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說實話,聽到那句話的瞬間林瓚心裏產生了一種厭惡感。但想到厭惡的對象是方尋的父親,他又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還沒等他想好要說點什麽,方選就從房間裏跑了出來,聽見動靜的她來迎接哥哥了。“誒,林瓚哥哥你也來了啊?”


  林瓚對她笑了一下:“我住的小區停水了,來借住一晚,可以嗎?”


  方選很快答道:“當然啦,歡迎來玩呀。快進來吧,哥哥你們在門口待著幹嘛呢。”


  方尋看向她,聲音溫柔:“沒幹什麽,進去吧。你在學習嗎?”


  “嘿嘿。”方選笑得小酒窩露出來,乖乖回答,“我在看動畫片。”


  方尋看她這樣也情不自禁笑起來:“繼續看吧。媽還沒有回來嗎?”


  “還沒有。”


  讓她繼續去玩兒,方尋則帶著林瓚進了自己的房間。


  第一次到這兒來,林瓚好奇地四處看了下。方尋的房間不是很大,但收拾得清爽整潔,看上去空間還蠻寬敞。家具都是素色的,整體看著簡單明快。書桌上擺著電腦和一些書,側邊是一個樹型書架。


  床單是棉麻的,深灰色,收拾得平整。床邊有一個飄窗,上麵擺了幾件顏色清新的裝飾品,玻璃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綠樹。


  總之,這一切都十分符合林瓚對方尋的房間的想象。


  方尋幫他把帶來的東西放好,帶他去洗手間洗了手,又介紹了一下屋裏的布局,盡量不讓他感到不習慣。但他自己明顯受了剛才的事情的影響,興致不高。


  兩個人又回到房間裏,門一合上林瓚就輕輕摟住了方尋,在他耳邊說:“方尋。”


  比起安慰,林瓚更喜歡把事情攤開解決掉。幾句不痛不癢的關懷,並不能夠消解掉苦惱。但這種事,太隱私又太難堪,他沒辦法直截了當地評價些什麽。隻好叫他的名字,表示自己在他身邊,在意他的想法。


  方尋回摟住他:“我沒事,我隻是在想要怎麽做。”


  “想出來了嗎?”


  方尋笑了一聲:“你以為有這麽快啊?”


  “對啊,”林瓚誠實地說,“你很聰明的。”


  方尋笑意加深一點,又逐漸淡去了,他把下巴擱在林瓚的肩窩裏,頭很沉似的。


  “我覺得她——就是黎阿姨……,你剛剛看到她的樣子了嗎?”他說。


  “看到了。”她一定很為難,在這種人際關係裏出麵,實在有夠令人難堪的。


  “看她的樣子,我爸的病應該非同小可。”方尋說著,不自覺摟緊了林瓚,“估計我媽還不知道這件事。”


  如果不是重病,黎夢不會以那麽尷尬的身份來找他。她是“罪名”洗脫不了的不折不扣的第三者,怎麽想都該知道方尋不會對她有好臉色。但她不僅來了,還要做小伏低地請求他,大概能說明她對方尋的父親的感情。當然,也可能是出於利益的考量。


  “林瓚,我知道你關心我,所以接下來的話都發自內心,不太好聽。但希望你別討厭。”他突然又說了這麽一句。


  林瓚簡直哭笑不得:“我懂你的意思。怎麽可能討厭。”


  “那可說不好。”方尋還繼續打預防針,抬起頭認真地強調,“真的很不好聽。”


  林瓚安靜了幾秒,再看向他的眼睛:“我不需要你對我講好聽的廢話。你是怎樣的人,就展示給我看。我隻會介意你編造一個假象。”


  兩個人要彼此理解的話,免不了要遭遇這種危險的時刻。再親密的關係,都不一定能想象出對方某一個瞬間在想什麽。未曾暴露出的內心深處,除了善,一定會有惡。


  他這麽說了,方尋便沒再猶豫,選擇都告訴他。


  難聽也就難聽。反正他的愛情就這麽一回,他隻會對林瓚一個人如此坦誠了。


  “我不想去管他。”方尋實話實說,“我不在意他是死是活。我討厭他這種人。”


