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回去
果然老者聽到梟遠說的話立馬吹胡子瞪眼,下巴上的白胡須都氣的直抖,“你們就是把我徐老頭抓回來又怎麽樣,我說不治就不治,這一條老命也活夠了,殺了我也不治!”
梟遠也沒有拿刀架在徐大夫脖子上逼他,他看著老者,淡淡的吐出一句,“你留在桃源村的養女現在在我們手上,你隻要老老實實的看完病,我就把她完好無損的放了,你若是不在乎她的命,我現在就放你走。”
“你!你們!!”
徐大夫一口氣卡在嗓子裏不上不下,憋的老臉通紅,也可能是被氣的。
怎麽能不在乎呢?
徐老頭一生行醫救人,人到中年時還是孑然一身,遊曆的路上撿了個棄嬰,從此以後就當自己親閨女養著,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他這一手醫術是福也是禍,所以隻敢把養女偷偷寄養在桃源村裏,不敢透出一點風聲。
若是不在乎又怎麽舍得把閨女放在離自己很遠的村子裏,每年隻能借著遊曆行醫的名頭偷偷去看她。
若是這些魔人要了他這條命他也不在乎,可誰想到竟然被他們找到自己的養女,拿她來威脅自己,所以徐大夫再多的不忿也隻能忍了下去,不敢拿養女來做賭注。
梟遠見徐老頭老實了下來,於是一隻手從背後抵著他的背,跟在顧珩身後進了院子裏,走到屋子簷下,梟遠將徐老頭手上的麻繩解開了,然後恭敬的退在一旁守著,並不進門。
徐老頭被顧珩領著進了門,被人威脅著給人看病的感覺並不好受,他心裏正十分不忿。
顧珩走快了兩步,走到安安靜靜坐著的人身邊,徐老頭這才看到屋子裏的另一個人。
無聲坐著的人一身白衣,氣色很不好,以他行醫多年的經驗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人恐怕身體上沒什麽問題,心裏上可就不好說了。
他看著和他一路走來看到的那些魔族和這裏陰沉晦暗的氣息格格不入,不像個魔人倒像是個仙人。
顧珩走到沈殊微身邊,微微彎著腰,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眼睛裏滿滿的都是他,一字一句說的很慢,“小師叔,這是濟春堂的徐大夫,回春聖手就是他,你應該也聽說過,醫術很好的,讓他幫你看看好嗎?”
沈殊微抬眸對上顧珩小心翼翼的眼神,心裏歎了口氣,治不好的。
見他沒有太大的抵觸情緒,顧珩鬆了口氣,朝他安撫的笑了下,然後站直身子,背對著沈殊微。
他換上一副謙遜的表情,雙手交疊微曲彎腰行禮,隨後壓低聲音道,“煩請徐大夫幫我小師叔看看,他的右耳之前受過衝擊,本應該早就治好了,卻一直聽不到聲音。”
想了想他又繼續道,“我知老先生從不給魔族人治病,隻是小師叔……他不是我魔族的人,他本是仙淩宗修仙界的,是被迫留在這裏,還請先生盡心醫治。”
徐大夫並不待見顧珩,鼻子裏噴出氣朝他冷哼一聲,繞過他走到桌邊坐下,示意沈殊微將手放上來。
顧珩拉著沈殊微的手放在桌子上,細心的將袖子向上疊了幾道,露出玉白的手腕。
徐大夫一手縷著自己的白胡子,一手搭在沈殊微的手腕上替他把脈。
片刻後,徐大夫徐大夫鬆開手,麵露嚴肅的走到沈殊微右耳邊,也不動手,就湊近了眯著眼看了兩眼,然後又做回原位繼續把脈。
隻是這回把脈時間長了很多,表情疑惑中又露著點凝重。
顧珩緊張的站在一旁,抿著唇也不敢開口,之前那些人無一例外都是匆匆把了兩下脈然後誠惶誠恐的說沒有問題,徐大夫是第一個看了這麽長時間的。
三個人中隻有沈殊微一人表情很淡然,他知道去自己身體上沒有病,隻是心累了,不想說話也不想聽見任何聲音,整個世界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很好。
過了許久,徐大夫才收回手,顧珩忙將沈殊微的袖子放下來,遮住瓷白的手腕,“我小師叔怎麽樣了?“
徐大夫繼續順著自己的胡子,緩緩開口道,“公子的耳朵確實沒有問題。”
顧珩心裏咯噔一聲,頓了兩秒才說,“可是……他確實是聽不到。”
徐大夫搖晃著頭,緩緩道,“公子也確實聽不到,不過啊,他這病因不在於身體更不在於耳朵,他這是心病。他打心底不想聽到任何聲音,一直告訴自己不想聽不想聽,於是就真的聽不到了。”
然後一雙老眼中發出嚴厲的光,落在臉色越來越難看的顧珩身上,“他這應該是受到了什麽刺激才會變成這樣吧?”
