“正好那邊開發告一段落,又沒有感興趣的外包項目可接。小佑想拍的話,正好都體驗體驗。”
“.……不,我並不想當演員.……”
“沒關係,難得小佑也有衝動任性的時候。”法務組的寧澤前輩來送文件袋,“搞定。我覺得頗有些意思。”
“額……”
“劇本已經完成。”
雖然我知道整整三代(將來會有四代)人付出心血而如今還在研發階段的大項目,隻是因為遊公的一句話。但是.……我似乎,不具有這種地位?
我覺得給前輩添了太多麻煩,前輩們倒是利索地把所有安排妥當,並躍躍欲試地讓我充當主角。
“本色演繹即可。”
正好是十四歲那年,及耳的黑棕色短發被戴上深藍色長發的頭套,然後是額前的白色吸汗帶。我有些緊張,畢竟將要去演繹一位誌同道合的“朋友”。好吧,雖然他並不真實存在。
幸村君的幼馴染由我的摯友徐鈞飾演,他的道早早定下,是鑄劍師,也懂使劍。有前輩領著他入門,這點比我幸運。整天窩在熔爐房裏對我而言是難以忍受的事情,可他偏偏呆的下去。大概他對我在網球場上窩著也是同樣的看法吧?
他對他的角色無感。過剛易折,這是他的說法,所以在他眼裏這些角色都是一把把“劍”嗎?好在他本人平時也是一副刻板的麵孔,雖然內在並不是表現的那麽正麵。
我的頭一個難題是:外套。
披著外套活動太難,出於小孩子的固執我嚴肅拒絕前輩的各種高科技,但練成之後我竟詭異地有種成就感。大概是中二期到了。
我並沒有與他人一起為團體戰奮鬥的體驗,有時候的表現總讓擔當導演的前輩不滿意,其他同代夥伴們也一樣。一來二去倒有了微妙的一起奮戰的同伴情誼,就像原著裏那樣,隻有幸村追逐著網球的道,而其他夥伴的一生有自己的路。
在網球場上的演繹是最順暢的。前輩們讓我和往常一樣與對手比賽,正常地揮拍,正常地去移位、思考。他們討厭那種不現實的特效,盡管他們有能力使其自然乃至看不出鑿磨痕跡。
“小佑的動作很有美感。”
誇讚我的前輩不會網球,他追求動作設計,這真誠的評價讓我高興地臉紅,被富有學識的前輩肯定使我欣喜。在球場上的時候,我不禁去想:那個人是不是也能做到這樣?完美、自然。就像閉著眼睛隨心撫琴,都能讓天上的行雲駐足聆聽。
“小佑在網球場上很不一樣呢。”
在開拍時,我完全想不到這能吸引那麽多人——同代、上一代、甚至長公來看。說好了要鑽研的呢?
“大家都沒看過演戲嘛,這也是一種生活閱曆。再說小佑的動作真的很好看。”
啊啊,我知道。以“中”的態度生活是嘛。
就像任何事物的兩麵性,我在愉悅的發揮後迎來痛苦。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住院場景的拍攝,那是真正的噩夢。
一碗湯藥喝下,手腳開始麻痹、無力,我第一次體驗到球拍脫手的感覺。什麽都握不住,什麽都抓不到,連走路都困難。我與網球被狠狠地撕裂開來,溫和的麵容開始扭曲,最真實的神情被演繹。我本是在網球場上擊出精彩一球的人,現在連尋常動作都要被幫扶。喉間的哽咽讓我發出嗚嗚的無意義音節,還有這種狀態下硬扯出的微笑。未來好似真的變得昏暗。
藥效過去時,還有一些片段未來得及演繹。
我再次被撫慰著喝下第二碗,以一種極度抗拒的態度。
之後的第一場便在手腳漸漸麻木的狀況下進行——關東決賽後眾人在醫院的一幕。
或許幸村是在為了他關東十五連勝的責任而悲憤,而我那聲撕心裂肺的呐喊,則源於網球的道再次斷開的痛苦,我與我向往的地方再次被隔絕的痛苦。仿徨著未來,憤恨著當下的時刻。
最後一場是病房前的那幕,左手貼著牆壁,然後聽到房間裏的人對我的判定。
“.……應該打不了網球了。”
虛扶著牆的無力的手臂,以及隻能小步挪動的雙腿仿佛在證實這一點。
我打不了網球了。
我的道被毀掉了。
“哢。”
由倚著牆坐在地上的姿勢躺倒在地,然後捂著頭蜷縮和掙紮。
“啊……啊.……”
“小佑!”
“沒事的,沒事,啊。”
“隻是暫時的,等會兒就好了。”
“暫時的而已。”
枕在前輩右肩,假發被取下,柔軟的短發被輕撫著安慰,整個人都在發抖,雙手無力地垂著,臉還是扭曲的樣子,淚流不止。
“暫時的,暫時的。小佑很健康。”
“唔……”
“放心,小佑很健康,我們都在。”
我很感謝,雖然是被塑造出來的形象,我真的很感謝。幸村精市讓我堅定地踏上那條路。
十四歲的八月,你完成全國大賽的使命,戴上網球的王冠,開始之後屬於你的人生;十四歲的八月,我完成對你的演繹,從此踏上我自己的征程。
網球是沒有盡頭的,無論將來發生什麽,我都會走下去。
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到我再也無法健步如飛地奔跑,到我再也拿不動我的球拍。
網球就是我的命。
所以——
至死方休。
作者有話要說:
是一部劇,徐佑是幸村的演繹者。
詳細的我會在後記表明。
最後的小劇場——————
某日的茶屋——
幸村:我們兩個人需要包間嗎,藤原前輩?
藤原:好啦,進去吧。
進屋的幸村被噴了一頭加一肩膀的彩帶。
幸村:.……[藤原前輩不可靠了啊?]
近江:恭喜三連霸!幸村部長!
幸村看向藤原:前輩?
藤原關門:慶祝哦,幸村部長。
神永:別怪藤原,是我們商議後一致通過的。
幸村:是……神永前輩?
增田(笑):幸村部長,都是為立海操碎了心的人啊,難得人齊了來聚一聚吧。
幸村:嗯……
茶話會告終。八神示意一眼,部長們都站起身,幸村被藤原拍回座。
八人在幸村跟前排成一排,鞠躬:辛苦你了,幸村部長。
幸村:前輩!……
八神:不必介意,這是你應得的。
神永:沒錯,你是立海最好的部長。
中島:之後的網球征程,加油吧,幸村君。
竹下:我們會關注的,你很強,幸村君,各種意義上。
立石:這是我們的回禮,也是對你的感謝,幸村君。
近江:感謝你為立海承擔這麽多,幸村部長。
增田:我們能體會你的心情。
藤原:幸村,辛苦了。
幸村:.……啊.……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