  “他明明有了新的家庭,黎阿姨才是他的家人。這麽多年對我們不聞不問,偏偏是這種時候才想起有個兒子,而低智商的女兒就幹脆不管。”方尋嗤之以鼻,“讓黎阿姨來找我,擺明了他認為最重要的人不是她,他隻是想有個血脈相連的人去給他送葬。”


  “我覺得,”方尋頓了頓,“說起來有點冒犯,但我覺得黎阿姨跟我媽一樣可憐。”


  方尋看向林瓚:“就是這樣。我實在對我的親生父親同情不起來,哪怕他可能要病死了。”


  林瓚抬手揉揉他的臉:“我明白。不需要這麽嚴肅,我一點也不討厭。”


  說完又補了一句:“我也不會覺得你冷血無情。我隻是覺得很真實。”


  “真實?”


  “對啊。”林瓚笑得有點無奈,“我以前不會這麽想。我總有那麽點,嗯,天真吧。我有時候看東西,傾向於相信我隻願意相信的。現在明白了,別人怎麽對你,你就會對他產生相應的情感上的反饋,這才是真實情況。”


  他說:“如果是之前的話,我可能覺得,再怎麽樣他都是你爸爸啊。可是你不願意同情他,就說明他沒有做過任何能夠喚起你同情心的東西,是吧?”


  方尋沉默了一會兒。他不怎麽願意回想,關於他爸爸的回憶都令人不悅。


  但還是說了出來:“小選稍微長大一點,他發現她學什麽都比別人慢,後來知道她天生智商低了,就毫不掩飾地展示出自己的嫌棄,甚至打過她。他也不常在家,小時候都是我媽帶我們。”


  “他是個品性低劣的人。”方尋評價道,“隻是皮相好,會說話。”


  除了這種膚淺的優點,方尋想不出來這個人究竟有什麽可取之處,讓薑悅對他念念不忘。


  “那你決定了嗎?”林瓚輕聲問。


  方尋慢慢地說:“我希望他早日康複。但是如果真的有什麽意外的話,我不會過去。我對他沒有感情,不想送他一程,也不想過去參與到他的遺產分配中去。他有他自己的家庭。”


  “他今年開始頻繁聯係我,可能是意識到自己身體出了毛病吧。但他明明對我也沒什麽感情,到這種時候卻在意起所謂的血緣關係,又把身邊的妻子棄之不顧。我不想成全他的意願。”


  “好。”林瓚的聲音追著他的尾音落下。


  他專注地聽完方尋說的一切,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想他所想,用他的全部身心來體會方尋的感受。


  目光觸及那雙眼睛,方尋的心坎驀地塌下去一塊兒,他不受控製地再抱住林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我不愛抱怨,也隻對你說了這些。謝謝你聽我說。”


  “沒關係,是我要理解你。”林瓚仰起頭,笑了起來,回吻他一下,“這樣我才會愛你。”


  用他的思維方式去思考,了解有關他的性格的所有成因,察覺他的每一次情緒變化,才會用全部的靈魂去愛他,珍惜他,同情他。這是林瓚對愛的感想。


  他們又摟到一起,默默溫存了一會兒。


  防盜門解鎖的聲音響起,是薑悅回來了。林瓚推著方尋趕緊出去,手忙腳亂地理了理衣服,走出房門跟薑悅打了個招呼。


  他緊張地握住手,隻是臉上保持著笑容:“阿姨好,我是方尋的朋友,我叫林瓚。我們小區今天停水了,方尋讓我來借住一晚,要麻煩您了。”


  “你好啊。”薑悅也笑起來,“第一次來這兒玩呢,放輕鬆,隨意點。”


  她又看向方尋:“還沒吃晚飯吧?媽媽現在去做。”


  “好。”


  薑悅熱情地招呼林瓚:“小林有沒有忌口的?你吃得辣不辣?我先給你們切點水果吧。”


  “不用不用,阿姨您先休息會兒吧。”林瓚趕緊說,“我隨便吃什麽都好,不挑食的。”


  薑悅極度在乎方尋的朋友,對林瓚非常關心,時不時問幾句,又做了一大桌子菜。吃飯時也一直照顧著林瓚,忙著給他盛湯,招呼他多夾菜。


  她有心多了解方尋的校園生活,就向林瓚多問了幾句。林瓚怪尷尬地說自己跟方尋不是一個學校的。


  薑悅有點驚訝:“那你們是初中同學嗎?以前沒來玩兒過誒。”


