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臨淵
張長老親自蹲下身子,迫不及待的掀開白布,指著地上屍體脖子上的一道劍痕,冷笑道:“這世上除了洛淵還有哪一把劍能留下這樣的劍痕?!”
宋喻之從上麵走下來,對著屍體上的劍痕仔細查看一番,最後於君遙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是無奈,劍痕看著確實像是洛淵。
沈殊微在看到屍體的那一刻,竟然沒有一點意外,別人不知道,但是他能一眼就看出那劍痕與洛淵的區別,世上還有另一把劍能留下這樣的劍痕。
他親手送給顧珩的天琅劍。
沈殊微抿著唇不答話,宋喻之與君遙最是了解這個小師弟的性子,這般殘忍的事肯定不是他下的手。
看到宋喻之還這般維護,張長老冷哼一聲,示意那個普通百姓打扮的男人上前一步,“將你看到的如實說給宋掌門聽聽。”
“是。”那人畏畏縮縮上前一步,還回頭看了一眼張長老,“小人是常年給顧府送菜的,那天一大早天不亮,小人將新鮮的蔬菜送到顧府後門,像往常一樣敲門,一般敲三下就會有小廝來開門,那天敲了半天沒人開門,但是見到一個穿白衣的人從屋頂上飛了出去,手上……還拿著把帶血的劍,和那位有些像。”
“我發現不對勁,推門進去才發現,全死了全都死了!”說著男人還看了一眼沈殊微。
君遙看到清源宗有備而來,人證物證俱全,就想坐實沈殊微滅了顧家滿門的事,臉都黑了,一雙桃花眼泛著冷意,“你看清臉了嗎?劍痕若是有意模仿也不是不能像洛淵,準備這麽充分,誰知道是不是賊喊捉賊?”
張長老被君遙一頓說一口老血哽在心頭,張嘴要說什麽卻被宋喻之打斷了,“晏溫,快帶張長老下去休息。”
溫和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還朝晏溫使眼色,示意趕緊弄走。
晏溫抿著笑道:“是。”
幾個弟子半強硬的將張長老一群人帶走了。
正殿裏終於清淨了,隻剩下他們三個人,宋喻之麵帶愁容看向沈殊微,問:“小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看那屍體上的劍痕確實像洛淵劍。”
“不是洛淵,是與洛淵同時出世的天琅。”沈殊微閉了閉眼,沙啞著聲音開口,將天琅劍的事講與他們聽。
君遙聽著一臉複雜,猶豫半天還是開口問:“是顧珩做的?那傳言新繼位的魔尊就是顧珩也是真的?”
君遙比宋喻之更清楚顧珩與沈殊微之間的事,一開始也是他向沈殊微點出顧珩的感情,十多天前魔族新一代魔尊繼位,沒人知道這個魔尊是從哪冒出來的,但是繼位後的一些殘忍手段確實傳遍了玄天大陸。
就在幾天前,顧家被仙淩宗的沈殊微滅門,以及心狠手辣的魔尊就是沈殊微親手教養出來的顧珩,這兩件事像是燒著的野草被有心人的風吹燃了整個大陸。
外界人人都在議論沈殊微跟顧珩一起墮了魔道,清雅高潔的仙人手上沾滿了鮮血,依附清源宗的小門小派受了指使經常來仙淩宗要說法。
君遙聽到這些消息震驚不已,他對沈殊微了解但卻並不了解顧珩,依沈殊微對顧珩的感情,要是真的該有多傷心。
沈殊微白著臉點點頭。
“我先回去了。”
宋喻之還想拉著沈殊微問些什麽,被君遙阻止了,他看著沈殊微單薄的背影重重的歎了口氣。
清冷慣了的人,一旦動了情,便會親手將心和命捧在手上送給那人,顧珩便是他的劫。
……
清巒峰上空無一人,寂靜中透著幾分寂寥,風將竹葉吹的颯颯響,仿佛還能看見小小的孩子拿著小木劍於竹林中練劍法,然後那孩子慢慢長大,長成高大俊朗的青年,青年收了劍對他一笑,走到他身邊圈住他的腰於額間印上一吻。
“小師叔。”清朗的聲音帶著些獨有甜膩纏綿仿佛就在耳邊,帶著些寒意的風吹起了散在背上的發絲,也吹散了眼前的畫麵。
沈殊微伸手將吹在臉色的青絲撫了下來,轉過身不再看滿是回憶的竹林,推開門穿過前殿,便是走過不知多少回的蓮花池與木質回廊,似乎有一個比他還要高些的青年臂彎處放著一件水藍色的風披,含著笑對他說‘我心悅你’。
他放在木質欄杆上的手捏緊,因用力顯得手指泛白,艱難的扯出一個悲涼的笑,原來這地方太小也不好,處處都有以前的回憶。