顧珩臉色的血色一寸一寸退下,越來越白,不正常的那種白,像是想到了什麽令他害怕的事,將他整個人都定在了原地。
他突然想到,那天早上,他神智還不清醒的時候聽到的女子發出的奇怪的聲音,而他打開門後,就看到他的小師叔死死捂著耳朵……
是他……原來都是他造成的……
小師叔在遍體鱗傷回到他最熟悉的小院,最需要他的時候,卻聽到自己的房間裏傳出那般不堪入耳的聲音,他該有多難過多絕望,對他又有多失望?
顧珩臉上似悔恨似瘋狂的表情讓沈殊微心裏一怔,無力的歎了口氣,那些所謂的醫者每次來的時候說的不都是一樣嗎,為什麽會有這樣難過的表情呢?
有什麽好難過的呢?這樣挺好的,什麽都聽不到,想聽的不想聽的都聽不到,沒有什麽好期冀的,也不會聽到那讓他心痛的不可自己的聲音,多好。
他不想看到顧珩這樣的表情,不想看到顧珩後悔心疼的樣子,很多事情都已經成定局了,又有什麽好後悔的。
沈殊微臉上浮現厭倦的神色,站起身從顧珩身邊繞了過去,背著手走到院子裏和綠莠一起曬著太陽發著呆。
顧珩啞著嗓子,嚐試了幾次才發出聲音,“那……還能治嗎?不管有什麽代價都可以,隻要能讓他重新聽見!”
徐大夫眯著眼睛搖搖頭,“老朽隻能治身上的傷,這心裏的傷啊,老朽是無能為力。”
心裏的傷……極端的痛苦絕望和無措幾乎要將顧珩逼瘋。
在他幾欲瘋狂的時候,又聽到徐大夫蒼老而有力的聲音慢慢說道,“這位公子的體質,老朽行醫這麽多年來從未見到過經脈如此純淨之人,就像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石,這樣根骨的人就算老朽隻是個普通人,卻也知道是天生的求仙問道的人。可如今這一塊純淨無暇的白玉,被人放在了陰暗渾濁之地,日日夜夜被濃鬱的渾濁之氣環繞,不斷侵蝕,這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啊。我雖不知這位公子為何被關在這裏也不知他遭受了什麽,但是他心中鬱結也有一部分與這有關,心結打開了,人才會好。”
徐老頭活著幾十年已經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事事看的透徹,他並不管閑事不深究為什麽一個修仙界的人為什麽會被關在魔界,有些話也並不說透,隻是點到為止,聽的人有沒有聽進去,聽過了會怎麽做,那就不是他能做的事了。
一席話說完,顧珩立在原地許久一動不動,臉上表情麵幻莫測,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許久,他親自把徐大夫送出去,囑咐梟遠將徐大夫的養女放了,拿了許多金銀財寶當作診金給徐大夫。
顧珩一個人在沈殊微背後站了很久,看著他越來越單薄的身形,眼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他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半蹲下來,拉著沈殊微的雙手,習慣性的捏了下他的手指頭,然後嘴角上挑,勾起一抹溫暖的笑,他仰著頭,眼裏倒映著的全是他的樣子。
為了讓他的小師叔能夠看清他在說什麽,所以他一個字一個字說的很慢,“我們回清巒峰,好不好?回去了,再也不回來了。”
沈殊微清冷的眸子落在他的唇上,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眼中閃過疑惑,似是不敢相信。
顧珩將他的疑惑看在眼裏,輕笑出聲,“回清巒峰,我們一起。”
“……”這一回他確定顧珩說的是回清巒峰,沈殊微沉默了好一會,輕輕點了點頭,“好。”
回應的聲音輕的像是氣音,他已經很久沒有開口說話,聲音微啞,他的世界寂靜無聲,不知道自己開口應該發出多大的聲音,所以他下意識說的很小聲,小聲到一旁的綠莠都沒有聽到他說話。
但是再細微的聲音,滿眼都是他的顧珩卻是沒有錯過。
實在太久太久沒有聽到小師叔開口和他說話,一抹狂喜湧上心頭,眼眶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他緊緊攥著沈殊微的雙手,聲音都帶著顫抖,“好,我們回去,現在就帶你回去。”
沈殊微雙目輕輕眨動了兩下,平靜的心突然一動,輕輕抽出自己的手,用中指指腹輕輕將顧珩眼角溢出的水珠拭去。
【作者有話說:晚上好!
大概後麵還有一個事件……或者說一盆狗血,捂臉笑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