  “我們這學期認識的,比較聊得來而已。”方尋在一旁開了口。


  “哦,這樣啊。”薑悅不再問了。


  林瓚自己心虛,埋頭扒飯。方尋嗜辣,為了照顧客人的口味薑悅沒做得太辣,但還是習慣性地放了些剁椒調味。林瓚一不小心夾了一隻剁椒混著胡蘿卜吃下去,頓時嗆得滿臉通紅。


  薑悅一下子著急了:“哎等下我給你倒杯水。”


  但她還沒站起來,方尋就往冰箱走了過去,從裏麵拿了盒冰凍的豆奶來。他拆開吸管,插上吸管遞給林瓚,低聲說:“慢慢喝。”


  林瓚捂著方選遞來的紙巾咳了小半天,又喝了好幾口豆奶才緩過來,不好意思地看向方尋。怪丟人的。


  方尋對他笑了一下:“繼續吃吧。”


  薑悅關切地問:“好點了嗎?都怪我,忘了提醒你了,這道胡蘿卜做得比較辣,其他菜都還好。”


  “沒事,”林瓚說,“阿姨做的菜很好吃。”


  飯後林瓚幫著收拾了下,被薑悅笑著推走了,隻好跟著方尋回房間玩兒了。


  本來這天晚上的借宿應該更和諧一點,他第一次睡到方尋的床上,怎麽都該留下美好的回憶才是,但這天就那麽不圓滿。


  半夜時,方尋被林瓚推醒,懷裏的人虛弱地問他:“你家裏有沒有止痛藥?”


  方尋立刻頭腦清醒過來,打開燈,看向他的臉:“怎麽了?哪裏痛?”


  林瓚臉色蒼白,捂著肚子說:“胃痛。可能是我今天早上起來就吃了冰的,之後又吃得太辣了。給我找一顆止痛藥就行。”


  他額頭上還冒了不少汗,身體溫度也較平常更高。


  “大概是急性腸胃炎。”方尋說,“不能亂吃藥,我們去醫院看。”


  “我不想動。”林瓚痛苦地縮成一團,企圖圓潤一點,不讓方尋把他抓起來,“就吃一顆止痛藥就好。”


  方尋哄著:“我背你,你不用動。乖,急性腸胃炎一定要及時就醫的。”


  “這麽晚了。”


  “急診開著。”


  最後林瓚還是被方尋背了起來,換了衣服往醫院走。臨出門前,方尋又進廚房,拿杯子裝了點溫水帶著。


  在門口換鞋時,薑悅打著哈欠出來了:“你們幹什麽呢?”


  林瓚痛得不想說話,趴在方尋背上,把臉也埋了進去。方尋回答她:“林瓚胃痛,很嚴重,我帶他去醫院看看。”


  薑悅一聽就急了:“沒事吧?你等等,我換個衣服跟你一起去。”


  方尋攔住她:“不用了,我都收拾好了。媽你回去睡吧。”他站起來背穩林瓚,就大步出了門。


  薑悅憂心忡忡地往門外看了幾秒,瞌睡都快沒了,她歎口氣,準備關門回去,突然發現方尋的手機還擱在櫃子上。


  沒手機,他又不用錢包,可怎麽掛號繳費啊。薑悅抓起手機就跑了出去。


  電梯還停在二十四樓,薑悅聽見樓梯間的聲音了,往那邊跑了過去,正要叫方尋,卻聽見一聲溫柔得不可思議的:“乖,很快就到醫院了。”


  樓梯間的涼意好像全湧到她身上來了,她打了個哆嗦,怔了好幾秒才出聲:“方尋!你手機沒拿。”


  “我來拿。”方尋的聲音從下麵傳了上來。


  薑悅腦子裏也涼颼颼的,她扶著欄杆往下走,把手機遞過去。


  “謝謝媽,你回去睡吧。”方尋很急,說得很快,拿了手機又飛快地往下跑。


  樓道的燈接連亮起來。


  薑悅撐著欄杆,戰戰兢兢地探出頭去,看了眼底下:方尋把人背得穩穩的,而那個男孩子的手無比依賴地繞在他脖間,頭也柔順地靠著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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