十年前,他從現代來到這個陌生的大陸得以新生,那個時候以為是上天眷顧,還能得一人相伴;十年後,再次隻身一人回到這裏,待了十年的地方明明該是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如今卻覺得更加陌生,陌生的可怕。
他終究沒有踏上連著回廊的拱橋,因為他知道走過回廊後麵便是兩間相對的房子,他和顧珩一人一間,房子中間還有一個院子,不大,但很好看。
如今不過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竟已物是人非,不敢踏足。
清巒峰處處都是兩個人的痕跡,竟無處可去。
清巒峰山頂有一筆直陡峭的懸崖,一眼望不到底,沈殊微白日裏於這懸崖邊立足三日,晚間於靜安峰林秋雁院門外駐足三夜,未曾等一門開。
這一日,日落星顯,夜幕降臨繁星點綴,他自清巒峰離開,於靜安峰林秋雁門前跪下。
“師姐,對不起。”
“顧珩做下那種事,是我沒教好,我自他十歲開始帶他,與他相伴十年,竟不知他心中所苦所求,才讓他變成現在的模樣,是我的錯。”
“如今他已犯下錯事,仙魔兩界都視他為仇敵,他固然有罪,但我不忍他一錯再錯也不忍他將來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我要下山去找他,將他帶回來,與他一起給師姐賠罪,隻求師姐留他性命,我……帶他離開,不再回來。”
白色身影於院門前沙礫地上長跪不起,一頭青絲披散在背上,天空黑幕上星星閃爍,隻有風兒吹動樹葉的聲音,連一隻鳥鳴也沒有,寂靜的讓人心中沉悶。
“玄天修真界劍修第一大能,名動天下的殊微真人如今可真是大出風頭啊。”未見人影,隻聽見邪肆的聲音自寂靜的夜空中響起,但靜安峰上的人全部就像陷入沉睡一樣,沒有一點動靜。
沈殊微眼神一寒,站了起來,冷聲道:“出來。”
一個全身被黑袍包裹隱於黑夜中的人影出現在沈殊微麵前,那人身後跟著一人竟然是臨淵。
沈殊微蹙眉道:“二師兄?”
心裏大致明白這黑袍人應該就是沒見過幾麵的玉坤峰峰主柳隋。
臨淵一貫溫潤如玉的麵容陰沉如水,沒有回應他。
柳隋一把將頭上的兜帽扯了下來,臉上血紅色的裂紋在月光下看著十分駭人,“我的好師侄,學瀾淵劍法配洛淵神劍,惹得修真界多少人為之敬仰,可如今不僅發狂屠普通修仙世家滿門,還養出了殺人如麻的魔界尊主,可真是厲害的狠。”
“不知外界所傳你與原先的師侄如今的魔尊有見不得人的私情可也是真的?”
陰邪的聲音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將他心上欲蓋彌彰蒙上去的布砍的粉碎,露出裏麵流著血的傷疤,這麽多天他不願想不敢想的事情一幕幕被人強賽進腦中,眼前一陣發蒙,像是有人在拉扯他的神經,沈殊微握拳的指甲狠狠刺進掌心,鮮血順著慘白的指尖滴落下來。
掌心的刺痛讓他從惡魘中掙脫出來,他勉強穩住心神,眼中恢複清明,隻是多日心中積壓的鬱結讓他心中更是一沉。
“你到底要做什麽?!”
“做什麽?!哈哈哈哈…”柳隋仰頭大笑,過大的幅度使他臉上裂紋變大,露出裏麵的血肉,像是地獄裏最惡的鬼。
“你看看你做的事,你養出來的好師侄,殺了多少修真人士殘害了多少普通百姓,你還有臉活下去嗎?”
“不如將你的身體交給我!”說著自寬大的黑袍袖中伸出長著尖銳指甲的手,向沈殊微襲去。
那些話像是能夠蠱惑人心,被施了術似的不斷往他心裏鑽,企圖擾亂他的心神,他皺著眉狠狠的搖搖頭,像是要把那些被挑起的思緒給拋走,睜眼柳隋的厲爪已經到了眼前,他眼中一冷,召出洛淵與柳隋纏鬥在一起。
柳隋與清蕪仙尊同輩,實力自然不容小覷,但沈殊微在他手下並沒有被壓製,遊刃有餘甚至還能分出心神看了一下靜安峰的動靜。
他與柳隋在外麵鬧出這麽大響動,沒有一個人出來查看,就連林秋雁也沒聽到一樣,隻怕是被動了手腳。
幾招之下,柳隋被沈殊微劍氣震開差點撞到牆上,他用手擦掉嘴角的血跡,眼中陰邪一閃而過,再次飛身上去。
“你看看你做出來的好事,你還有臉麵對宗門先祖嗎?”
“你師尊清蕪知道你與男子有私情還會認你嗎?那人還是你的師侄啊!”
“你殺了顧家幾百口人,你手上沾滿了鮮血,晚上不會做噩夢嗎?”
“你不想活下去,也沒臉活下去是嗎?把你的身體交給我吧。”
我……殺了顧家人……
我對不起師尊……
我不想活了……
像是有什麽人不斷在他耳邊低聲呢喃著這些話,沈殊微清冷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手上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遙遠的地方仿佛有人在喊他,一聲一聲像是一道劍光破開他眼前的迷霧……
“小殊……”
“小殊……不要聽他說話!!”
“不要聽!”
那道劍光已經近到眼前,隻要再近一點便能徹底撕開迷霧,卻是像被什麽東西擋住了,更濃厚的霧氣一擁而上,眼中再也看不到光亮。
因為違逆柳隋出聲喚醒沈殊微的神智被發現,柳隋催動了蠱蟲,臨淵一口烏黑的血噴出,跪倒在地,用手狠狠揪著心口,那皮肉下麵像是有幾千隻蟲子一起啃食那顆跳動的心髒。
擦掉血跡抬眼,那緩緩倒下的白影讓他目眥欲裂,他召出劍,趁柳隋正在施法想要蠶食沈殊微神魂之際,一劍從背後狠狠刺入他的心髒處,柳隋不可置信睜大眼睛,卻連頭都沒有回過來便沒了氣息。
明明是用劍刺了別人,臨淵就好像自己也被人一劍捅了心髒似的,雖然胸口沒有傷痕,但嘴角大口大口溢出血跡。
臨淵擦掉血跡,眉目溫柔的守在沈殊微身邊等他醒來,盡管心髒像是被破了個口子又被蟲子噬咬痛得恨不能馬上死掉,但是他還是撐起溫潤的笑容,像是在等他醒來便一起飲茶似的。
苟延殘喘這麽多年,手上沾了那麽多血,其實早就該死的,但是總是舍不得再也見不到他的小殊,於是便一直忍著活著,早就料想到有這麽一天,也沒什麽遺憾的,就像是終於解脫了一樣,隻是有些舍不得罷了。
施法的主人身死,沈殊微很快恢複神智,醒來的時候正對上臨淵溫柔的目光,“二師兄。”
“嗯。”臨淵溫聲應著,將他扶了起來,“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
沈殊微垂著眸子沒有再問,這麽多年對柳隋修習邪術有所耳聞,但並不清楚,臨淵不願多說他也不會多問。
臨淵伸手將他斜掉的發簪重新帶好,就像小時候常給他梳發一樣,“小殊,去吧,我知道你想去找他,不管外界怎麽說,我們師兄弟都是你的家人。”
沈殊微心中一暖,走出幾步後,突然回身像小時候那樣,抱了抱臨淵,叫了聲:“二哥。”
臨淵顫抖著手撫了撫他的發頂,將眼中的霧氣忍了下去,溫聲道:“快走吧,天快亮了。”
臨淵朝他擺擺手。
沈殊微一襲沾了血的白衣,於黎明即將來臨之際,披著幾點暗淡的星光,孑然一身踏出靜安峰,回首時再也見不到站著目送他離開的身影。
也不知道站得筆直如常的人,自他離開後再也撐不住仰倒在地,濺起地上的塵土再慢慢歸於沉寂,緩緩閉上的眼中印著一襲白衣身影。
再也聽不到一聲‘二哥’,也再不能開口道一聲刻在心上的‘小殊’。
【作者有話說:晚上好呀~這章有點長,沒有分開了。
在評論看的有小可愛說火葬場都不行,得給顧珩掃墓了,掃墓這個詞用的好哈哈。
不過對於沈殊微的感情想做一下說明,他對顧珩的感情並不是簡簡單單的愛情,在兩人挑明前,他也全心全意護著守著顧珩,隻是這種感情後來變成了另一種愛,雖然顧珩現在做了這些事,但是現在的他是不會放棄顧珩的,他想將顧珩拉回來。
至於後麵顧珩怎麽作死,沈殊微的情感也會有一個變化,但是他對顧珩的愛是到骨子裏的。顧珩也愛沈殊微,隻是他的愛一開始是愛而不自知,後來是因為神智被影響,等他清醒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